将夜不信邪,又去检查了一具,发现死法完全一致。
他见过灾厄之种,是神王用于惩戒人类的东西。
当时有一位王者反抗神王,却被他的臣民藏起。神王大怒,斥他不敬,要把灾厄之种布散到他整个王国之中。
王者站了出来,要求神王只惩罚他一人。
神王答允了。
风神行刑的时候,他就在边上,他是看着那个王者烂成灰烬的。
那是最残酷的刑罚。
神王一向把人类当做自己的圈养的牲畜,可以尽情地处置,所以不会有丝毫动摇。
即使屠了一座城池,灭了一个王国。
对他而言,也是理所当然的。
将夜伸手一抹,帮尸首合上眼睛。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不过是羔羊,随时随地都能成为上位者的祭品。
兴许是将夜的模样太干净整洁,像是行走在地狱里的高贵的神明。
有个少年跌跌撞撞地走到他身边,用乌黑的眼睛看着他,像是孤独的狼崽子。
少年带着些希冀地仰头问道:“你是神吗?可以告诉我,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吗?”
将夜:“人界,发生了什么?”
他的口吻,无意识地带上了神的居高临下。
少年狂喜,想要用满是血污的手去抓他的袍子:“你是神!你是神明啊!”
将夜右手袖剑一振,亮光刺痛了少年的眼睛,他不耐烦,声音显然带上了几分威胁:“回答我的问题。”
少年缩回了手,怯怯地道:“是地狱,地狱……”
“怎么回事?”
“十天前,北边传来一声震颤世界的巨响,起初,人们只以为是神明发怒了,还多加了供奉,可是自那天起,太阳不再东升西落,黄昏没有结束,夜晚不再到来。无数的人倒下了,死的很惨,黄昏带走了他们,不过半日,他们的躯体就腐烂了,昨天还是个活生生的人,第二天就会消失掉,变成一具白骨……”
少年抱紧了自己的肩膀,浑身颤抖。
听上去,的确是一派末日景象。
将夜看了看海岸,有些尸首直接落在了海里,被浪一拍打,便悄然沉没,有些还堆积在海边,形成了地狱一样的景象。
有的人埋头在尸体之中,饥饿促使他们吮着已经腐臭的血,在残阳之下,活下来的人,脸上的神色皆是狰狞如鬼。
这是世界尽头的孤岛,只是高天之上的神明倾倒成山尸首的垃圾堆。
拥有“放逐”这项权限的,只有七大主神与神王。
可他们又有什么理由,把这些悲惨的人类一股脑地放逐到这里?
他独来独往,最多与修交好,神界的派系、利益团体他一概不明,此时便如同抓瞎,一时看不清这件事背后的迷雾。
而少年用他带着血污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角,祈求道:“你是神吗?求求你,救救我,救救人类——”
“为什么?人不是神的子民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为什么——”
“我们明明按时供奉,我们满足了神的要求,我们很听话啊——为什么啊?”
他弓着背,声音近乎嘶哑,却含着浓浓的悲怆。
当神的生存与人的存续冲突之时,自以为处于“顶端”的神明,对于牺牲人类换取自己的生存,没有任何的愧疚与犹豫。
作为弱小的一方,人类不会因为听话就不会被灭亡。
这只是弱肉强食。
将夜无法回答他,因为他仍然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修对于人类有种异常的期待,甚至笃定了人是未来世界的中心。
可是将夜不然,他试着去接受了修的看法,却始终理解不了他的牺牲与博爱,甚至,还有几分痛恨。
刺客是自私的。
若是二者择一,他只会选择他。
可是他此时也无意对着质问他的少年动手,只是沉默以对。
而少年原本的期待神色,随着他的无动于衷逐渐扭曲,他怆然一笑,随即也不管他手中的刀刃,大声呐喊道:“这个人,他是神,是他毁了我们的家,杀死了我们的亲人,把我们弄到这儿来的——”
“杀了他啊——”
从绝望与麻木中生存下来的人,身上带着凶性。他们从尸山血海中站起来,看向茫茫天地中一身白袍的刺客,仿佛要把他碎尸万段。
信仰、臣服、尊敬……那是什么?
