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高兴。”将夜眯起眼,握着他的手腕,道:“……挚友?不许提这个词。”
“你有什么可不高兴的。”谢湛笑了,仿佛抓到了他什么弱点一般,上上下下地道:“这么幼稚?”
将夜不做声,将他的手放回被子中,然后拢好。
“影三看着药,现在差不多好了。”他走向门口,背影笔直凌厉,仿佛出鞘的刀。
谢湛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自己手心里的触感,那张清傲矜贵的面容上,竟是带上了止不住的笑意。
他生气了。谢湛想,他因为我提起林牧之的口吻亲昵了点,就气了一路。
当真是……十分有趣。
夜风起了。
谢湛在灯下看着一卷风物手札,慢慢地等着将夜端药过来,却听到屋外有些微的响动。
他一合手中札记,侧眼看向窗口,纸窗外隐隐有呜咽风声,仿佛鬼哭。
风摇影动,格外诡谲。
他心下一沉,知道大抵是有事情发生了。
谢湛支起身子,披上衣服下榻。他的腿脚其实已经好了大半,可以走动,只是御医说要静养,他也乐得给外界一个端王身体柔弱的形象。
他还未走到门口,就见门霍然打开,夜风灌入堂内,吹的烛光摇晃,影影绰绰。
将夜左手端着冒着微微热气的药,放在桌上,道:“熬好了,放凉了喝。”
“发生什么了?”谢湛看向他的眼睛,问道。
将夜听了听风声,那张总是对着他温柔至极的脸孔,此时笼上了些许冷峻肃杀的神色。
这表情极度陌生,连银灰色的眼眸也带着几分深海一般的幽暗,仿佛下一刻便能抽刀杀人。
谢湛察言观色,有了几分确定,却也不揭破。
只听将夜道:“无事,你安心睡。”
然后将夜在他面前关上门,合着烛光,他的身影在门扉上映出,修长挺拔,却凛冽至极。
他从腰间抽出了刀。
隔着门扉,也能感觉到,那定是一把锋利的好刀。
谢湛知他不肯让自己精神紧绷,也知以他的身手,定能妥善处理。
毕竟这里是端王府,而非逃亡途中。
将夜的杀戮仿佛极致的艺术。
只不过刀光一闪,举剑刺向他的杀手脖颈处便飞溅出烫热鲜血,布满了门扉。
仿佛白雪上落下的点点红梅。
他是最坚不可摧的一道防御,无人可以越过他踏进房门一步。
谢湛披着保暖的狐裘,早春依旧寒凉,他身子骨弱,受不得风,却饶有趣味地站在门前,看着窗户与门扉上映出的影子。
他应当是单手擒住扑来的杀手喉管,按在门上割了他的喉,一刀毙命。尸首顺着门重重地滑落,留下斑驳的血影。
风声愈来愈大了,刀剑声混杂在其中,寒鸦悲鸣,戾气冲天。
今夜风声太急。
谢湛索性不睡了,在桌前展开一张画纸,研了墨思忖半晌,不自觉地抬头看到站在门前的男人,不经意地弯了弯唇角,落下了第一笔。
他的画技不输给当代大师,心里有了大概,提笔便如有神,不多时已经勾出一个轮廓。
刀光凛冽,而他的人亦然如出鞘锋刃,如霜如雪。
让人心折。
门扉上的影子似乎离得远了些,他与人交手了数招,三招后夺了对方兵器,用弯刀把人钉死在了的门上,穿透肺腑。
影影绰绰的,仿佛鬼影。
很快,将夜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把刀拔了下来,拎着尸体丢的远了些,怕是还嫌弃地踢了一脚。
他听到院内有重物滚落的声音。
谢湛想,将夜莫不是怕他半夜一睁眼,见自个门口钉了具尸体,平白扰了清梦。
看来他还挺游刃有余,还有空为他的睡梦考虑。
谢湛端起药,皱着眉喝完,然后发现对方还端来一小碟蜜饯。他失笑,却也受了他的好意,含在口中,托着腮欣赏着对方的游刃有余。
他应当是在管其他刺客不小心放过来的那些人,能够突破天罗地网到他面前的,应当是佼佼者,可这样的杀手,却在他手下走不过三招。
杀声一阵暂歇。
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夜已至深。
将夜警戒地看了看四周,判断暂时无事,便吩咐其他刺客加强警戒,然后开了门进了房间。
谢湛已经睡下了,倚在靠枕上,手里还握着一卷书,侧着头睡的沉沉。
将夜已经尽量动作轻了,但难免还是有刀剑声。
