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湛一怔,然后看向将夜独身向着背后走去, 身影孤傲笔直, 一错眼便不见了。
影九应声,然后推着轮椅向着门口走去。他低声道:“王爷莫怪,主子向来不喜琐碎礼节, 这种场合都是能避则避。”
竟是不肯跪皇权吗,当真是骄傲至极。
谢湛作为生来就具有权力之人, 却没觉得对方此举大逆不道, 反倒觉得合该如此, 甚至不住地为此微笑。
将夜这个人,生来就是不肯为任何事屈膝折腰的。
影九推他至府门前,见有几十太监端抬着箱子立于两侧,为首的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林总管,面白无须,身材瘦长,捧着圣旨笑意盈盈。
谢湛端坐轮椅上,也不下拜,只是淡淡地笑道:“总管见谅,本王在入京时不慎伤了腿,无法跪迎圣旨,还请秉奏陛下。”
他身侧的影九在金色圣旨前屈膝,整个王府一地寂静。
“王爷身体不适,咱家自然会好好向陛下传达,以陛下对端王的爱护,定然不会见怪。”林总管笑道:“端王接旨。”
“朕听闻端王已归京,不胜欣悦……端王为朕平北境、治叛军、驱蛮人,劳苦功高,特赐下锦缎百匹、黄金千两、大宛马二十匹、奴婢……”
谢湛聆听完圣旨后,接过旨意,微笑道:“承蒙陛下关爱,本王实在担不起如此重赏,明日定会入朝谢恩,向陛下秉奏北境事务。”
林总管本听闻端王冷傲不可接近,此时一见,倒觉得容色虽是冷傲,气质却温柔谦逊的紧,便也笑道:“王爷有心了。”
传旨太监满意地走了,留下足以堆满院落的赏赐与奴婢。
谢湛把圣旨收起,然后冷淡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奴婢们,只觉得头痛至极。他自己院内的人还没清干净,上面那位又给他发了不知道多少个钉子,还不能轻易打发走。
于是他思忖一下,招来先王总管,道:“你先给他们安排粗使活计,离我的正院远一些。”
总管答应,然后领着人下去。
谢湛把手放在轮椅的扶手上,掌心摩挲。将夜这才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他的身侧,接过影九的工作,笑吟吟地道:“这位陛下倒是关怀的很,送了这么多东西。”
“他这是明日要我去谢恩。”谢湛实在疲倦,阖了目往后一靠,声音也低了下来。“推我回去。”
他口气柔软,仿佛理所当然。
将夜听了一怔,低笑道:“小王爷这是向我撒娇?”
谢湛冷哼一声道:“再胡说,治你的罪。”
“好,不提。”将夜面具下的嘴角弯起,然后道:“您的主院我已经清理完毕了。”
“……你做了什么?”谢湛眼皮一跳,将夜所谓的清理总让他有点大事不妙的感觉。
谢湛要把王府全换上自己人大概需要数天,京城可用的人手不太足,但在宁州联系上北境后,他得用的人已经快马加鞭从各地赶来。
他被将夜推入主院时,很明显地发觉了不对。
浇花的女婢脚步轻盈的像是猫,洒扫的小厮面容平平,却有一双鹰目,负责守门的更是让人有种背脊发麻的感觉。
将夜道:“我的人,你若信我,便暂时使唤着。”
谢湛心知,这副阵仗,将夜大抵是在试探自己的底线。若是寻常,他被这般把持身边,当然要怀疑一下对方的目的,是否是要挟持他做事。
但将夜做来,却有种润物无声的踏实感。
“你把我的王府,当猫爬架?”谢湛抬眼看到房檐上还蹲着一个放风的,正在饶有兴趣地看向他,失笑。
“为了安全考虑。”将夜笑笑,倒也没否认谢湛把他的手下比作猫,道:“入了京也未必安全。”
谢湛似笑非笑:“你的人会做一品鹿筋、佛跳墙、金丝笋烩鲈鱼、绣球干贝、龙井虾仁吗?点心就要荷花酥与翡翠糕。”他撑着下巴浅笑,道:“本王的口味可是很挑剔的。”
将夜干咳一声:“……我给你绑个御厨回来?”