在这颠倒的世界,每个人都是末路的凶徒。
将夜的神色依旧孤戾冷酷。
“与我无关。”他冷冷地道。
说的是实话,但是此时却格外招人痛恨。
他轻巧地跃上高高的山崖,凌风独立,与艰难求生的人类拉开距离。
山崖底下,幸存者们聚拢着。
有人开始攀援,以肉身爬上嶙峋的石头,试图去够将夜的脚踝,把他拉下山崖,让一身洁净的神跌入下云端,跌入众人中央。
无论他是不是罪魁祸首,这样一个格格不入的存在,在绝境之中,是被首先攻击的对象。
嶙峋的山石之上趴着许多人,正在蠕动着,苍白沾血的手臂向他伸去,满怀恶意地想要杀了他。
仅仅是因为一句污蔑。
即使他什么也没有做。
刺客的面色一冷,抽出短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试图接近他的人,道:“再上前一步,我会杀了你们!”
他不滥杀,一般只因为任务而动手,但是不代表他不会还手。
刺客即使受了修的教化,却也是血雨腥风中闯出来的。
他不是什么善人。
手搭在了山崖搞出,向前一抓,竟是要去拉扯他的脚踝。
将夜毫不犹豫,手起刀落斩下他的手掌,强壮的男人惨叫一声,坠下山崖。
尸体滚了滚,在人群中央,摔的血肉模糊。
将夜的声音犹如旷野的雪风:“别惹我,会死。”
人群喧喧嚷嚷着,似乎因为他的酷烈而犹豫不决,但是依旧把他所在的山崖团团围住,犹如丧尸围城。
他们围拢着,不肯放过将夜,在这孤独的岛屿之上,神与人的力量无限接近。
饶是将夜再骁勇善战,他们总有一日也会把他逼到精疲力尽,届时,便可撕扯他的肢体,砍掉他的头颅,以表达他们的愤怒。
就在这时,海平面上,忽然出现一抹风帆。
将夜一怔,近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是一艘独木舟,挂着死神的标志。
万物皆沉的海面上,唯有冥府的舟,才能安然渡过。
人群震动了。生的希望摆在面前,他们顾不上复仇,活着的人都在向风帆的方向奔去,有人一跌一撞,有人推搡,有人大声叫骂,方才围攻将夜的团结,如今已经彻底崩散,开始互相扯对方的后腿,绊倒同伴,然后挣扎着向风帆奔去。
他们蹚过尸堆遍地的海岸,走进咸腥的海水,向着船的方向大声疾呼。
“救救我们——”
“求求你,我们在这——”
将夜纵身一跃,向着岸边疾跑,然后远眺,如鹰一样的目力让他可以捕捉到那由远及近的小点儿,正在逐渐接近。
而前来的,并不是修,而是另一个他没有想过的人。
酒神摆着船桨,衣襟大敞,向嘴里灌了一口酒。
他并没有摆渡到岸边,而是在距离海岸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驻了。无尽墟海的海面十分平静,无风无浪。
他看着海岸边被人群戒备地围拢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撕扯殆尽的将夜,打了个招呼。
“哟,你看上去过得并不好啊,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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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无尽墟海相当于禁魔领域,将夜有力量也没出使,只能靠战斗本能。当然他可以秒杀,但是耗下去迟早出事,所以这些人是真的对他怀有恶意,想杀他呀。
属于人性中“恶”的那一面,寻求一个针对的目标,发泄自己的绝望。
他是否有罪,是否是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同,他格格不入。
只要树立了假想敌,群体就会凝聚起来,爆发出极致的恶。对他进行群体性的,狂欢式的审判。
第121章 传说十四
酒神其实是很不想涉入这场主神之间的神仙打架的。
他是个标准的享乐派咸鱼,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怕天塌下来,也有主神顶着,自然是不关他事的。即使神山塌了又怎么样, 该死大家都会一起死,只是早晚的区别而已。
有那个工夫多管闲事,还不如多喝两口酒, 免得诸神黄昏之后喝不到了。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是个挺冷漠的神。
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鬼迷心窍地去法神殿寻找将夜,从而看到了他被流放的那一幕, 又是为什么摸进死神的宫殿, 费尽心机偷了船,累死累活地撑了半天才到了这儿。
酒神看着堆满了整个海岸线的尸体,与蜂拥到岸边的人, 嘴张了半天没合上:“……这什么情况?将夜, 你干的?”