若是起初的他,怕是会枕着剑彻夜难眠。将夜擦拭干净手上的鲜血,才去把谢湛手里的书取下来,轻手轻脚地把他塞回被子里。
他甚至凑上前,嗅了嗅他的唇畔,闻到一股药与蜜饯的味道,才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药是喝了。
玄色劲装的男人身上还带着一股冷铁与血腥的气味,这股沉沉的戾气裹挟着夜风的沁凉,显出极度的冷漠霜寒。
但他身上总有种极端矛盾的东西在,温柔又冰冷,深情又冷酷。
将夜先是吹灭了室内的灯,然后掖了掖他的被角。屋外清霜一般的月色淡淡地洒向室内,风声猎猎,树摇影动。
他背过身抽刀,刀尖笼着一缕霜月的寒光,指着地面,刀光跌落一地。
这短暂的温柔结束了,他再度踏出了房门,迎战。
屋外早已站了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手里执着一柄剑,脸上古井无波,没有丝毫血色。
“细雨楼楼主叶时亲自出马?”将夜轻声嗤笑道:“看来这笔买卖足以打动你了。”
“阁主竟会在这里,端王开了什么价格?”叶时沉声道:“如非必要,我也不想抢暗影阁的生意。”
同行相争,他一向对暗影阁让三分,一是都是做人命活计,难免目标重叠,同行没必要关系搞得那么僵,二则是他深知暗影阁有多难缠。
尤其是那位神秘的阁主,深不可测,让人胆寒。
叶时皱皱眉,若是知道对方雇了暗影阁,他就不趟这趟浑水了。
但一切为时已晚,细雨楼收了钱,便要办事,否则会砸了招牌。
“都是同行,自然清楚,规矩就是规矩。”将夜淡淡地道:“端王我保了,你若与我作对,我必杀你。”
“行内规矩,若是任务冲突,刀剑下见真章。”叶时道。
叶时的剑,是杀人的剑。
仿佛细雨般缠绵,却又无孔不入,密不透风,一招一式都向着要害而去。
而将夜的刀也不遑多让。
他手中一柄弯刀宛如新月,招招干净利落,直取目标。
他是行于暗影的刺客,暗杀的技巧炉火纯青。
但他也曾在黑暗中厮杀百年,穿行于幽冥血海,但凡与人单对单拼刀,他傲视群雄,无一败绩。
即使人类再强,也敌不过他数万年的战斗经验。
他如同在剑影中穿梭的死神,悍然挑刀,招招刺向他的心脏,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都宛如邪魔一般,神鬼莫测。
叶时只撑了二十招,就被挑飞了剑。
这让他古井无波的脸上也出现了讶异的神色,道:“你到底——”
将夜的刀法没有任何规律,只是招招致命,有种绝对的凌厉冷酷,他永远能够洞悉弱点,用他如死神一般的银灰色眸子看着他时,仿佛就在宣判对方的败北。
“你的剑法还差些火候。”将夜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身后,弯刀横上了他的脖子,声音低沉而冷冽:“可惜,这是任务。”
叶时闭了闭眼,这种近乎绝望的差距他第一次感觉到。
暗影阁阁主从未露出过真面目,他兴许在看到对方的真容时,就该第一时间跑,跑得远远的。
他不遮掩,就代表着,他根本没有让他活着回去的意思。
“我放弃任务。”杀手不要命,却也惜命,叶时的声音带着些颤,道:“此次的悬赏,我三倍付你。”
“叶楼主,有些黑心钱不能赚。”将夜的声音带着些血腥的缠绵,他低声笑道:“在你动了杀他心思的那一瞬,我就不可能留你在世界上了。”
叶时的瞳孔猛然扩张,然后孤注一掷地自爆内力。
可将夜的弯刀悄无声息地抹过他的脖子,鲜血四溅。
影九从房顶上轻身跳下来,手上抓着一个被他卸了下巴的杀手,道:“阁主,我留了个活口,毒囊已经卸了。”
“做得好。”将夜抖了抖刀锋上的鲜血,飞溅的血沾染了他的衣角,道:“刚才有点生气,就忘记留活口了,否则细雨楼楼主口里定然能问出些什么。”
影九无奈,他们阁主平日里冷静如深渊,哪里会意气用事。
“丢进地牢吧。”谢湛打开门,眼里没有丝毫睡意,只是似笑非笑地倚在门口,看着整个院子里的尸首,居然也面不改色。
“吵醒你了?”将夜脸上的淡漠还未褪去,满身杀戮后的血腥味。他退了两步,似乎不想让光风霁月的小王爷沾他的身,半张脸藏在暗处,只余下淡淡无奈道:“我声音太大?”