谢湛见他真在认真思考,于是道:“诳你的,随意就行。”
将夜觉得谢湛是越来越和他不客气了,至少不再矜持地道谢,玩笑起来也随意得很。这是一个好的转变。
将夜推他入了内室,谢湛自己不肯让他人近身,所以在北境王府中,他的侍女小厮都是备好东西就消失,从不在他面前碍眼的。
谢湛一路舟车劳顿,身体疲惫,将夜便把他抱回床上,见他自己拆下发冠,懒懒地倚在柔软的垫子上,侧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脸上流动着惊心动魄的风流韵致。
“若无要事,我就先离开一阵。”将夜看的喉头一紧,盯着他一段露出的白皙脖颈,沉声道。
“等等。”谢湛慵懒地撑起身子,然后凝视着他灼的如火的眼眸,道:“我已安然入京,承诺总要兑现。”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床榻,只觉得身体也紧绷起来。
谢湛甚至不敢看将夜的眼,别过脸轻声问道:“说罢,你要什么,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给你。”
将夜这才摘下面具,挑起眉看着他,脸上缓缓地扬起一丝笑意。
仿佛猛兽紧盯上了猎物,有种势在必得的锐利。
谢湛不能确定将夜到底对他是什么想法。
对方要金银财帛、要权要势、甚至要一官半爵,他都可以办到,但是在这些日子中,将夜如此尽心竭力,怕是对这些毫不动心。
他甚至在惧怕,若是自己问出口,对方指明了要他的身体,自己该怎么选。
从交易角度来说,当然是划算的。他付出身体,平白捞回一条性命,得了一个渴慕自己的,忠心耿耿的手下,连带着他背后的势力可一并收入囊中。
但他到底肯不肯呢,谢湛垂下眸,以为自己定然是不肯的,临到此时,他却有些拿不准了。
“我要什么,你都肯给?”将夜重复了一下,笑意低沉而沙哑,仿佛暗藏着极端的情|欲。
谢湛才觉他挑的时机不太对,自己倚靠在床上,甚至还挽留住男人,问他到底要什么。
他光是想想,就觉得这气氛暧昧的窒息。
“那也要分情况……”谢湛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哑。
在将夜可以称之为掠夺的眼神中,空气里流动的暧昧让他骨头都有些发软,好像快融了。
他光是想了想梦里被将夜拢在怀里亲吻揉搓,缓缓进入的场景,就觉得浑身在烧,咬了咬牙才把这种禁忌的念头打住。
将夜却短促地笑了笑,然后抬步走向床边,单手支在他的一侧,拉近了距离。
床幔上金丝绣成的图案如烟似雾,室内清淡雅致的熏香仿佛浸透了肺腑。
谢湛僵着身体,似乎还未反应过来,漆黑的眼却直直撞进一双银灰色的眼眸里。
异族血统的眼眸,仿佛最瑰丽的星辰,里面沉淀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在激烈与压抑之中挣扎,最后幽暗成一片沉沉的海。
黑色的中长发落在他的脸颊上,柔柔的痒。
这副俊美到凌厉的面容,实在是太过动人,连弧度优美的薄唇就在他面前,开合时仿佛能吸了人的魂魄。
谢湛被这副惊心动魄的容貌蛊惑,目眩神迷,甚至第一次觉得,即使对方提出这样的要求,收他入帐也并非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将夜的确差点被他这副模样蛊惑。
光影透过薄薄的窗户纸透入,他像是着了魔似的,缓缓靠近,眼里满是幽深。
眼前人漆色发丝凌乱,衣衫单薄,以一种清凌凌的眼神看着他,澄澈的照出他所有的欲望。
将夜黯哑着嗓子,道:“你别害怕。”
谢湛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闷声道:“没有。”他的颈子扬起,脆弱白皙,仿佛等待献祭一般。
刺客要去捧住他的脸的手蓦地一顿,转而抚了抚他漆色的发。
他温柔道:“抖成这副样子,这可不是北境之主的样子。”
谢湛哑然,涩然道:“将夜,你还未回答我。”然后又闭了闭眼道:“本王一言九鼎,亦然不会责怪你,你大可以提……”
他若不弄清楚对方的答案,给他些什么,总会感觉亏欠,觉得自己好似利用对方一般。
将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拢了拢他的发,低声道:“明澈。”
猝然被正正经经地叫了字,声音还带着些嘶哑和柔和,谢湛耳根一热,应道:“怎么?”
