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谪已经大步流星地进入了酆都,很快就没了踪迹。
沈顾容窝在灵舫里,透过窗户往外看,小声嘀咕:“牧谪都不晓得害怕的吗?就这么直接进去不再观望观望?”
他觉得鬼可怕至极,所以完全无法理解牧谪那种胆子大的,为什么就不怕鬼呢?
但仔细想想,牧谪在外游历这么多年,早就杀过不知多少鬼修,怎么可能怕那只一点威胁都没有的鬼魂?
沈顾容等啊等,觉得自己已经等到天荒地老了,实际上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
他屈指逗了逗停在肩上的道侣契,自言自语道:“你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道侣契并不会说话,但扇了扇一对翅膀表示回应。
沈顾容只好继续等。
又等了半个时辰,牧谪没等到,反而等到了他最怕的东西。
沈顾容正趴在窗棂上盯着酆都门口发呆,一阵阴风吹来,突然感觉到耳畔似乎有婴孩啼笑的声音。
沈顾容猛地打了个寒战,彻底清醒了。
他四周看了看,发现偌大个灵舫空无一人,连床底下都没有半个影子。
沈顾容这才松了一口气,觉得是自己紧张过了头,错把风声听成鬼泣声了。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然后……
将木樨和林下春都召了出来。
木樨恭敬站在他身旁,道:“圣君。”
沈顾容正在拎着林下春晃来晃去,道:“你快出来啊,你出来。”
林下春是三界凶器榜的榜首,人挡杀神佛挡杀佛——当然,这只是外界传言,实际上的林下春虽然是第一凶剑,在同人交手从无败绩,但它的本性却极其怕人,只想窝一个小角落里度过余生,谁也不理。
林下春不想出来,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待着。
沈顾容怎么叫林下春都不敢出来,只好放弃了,他对着木樨道:“周围有鬼气吗?”
木樨探了一下,如实道:“不光周围有,整个灵舫都有。”
沈顾容:“……”
沈顾容害怕地抱紧了自己的剑,讷讷道:“灵舫……不是有结界吗?”
木樨道:“那结界随着灵盘一起碎了,现在只是一艘寻常的画舫。”
沈顾容彻底蔫了。
与此同时,耳畔再次传来了一声婴儿的笑声,那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惊得沈顾容寒毛直立,险些把林下春给扔出去。
“不要怕不要怕。”沈顾容小声安慰自己,“你是圣君,你是三界第一人,你修为惊天动地,无人敢与你正面硬抗……”
他刚念叨完,一张鬼脸突然倒挂着直直怼到他面前,朝他“哇——”了一声。
沈顾容:“……”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往后倒去,被木樨一把扶稳了。
那吓人的鬼只是一只不到沈顾容膝盖的婴孩小鬼,鬼瞳阴诡,身上穿了件灰色小褂,扒着窗棂正在冲沈顾容笑。
沈顾容:“我我我……”
他险些要晕过去。
木樨却疑惑地说:“圣君,只是一只没有灵力的小鬼,不会伤到您的。”
沈顾容心中咆哮:「可是他很可怕!鬼很可怕!什么鬼都可怕!啊啊啊!牧谪,牧谪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他抖着手挥出一道灵力,想要轻柔的、不触怒小鬼的力道把它赶出灵舫,但他的灵力才刚挥出去,那小鬼却直接张开嘴,一口将他的灵力给吞下去了。
沈顾容:“……”
沈顾容差点又往后倒去,木樨已经习惯地站在他背后,一把扶住他的肩膀,把他稳稳地戳在地上。
小鬼将沈顾容的灵力吞完后,突然咯咯笑了一声,朝着沈顾容扑了过来,边扑还边喊着。
“爹爹!”
沈顾容:“……”
下一瞬,整个灵舫被沈顾容暴走的灵力炸得木屑四散,稀里哗啦落在地上。
沈顾容瞳孔剧缩,喘息着握紧了林下春,喃喃道:“他走了吗?走了吗走了吗?”
木樨站在他身后,说:“没走。”
沈顾容再次握紧了剑,连声音都有些哭腔了:“在哪儿?他在哪儿?!”
