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星河凑上前,小声说:“小师兄你真好。”
小师兄冷酷无情地说:“记得把钱送去离人峰。”
虞星河:“……”
片刻后,画先生将脸画好,笑眯眯地递给牧谪。
牧谪像是贴符似的,直接一巴掌将纸贴在虞星河脑门上,接着掏出一枚灵石,当着画先生的面直接捏了个粉碎,鬼火一烧,灵石化为斑斑点点的碎光,融入画先生的掌心。
画先生笑着道:“多谢惠顾。”
牧谪微微一颔首,这才拽着东张西望的虞星河往城门口走。
虞星河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牧谪道:“先出城去寻师尊。”
虞星河愣了一下,忙说:“不、不成的呀,这个鬼城好像有什么结界,按照你我二人的修为是根本出不去的,除非师尊亲至……”
牧谪抬手,直接挥出一道灵力,大乘期的威压压在虞星河头顶,冷冷道:“你说谁的修为出不去?”
虞星河:“……”
虞星河呆滞半天,突然扑上前抱住牧谪的腿,大声道:“师兄!师兄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师兄!!”
牧谪瞥他一眼,带着他继续往城门口走。
虞星河激动得不行,还在那叨叨叨:“真好啊,我这些年每日修行,也没到元婴,没想到师兄你都大乘期了呜呜我真是个废物,也不知道师尊见了我会不会嫌弃我。”
牧谪最烦他哭,道:“闭嘴,别哭了。”
虞星河只好收了神通,开始说正事:“这座城池有古怪,十三疫鬼之事肯定藏在这里,我养精蓄锐一晚上,一定要再进来!”
牧谪冷冷道:“再进来被人抓去成亲?”
“才不是。”虞星河嗷了一声,脸都憋红了,“我起先又不知道这座城是鬼城啊,而且又是被人硬拖进去的,根本没时间准备伪装。”
牧谪脚步一顿:“被人硬拖进去的?”
虞星河点头。
牧谪隐约觉得不太妙,这怎么看怎么像是有人要故意引沈顾容来这座城池?
无论是那刚到咸州就冲上来的妖修,以及摇摇晃晃停在酆都门口的灵舫,还有……
虞星河。
牧谪脸色难看极了,他一把拽住虞星河,飞快破开酆都的结界冲了出去。
回到灵舫上之后,果然不见了沈顾容的影子。
牧谪满脸阴鸷,冷冷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寻师尊。”
虞星河:“可是可是……”
牧谪没等他废话:“别乱动,我不想再分心找你。”
虞星河一听,立刻眼泪汪汪:“好的师兄,我肯定寸步不动。”
牧谪想了想,还是对这个废物不太放心,如果照顾不好他,师尊知晓肯定又会怪罪好,只好捏着鼻子将自己的九息剑扔过去,留着保护虞星河,转身再次进入了酆都。
花灯街上,沈顾容正紧抱着林下春,跟着望兰慢吞吞往前走。
他眼睛所见,身边所过,全部都是他最恐惧的鬼魂,如果不是有木樨和林下春在,沈顾容指不定都站不稳了。
木樨安抚他:“圣君,这里的鬼魂不堪一击,不会有人伤害到你分毫的。”
沈顾容强装镇定:“我、我知道。”
在回溏城中,他听过一些索人魂魄的厉鬼之事,哪怕知道是假的他晚上都不敢一个人起夜,更何况是现在是“活生生”的鬼魂了。
沈顾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越看越觉得害怕,他鼻子酸涩,连手臂都开始微微发抖。
木樨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圣君?”
沈顾容越在这条街上走就越觉得可怕,那种从心里油然而生的恐惧像是一只大手缓缓地握住他的心脏,让他险些不能呼吸。
他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到最后几步都迈不动步子了,他站在一片繁华的鬼街,茫然道:“我害怕。”
木樨:“圣君,您说什么?”