将夜见他脸色苍白,唯有颊侧有一丝绯色,身体却僵硬至极,哪能不知道他在畏惧什么。
将夜无声地叹息,自己若是开口要他,以小王爷那副不肯亏欠,为了天下甚至肯舍生取义的个性,八成有几率答应。
即使把他骗上榻,得了他的身体,哄他尝了情|欲滋味,只不过是解一时渴求。
那始终是挟恩图报。
而他要心甘情愿。
“我要天下太平。”将夜伸手,温柔地摩挲着他的下颌,慢慢地笑道:“我要万邦来朝,四海归一,乱世不临,我要你给我一个盛世。”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低沉,仿佛在说世上最美的情话,又有着义无反顾的凛然。
“你能让我看看那个盛世吗?”
谢湛怔怔地看着他,仿佛再次认识了他一般,眼底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将夜见他说不出话来,只是笑笑,放下了帐子,准备抽身离去。在重重锦缎之中,谢湛的轮廓朦胧优美。
他转身的一刻,听到谢湛回答:“我答应你。”
将夜负着手,没有回头,只是笑道:“小王爷一言九鼎?”
“留在我身边,辅佐我。”谢湛的容色藏在重重帘幕后,看不清晰,他淡淡地道:“我会让你看到你要的锦绣河山。”
“那是自然。”将夜慢慢地笑道:“今后,暗影阁任凭小王爷驱策。”
门口传来响动,将夜离去了。
谢湛才缓缓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脸上后知后觉地泛起绯色,在他苍白的脸上格外明晰。
他要这天下太平。
“这个人真是……”谢湛无声地笑了笑,只听到胸口里的心格外不安分,跳的极快。
他侧过头,如水一般的黑发散落,遮住他的脸,他自言自语地接上下半句:“……好的有点过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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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两个人彻底结盟了。
将夜傲的一比当然不可能去接圣旨跪皇帝。
小王爷看他怎么都好,难免有点任性了起来。
然后小王爷迷迷茫茫的在一个非常撩人的环境下开启了奇怪的话题。
将夜苦笑,他不肯,他怕,我还得忍。
其实小王爷心理建设都做好了,即使将夜要,他眼睛一闭就给了。
但将夜这货就是不肯挟恩图报。
这原则性极强了。
结果是将夜说了我要天下太平。
把本就心有沟壑的小王爷更是撩动了,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好,不仅哪里都合意,温柔体贴,能干(?)还和自己有一样的志向。
接下来就是脑回路极其不对的甜甜沙雕互撩,一边撩一边互相一肚子气!
小王爷:这人是木头吧!本王还没这么讨好过人呢。
将夜:可求求你别撩了,会出事的。
小王爷:看什么别人,有我好看吗?
将夜醋的要死,怒极反笑:故意刺激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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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天下第一
第二日, 入朝谢恩,谢湛依然行动不便,便坐着轮椅上了朝。
他倒是坦荡,他位处三公之上,入朝时遭到刺杀负伤, 该是上头嘘寒问暖。
果不其然, 当今在朝上就作勃然大怒状,勒令大理寺与京兆府尹明察此案,给端王做足了面子, 甚至还大动干戈地发落了宁州地界的数名官员。
与端王遇刺有牵连的宁州知府贾嵩之一案,同样归入大理寺。但苦于刺客的手法太过干净,怎么查也查不到痕迹。
萧景帝关怀:“端王与朕情同叔侄, 此番进京遇刺, 伤在端王身,亦然是痛在朕心,回头朕令御医过府为端王调养身体, 近日端王就不必上朝了, 好生静养。”
谢湛心里腹诽,若是他路上暴毙,他怕是要乐疯。但是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一边咳嗽一边轻笑道:“谢陛下关心,湛无事。”
两人相视而笑, 君臣和睦, 一片其乐融融。
御史欣慰, 对这君臣相得的一幕大书特书,殊不知两人的笑容下都带着些做作。
端王入朝,同样意味着京城的风向变了。
皇帝无论心里如何想,面上待端王无可指摘,甚至圣眷正浓。
于是本在观望的诸位王公都纷纷过府送礼,拜见端王。可惜端王府以守孝为由,礼品收下,却推说王爷伤势未愈,哀思正浓,正卧病在床,不好见人。
连三皇子、七皇子都碰了壁,闭门羹一视同仁。
而谢湛紧闭大门,不结交王公贵族的用意也很明显。
他必须要孤,若入京后结党,当今怕是更为不满。谢湛不愿反,所以怕是要待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一段时间了。
他不能表现的太过软弱可欺,也不能过于野心勃勃。
太软弱则会被上门欺凌,野心太大又遭人忌惮,韬光养晦也是一项技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