木樨说:“在您脚下。”
沈顾容:“……”
沈顾容浑身僵硬,木然地一点点低头往下看,正好和抱着他小腿的小鬼撞对上了视线。
沈顾容:「啊啊啊牧谪——」
沈顾容都要流泪了,哪怕和当年的疫鬼、水鬼对上,也没被这么近地被抱过腿,他险些晕过去,强行撑着最后一口气,奄奄一息道:“木樨,快把他拎走。”
木樨不明白一只小鬼有什么可怕的,但沈顾容的要求,他还是照做。
将小鬼从沈顾容腿上拿开后,沈顾容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他软着腿往后退了几步,按着胸口穿着粗气,差点一口气没背过去。
「果然鬼还是好可怕无论是男鬼女鬼老鬼少鬼为什么我要让牧谪去救人啊直接走了不久成了吗啊啊啊!」
那小鬼被木樨拎着,还在拼命朝他扑腾着,眼泪汪汪道:“爹爹,爹爹的味道。”
离得远了,沈顾容才有了底气,他深吸一口气,企图在木樨面前挽回他摇摇欲坠的圣君形象。
他一甩宽袖,故作镇定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爹。”
他要是有个当鬼的儿子,迟早被吓死。
小鬼一怔,接着“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爹爹!我要爹爹!”
他哭,沈顾容更想哭。
不过,沈顾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他木然道:“你能从酆都出来?”
小鬼见他和自己说话了,忙破涕为笑,咯咯笑着朝他张开手要抱抱。
“爹爹,望兰饿。”
见他不追着自己了,沈顾容逐渐放下心来,但还是离得很远的距离,问:“你叫望兰?”
望兰点头。
沈顾容莫名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但不记得在哪里听过了,他正在沉思时,木樨突然道:“圣君。”
沈顾容:“嗯?”
木樨示意他往酆都门口望去。
沈顾容疑惑地看过去,就发现酆都的门大开着,已经有无数鬼魂从城中走了出来。
沈顾容:“……”
此时,望兰突然奶声奶气道:“生魂是要被抓去成亲的。”
沈顾容木然看他:“成亲?”
望兰点头:“嗯嗯!成亲!昨天有生魂误入,已经被抓去啦,今晚就成亲。”
沈顾容心想你们鬼的爱好还真特别。
此时定下心来,沈顾容才发现望兰的脸上似乎贴着一张纸,而且那五官也是用墨汁画上去的,风一吹就掀起纸的一角,隐约能瞧见下面什么都没有的脸庞。
沈顾容:“……”
沈顾容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
哦对,已经瞎了。
望兰挣扎着将自己脸上的纸拿下来,露出一张模糊的脸,他伸长了小胳膊将纸递给沈顾容,奶声道:“贴上这个,就不用担心被抓去啦!”
沈顾容对那张纸排斥极了,不愿意去接。
但他对鬼魂又下不了手,又不想被抓去成亲……
等等!成亲!
牧谪进去这么久还没出来,是不是已经被抓去成亲了?!
虽然知晓以牧谪的修为不可能,但沈顾容还是担心。
沈顾容突然就有了勇气,他快步上前一把接住那张纸贴在脸上,正色道:“望兰,我是你爹,带我进城去找人。”
木樨:“……”
望兰一愣,立刻欢呼一声:“好哎!爹爹,爹爹回家!”
就在这时,木樨眼睛突然一动,声音转瞬间变成了林束和的。
“十一。”
沈顾容愣了愣:“六师兄?”
“嗯,许久不见啊。”林束和慢悠悠地道,“和你说个事。”
沈顾容习惯了林束和做什么事都慢吞吞的架势,还没见过他这么着急,蹙眉:“什么事?”
林束和开门见山,说:“你小徒弟啊,丢了。”
沈顾容:“……”
沈顾容:“???”
同一时间,酆都内的牧谪脸上贴着一张从鬼魂处抢来的纸,悄无声息地跟着呼救声落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
这家似乎有喜事,宅子里张灯结彩,喜堂的桌案上一边燃着红蜡烛,一边却燃着白蜡烛。
把生魂先弄死再成亲,双喜临门。
妙啊。
整个府宅中无数贴着纸画的五官的鬼魂都在忙来忙去,喜堂后院依然有呜咽声传来。
牧谪没有多留,飞快跃入后院,潜入了关押生魂的房间中。
那生魂身形瘦弱,凤冠霞帔,双手被绑缚在腰后,正在榻上使劲地挣扎,嘴中被塞了帕子,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看着着实可怜。
牧谪蹙着眉,总觉得榻上的人似乎极其眼熟,他试探着走过去,将那人头上的红盖头掀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牧谪:“……”
虞星河满脸泪痕,正在满脸绝望之际突然被人掀了盖头,嘴里的帕子也被拿掉了,他茫然地一抬头,呆怔半天才认出来是牧谪。
虞星河呆了一瞬,突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小师兄!小师兄啊呜呜呜啊!”虞星河哭得像是要把酆都所有鬼魂都给引来,哭天喊地,惊天动地,“小师兄你来救我了呜呜啊!”