沈顾容手中的林下春直接落了地,他死死抱住双臂,想要将自己拥抱住,周围的阵阵热闹声在他看来却仿佛是遍布的哭泣哀嚎,那花灯上的点点鬼火在他眼中却是漫天的火光,直冲云霄。
他缓缓抱着双臂蹲了下来,最后受不住地捂住了耳朵,呜咽道:“我好怕,我怕。”
沈顾容从来没觉得那么恐惧过,周围的鬼魂与他而言,不过随手就能散去,只要他想,他大乘期的修为能将满座城的鬼魂屠杀殆尽,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但沈顾容还是觉得害怕。
恐惧夺取了他的神智,将周围的喧闹转变成无穷无尽的惨叫。
就在沈顾容险些崩溃至极,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上。
沈顾容愕然回头,双眸中的眼泪猛地落了下来。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穿青衣的男人,他手中提着一盏小灯,脸上贴着纸,那张脸也不知是谁画的,和周围的鬼魂仿佛格格不入,看着让人格外安心。
沈顾容莫名地不怕他,濒临崩溃的心舒缓了一些,他嘴唇轻轻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男人的声音轻柔,担忧地看着他:“你不舒服吗?”
纸画的脸贴在鬼魂脸上时,能代替鬼的神情,看着和平常的脸并无二致,细看才能发现区别。
沈顾容茫然地看着他,讷讷道:“我找不到路了。”
男人笑了笑,朝他抬起手。
沈顾容犹豫了一瞬,缓慢将手放在男人的掌心。
好冰。
沈顾容的五指好像碰到了一块冰,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这就是鬼魂的手吗?
没有温度,冷得好像从黄泉地狱爬上来似的。
男人扶着他的手让他站起来,突然叹息了一口气,抬起手轻柔地擦在沈顾容的脸庞,将他脸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泪水一点点擦干净。
“别哭。”那人温柔得不得了,“哭了脸就要花了。”
沈顾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流泪,闻言愣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丢人。
他胡乱擦了擦脸,却蹭了一手的墨迹。
这是真的花了脸。
男人轻笑了一声,但却并未有取笑之意,他牵着沈顾容的手,仿佛在牵着迷路的孩子,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一处摊位旁。
“画先生,劳烦画一张脸。”
牧谪那一单已经让画先生赚得盆满钵满,此时正在懒洋洋地把玩着手中的灵石,他瞥了一眼沈顾容,才笑道:“第二张脸可是另外的价钱。”
男人道:“好。”
画先生这才开始继续画起来。
沈顾容乖乖地坐在男人身边,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他,但当他转头看沈顾容时,沈顾容又立刻将视线移开。
他干咳一声,总觉得平白受了别人照拂,似乎哪里不太对,但他现在又不想多想,一想其他的他就害怕得不行。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望兰突然跑了回来,奶声奶气道:“爹爹!你怎么……”
他跑回来,看了一眼沈顾容,又看了一眼他身边的男人,愣了一下,才咬着手指,疑惑道:“噫?两个爹爹?”
男人笑了笑,朝他招手,道:“望兰,过来,你今日又将谁认成了爹爹?”
望兰看了他半天,才一声欢呼,终于认出来了亲爹,他扑过去,大声道:“爹爹!”
男人一把抱住了他。
望兰在他怀里扑腾,软声道:“还不是因为爹爹总是离家,去寻什么人,望兰都要怀疑您是不是要背着娘亲和哪位红颜知己偷情了?”
男人:“……”
男人轻斥道:“胡说八道。”
望兰也不怕他,撒娇:“您如果再不回去,我就真不记得您长什么样子啦。”
男人温和地笑,看起来十分纵容:“我这才离家半日而已。”
望兰不听,望兰哼。
男人无奈道:“反倒是你,出来玩告诉娘亲了吗?”
望兰心虚地将视线往旁边一移,努着嘴撒谎道:“告诉了。”
男人道:“肯定没告诉。”
望兰不说话了。
男人捏着他的下巴看了看,道:“你的脸呢?”