他都有点不敢靠岸了,生怕这些人类冲上来把船搞翻。
将夜却是没想到酒神会来接他。
他与对方的关系不错,是神山除了修之外唯一能说上两句话的, 于是怔了一下,问道:“不是我, 还有, 你怎么来了?”
酒神无奈:“我说将夜, 对来救你的人, 就不能热情一点?”
将夜看了一眼接二连三跳入海中,试图游过去的人。他们游了数米,就不断地往下沉,不多时就没了声息,有少数水性好的到了船边,却被他用船桨敲了下去,冒了一会泡就没声息了。
木船在海中微微漂流,酒神打了个酒嗝,熏熏然道:“放弃吧,人类,你们过不来的,这船只能载两个人,多了照样会沉。”
这无疑是宣判了他们的死刑。
将夜向前走了两步,却像是感觉到什么,侧头躲过擦着他脖子过去的一刀。
人群不想让他走,想要让他也留在这世界的尽头。
刺客的身手极好,侧身规避,可是疯狂的人群涌了上来,想要唯一的神明,不让他抛下他们,登上救命的船只。
“不要让他抛下我们——”
“凭什么只有神才能活命?”
“杀了他,杀了他!”
将夜蹙起眉,抬脚就把一个抓他脚踝的人踹飞数米。
可是人太多了,他们前赴后继,用□□阻挡着他离去。
他不得已,从腰间抽出短刀讨逆,一刀穿透了用身体冲撞他的大汉,鲜血飞溅,但是他还未收刀,便有人再度扑上来,夺他手里的刀。
“别惹我!”将夜冷声道。
即使被压制了神力,他的刀依然像是席卷大地的北风,但凡是靠近他十步以内的,皆成了刀下亡魂,都是一击必杀。
他如割草一般,将试图把他拖在地狱里的人尽数屠灭,然后抹去刀刃上的鲜血,向着酒神走去。
可是还是有人没有死透,在地上握住了他的脚踝,用力至极,在他的靴子上留下鲜明的五个指印。他只是瞥了一眼,厌恶地一皱眉,然后一脚踢开。
将夜仰头一看,方才被他杀死的数十个灵魂向着无尽之海外飘荡,方向明确。
酒神盘腿坐在小舟之上,在赤红色的天幕中,遥遥向他敬了敬酒,开玩笑道:“生死一线啊。”
将夜抹去脸颊上的鲜血,踏着残肢纵身一跃,跳到了小舟上。
海岸线上剩下的人还没有屈服,有少数几个水性极好,竟然游到了小舟附近,正试图伸手去够木舟的边缘,爬上小舟,把它抢夺到自己手中。
酒神支起船桨,往他们的手上重重一拍,海浪不再安稳,小舟飘摇零落,像是随时随地都会倾覆。
于是酒神焦虑地道:“这样折腾下去,船会翻啊!”
将夜抽出刀刃,声音骤然凝冻,道:“控制好船,我来处理。”
简直犹如末日景象。
无数的手从船的底部伸上来,如蔓生的水草,试图登上这逃离地狱的方舟。
可这注定是徒劳。
“真是可怜啊。”酒神感叹道:“这样旺盛的求生欲。”
将夜将最后一个人踹下小舟,看着他沉了下去,淡淡道:“谁都想出去,但是不可能。”
酒神把船桨丢给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懒洋洋地道:“你划船,我辛辛苦苦来救你,划了二天一夜,都快累死了。”
将夜顿了一下,然后轻声道:“谢谢。”
酒神道:“从你口中听到谢谢可真不容易。”然后又咧嘴,“要不是我多管闲事去法神殿跑了一趟,看到了预言那个家伙把你流放到这儿,我现在还在神山睡大觉呢。”
他没有说的是,下了神山就意味着不能再回去。
这是要上堕神台的。
将夜一怔:“流放我的,是预言之神?”
继而他眉眼间那一段沉郁舒展开,轻松了不少。
酒神:“还能是谁?我去的时候,看到法神殿下给你设下重重防御法术,要用武力破开怕是要锤个一年多……但是神王殿下的裁决之秤预言手里,他以神王的口谕封锁了神山,又把你流放,神王不知道在哪,鬼知道那位陛下有什么计划。”
“那就好。”
“好个鬼啊!”酒神摆了摆手,嫌弃道:“谁知道我发了什么疯,我还不如抓紧时间摸摸漂亮姑娘的小手,不然就没时间了。”
“你见到修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