“我还没有心大到这个时候也能睡得着。”谢湛倒是丝毫不介意,端详了一下他,满意地点点头:“没受伤。”
将夜一顿,然后道:“嗯。”然后又道:“已是三更,应当不会再来杀手了。”
谢湛垂下眼,看着暗影之中的刺客们,道:“今夜辛苦了,诸位也早些休息。”说罢又转头,对着将夜道:“你待会去外间,没人保护,本王睡不踏实。”
他这是在变相说,我离不开你的保护。
将夜看着小王爷的背影,嘴角微微挑起。
影九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侧,担心地道:“主子?”
将夜咳嗽一声,然后抹去唇角的一点血沫,一摆手示意他噤声。刚才叶时的内力的确冲击到了他的内脏,不严重,但也要养上数十日。
他在战斗技巧上绝对碾压他人,但是身体毕竟是人类,并不是坚不可摧的。
将夜逐一扫过自己的手下,淡声说道:“都给我瞒着,听清楚了?”
刺客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点。
完了,主子这次真的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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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是因为最好的朋友啊,挚友之类的醋的。
将夜:那不是形容我的吗?生气,不开心。
小王爷:噗……
两位日常互撩,日常闹别扭,互相哄却没在谈恋爱。
小王爷其实都看在眼里,觉得这只猫哪里都好,越看越喜欢,隔着门扉看他的影子,越看越帅。
讲道理我在花式苏将夜,小王爷视角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呀。
将夜身上有特别矛盾的东西,他不服就干日天日地的时候冷酷的没边了,但是回头去挚友面前,就特别柔软,无缝切换。
将夜冷酷无情地捏死杀手然后去帮人盖被子,盖完被子再提刀去砍人。
这种冰冷又柔软的感觉,哎,捧脸
细雨楼楼主叶时:抢单子误我,如果还有下一次,加钱我也不干,谁特么想打这个家伙啊!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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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蚀骨嫉妒
在皇城底下, 没有秘密。
端王遇刺的消息如风一样传遍京城。早朝刚结束,谢湛就接到了皇帝安抚的旨意,又是流水一样的赏赐运进府里,倒是急急想要安抚他。
谢湛看着足足有一人高的红玉珊瑚,脸色说不上高兴, 只是挂着温和有礼的微笑送走了传旨太监。
待皇帝的人走了, 他才冷笑一声,对着将夜道:“我本以为国库空虚,才拿不出治水的银子, 才从我的私库里走了一大笔赈灾款项。”
圣旨来时,将夜一直藏在阴影中,抱着臂, 一副懒散到极致的模样。
谢湛垂下眼, 眸底带着失望的神色,道:“我说百姓怎么看不见银子,原来, 都花在这里了。”
“王爷, 七皇子携礼登门拜见,同时来的还有九公主殿下,您见还是不见?”总管疾步走来, 弯腰恭敬行礼道。
谢湛掸了掸袖子,似笑非笑道:“跟着圣旨来, 本王能不见吗?带他们去正堂候着, 本王随后就到。”
他的神色孤高倨傲, 颇有北境之主睥睨天下的从容风范。
将夜视线在他身上停驻一阵,谢湛身上似乎再也看不见数十日前山林逃亡的狼狈,举手投足间都有种矜贵气度,即使藏于幕后韬光养晦,也让人不容小视。
可谁也不知晓,小王爷私底下任性至极,经不起逗,报复心还特别强,受不得气,被激的狠了,苍白的脸颊上还会浮现淡淡的红。
他笑笑,把思绪收回去,却见谢湛极其隐蔽地向他的方向瞥了一眼,带着些恼意。
他把自己面上的影卫面具扶正,然后如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
谢湛理了理自己身上的环佩,然后转身,微恼道:“你视线太明显了。”将夜的视线直白热情,仿佛能把他的全部假面都扒光一般,他坐如针毡,又羞又恼。
将夜笑了,道:“别人是感觉不到我的气息的。”
谢湛浑身一僵,将夜是在说,自己对他的存在太敏感了。于是他拂袖,转身淡淡地道:“我去正堂会客,你去王府花园等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