望兰一指旁边的沈顾容,道:“给这位爹爹啦。”
男人:“……”
男人古怪道:“该不会我离家这半日,你都在外面到处认野爹吧。”
望兰:“……”
沈野爹:“……”
沈顾容本来觉得害怕的,但仔细听来,却又觉得这些鬼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可怕。
他们看着就像是生活在这里的凡人一样,只是习性和身体和旁人不一样,其余的没有多少违和。
这时,画先生已经画好了,他将纸递给沈顾容,沈顾容默不作声地将脸上的纸替换下来,在纸撕下来的空余,他生魂的气息散发了出来,不过只是一瞬就又被隐藏下去了。
男人和画先生皆是脸色一变。
男人犹豫半天,将怀中的两颗灵石拿出来,递给画先生。
画先生愣了一下:“只需要一颗。”
男人眸子微沉,却执意给他两颗。
画先生知晓他是在堵自己的嘴,想了想便收下了两颗,表示我守口如瓶。
男人松了一口气,牵住沈顾容的手往前走。
沈顾容浑浑噩噩地被牵着往前走,茫然道:“去哪里?这是出城的路,我暂时不要出去……”
若是换了其他鬼魂,沈顾容早就白发炸起来灵力不管不顾地挥出去了,但被男人这么温柔地牵着,他却兴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男人快步将他带到了酆都门口,低声道:“快些走,这里并不欢迎生魂。”
沈顾容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人竟然认出来自己是生魂,但却没有戳穿他,还好心地把他送到门口。
沈顾容莫名眼眶一红,软声道:“我……我在找我徒弟,找到他我就走……”
男人蹙眉道:“你徒弟,也是生魂?”
沈顾容点头。
“那可不太好。”男人沉思道,“昨日抓来一个生魂,现在已经要拜堂成亲了,若那是你徒弟,现在可能……”
沈顾容道:“不不,我徒弟是方才进来,不过他是打算去救昨日那个生魂的。”
男人想了想,突然问他:“你还害怕吗?”
沈顾容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方才他丢脸地走不都道,一边哭一边喊“我害怕”的丢脸事竟然被这个男人瞧见了,他脸一红,讷讷道:“不害怕了。”
好像有他在,自己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男人笑了一下,道:“那我带你去喜堂,你跟紧我,脸上的纸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拿下来,好吗?”
沈顾容点头,软软地说:“好呀。”
男人看到他这副模样,莫名愣了一下,才神使鬼差地伸出手,轻柔地抚摸一下沈顾容的头。
沈顾容茫然抬头看他。
男人柔声道:“真乖。”
沈顾容……沈顾容老脸一红。
他已经多少年没被人这样当成孩子对待过了。
大概是担心被人发现沈顾容生魂的事,男人带着他从护城河的河堤上走,路过一个天桥洞时,沈顾容无意中一瞥,发现有个穿着白衣的男人正坐在那,津津有味地给周围的鬼说书。
沈顾容细听,发现他正在讲半面妆。
沈顾容没忍住,笑了一下。
真有趣,鬼魂给鬼魂讲鬼怪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牧谪:我最厌恶男人哭起来没完了。
第110章 沈氏扶霁
沈顾容跟着男人到了喜堂的时候,整个宅子一团乱糟糟的, 到处都飘着鬼魂, 似乎着急忙慌地在寻什么东西。
男人走上前问了问,很快回来, 蹙眉道:“那个生魂凭空不见了, 他们在各地寻找。”
“不见了?”沈顾容想了想,那八成是牧谪到此将那人救了出去, 否则不可能在拜堂前突然不见了。
想到这里,沈顾容松了一口气, 他点点头,道:“多谢你, 那我先回去了。”
男人牵着望兰,笑着看他,道:“好, 我送你出城。”
沈顾容摇头:“不必了, 我认得出城的路。”
他说完后,心突然一阵猛烈地跳动。
沈顾容呆呆站在原地,满脸茫然。
认得出城的路?
这里只是一座陌生的城池,他……为什么会认得路?
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有过只走了一遍就能记得路的时候?
沈顾容突然觉得恐惧, 连瞳孔都在剧烈地晃动, 他讷讷道:“我、我不认得,我什么路都记不得,劳烦您……送我出去。”
男人担忧地看着他, 点头道:“好。”
沈顾容默不作声往前走,他在内心默念。
「往前走过两条街口,往北转,走入主道,便是花灯街,穿过长街就是城门口。」
男人带着他走了两条街口,往北转。
沈顾容脚步一顿,站在街口,茫然地看着他。
男人正在和望兰笑着说些什么,没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去,见沈顾容愣愣地站在那,笑道:“怎么了?”
沈顾容呆呆的:“你……是不是走错了?”
他不该记得路,也不该记对路。
男人笑着说:“没有走错,咱们穿过花灯街,便是城门口了,很容易认路的。”
沈顾容瞳孔骤缩,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他讷讷道:“不对,不对。”
他嘴里念叨着不对,转身就往回跑。
不对。
什么都不对。
哪里都不对。
这个是他只来过一次的鬼城,他不该对这里的路了如指掌,就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