牧谪:“……”
牧谪面无表情地把帕子给他塞回嘴里,盖头也盖了回去。
虞星河:“……”
“唔唔唔!?”
小师兄?!
第109章 生魂误入
虞星河重获自由,捏着衣角擦拭眼泪, 抽噎道:“小师兄你真好, 我往后再也不说你坏话了。”
牧谪:“……”
牧谪面无表情道:“彪形大汉?”
虞星河被噎了一下,才立刻将眼泪擦干, 换成衣服成熟稳重的模样, 干咳一声,道:“多谢小师兄救命之恩。”
牧谪冷冷瞥了他一眼。
四年过去, 这小废物半点长进都没有。
身体没长进,脑子更是倒退了。
牧谪看了看外面, 暂时没人会过来,才冷淡道:“你怎么在这里?”
虞星河委屈地说:“我这些年一直都在调查那十三只疫鬼之事, 前些日子终于有了些线索,我就按照风露城给的线索赶忙赶了过来,没想到这里竟然是座鬼城……”
他身上依然红火的凤冠霞帔, 怎么扯都扯不掉, 只好放弃了,他撇撇嘴:“我刚一进来,他们就说什么生魂什么的,要将我打死了同人成亲,呜呜小师兄, 我不想成亲, 成亲好可怕。”
牧谪被他哭得烦得眉头紧皱:“你就不能有点出息?之前哭,现在还哭。”
虞星河已经长进不少了,若是在之前, 他误入鬼城,早就吓晕过去了,现在还强撑着已经是受他阿姐这些年蹂躏的结果了。
虞星河委委屈屈地不说话了。
牧谪冷冷地心想,他最厌恶哭起来没完的男人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唢呐迎亲的声响,牧谪抬手将从那妖修身上取下来的黑布罩在虞星河身上,隐藏起虞星河的生魂气息。
“跟我走。”
虞星河掀开黑布一角,怯怯道:“去哪里?”
牧谪道:“去找人给你画张脸。”
虞星河:“?”
这鬼城已经存在百年,再加上是一座凡人的城池,其中的鬼魂在这百年蹉跎中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脸,甚至有些人都不觉得自己是鬼魂,还像是常人一样正常生活在这座避世的城池中。
鬼魂乃是由心的模样而生,因为记忆的模糊导致脸庞也逐渐模糊,为了好辨认,这鬼城的大部分人都会去寻人为自己画一张脸。
牧谪将虞星河带到了一条花灯街,那一条的长街上全是亮着的花灯,只是寻常的花灯是用烛火点燃,这里的花灯里却是放着鬼火,站在巷口放眼望去,仿佛黄泉路一般,阴森诡异。
虞星河小声道:“他们不会发现我们吧?”
牧谪面无表情道:“你只要不把那黑布摘下来,就不会有人发现。”
虞星河这才放下心来,跟着牧谪一起穿过熙熙攘攘的鬼群。
虞星河的黑布和牧谪脸上不知从哪里抢来的鬼脸纸成功地混入了鬼街中,旁边的人都在热热闹闹地看花灯,有的花灯上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谜面,虞星河随意瞥了一眼,发现那每一个花灯的谜底竟然全是“鬼”字,立刻吓得往牧谪身边缩。
牧谪讨厌别人靠近他,蹙眉道:“别乱动。”
虞星河点点头,跟着牧谪往前走,道:“你来了,师尊也来了吗?”
牧谪点头,随口应了一声。
“真好啊。”虞星河开心地说,“我已经许久没见师尊,想他了。”
牧谪冷酷地心想,可惜师尊不想你。
师尊想我都不够。
两人穿过鬼街,最后在一处角落的小摊处停下,那有一个小案,一个脸上贴着笑脸的宽袖男人盘膝坐在那,手中捏着笔正在那桌案上的纸上画着些什么东西。
牧谪走过去,面无表情道:“给我一张脸。”
“画先生”抬起头,那双画上去的鬼瞳看了牧谪一眼,突然笑道:“客方才不是已经画过一张了吗?”
牧谪道:“那张不喜欢,再画一张。”
画先生笑道:“那是另外的价钱。”
牧谪:“可。”
画先生也没有追问两人的来历,眯着眼睛开始在纸上挥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