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顾容突然不敢细想了。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终于没忍住掀开被子,朝着外室打坐的温流冰道:“三水。”
温流冰随叫随到,飞快进来:“师尊,我在。”
沈顾容正色道:“若是我让你做一件可能会丢掉性命的事,你会去做吗?”
温流冰思考都不思考,道:“会做。”
沈顾容:“……”
沈顾容没忍住骂他:“你是不是个傻子?明知道会丢掉性命还要去做?!”
温流冰不明所以:“师尊让我做的事,无论什么我都会去做。”
沈顾容回想起梦中温流冰和这如出一辙的话,呆愣了半天才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温流冰歪头:“师尊,今日您好奇怪,是有什么事吗?”
沈顾容一摆手:“回去睡觉吧,别在我这里待着了。”
温流冰“哦”了一声,听话地回去了。
沈顾容轻轻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想得太多。
现在离索和牧谪都没事,只要他自己不让温流冰去做什么会丢性命的事,按照温流冰的修为,三界没几个人能杀得了他。
这样一想,沈顾容这才有些释然了。
之前他只是想护好牧谪虞星河,现在看来,又得加个一根筋的大徒弟了。
沈顾容难得失眠到了半夜,以至于翌日一早奚孤行下了早课来找他时,他还在呼呼大睡。
奚孤行毫不客气地掀开他的被子,坐在床边交叠着双腿,似笑非笑道:“十一,我听到个很好玩的,要不要一起听听?”
沈顾容连一个时辰都没睡到就被吵醒了,他眼睛都不睁,皱着脸一脚蹬了过去。
奚孤行不为所动,将他今日利用灵力修为听到的满山流言蜚语讲给沈顾容听。
“十一,你想好私生子的名字叫什么了吗?沈啾啾?沈凤凰?”
沈顾容:“……”
沈顾容这次不用自己哄自己,直接彻底清醒了。
“等我一下。”他连忙爬起来,四处摸索了两下,嘴中还在:“你说什么?我看不见。”
奚孤行“啧”了一声,将床底下的冰绡捡起来递给沈顾容。
沈顾容将冰绡绑上,这才理解了奚孤行的话。
他瞪大眼睛指着自己:“我?圣君私生子?”
奚孤行皮笑肉不笑地点头。
沈顾容:“谁传的?”
奚孤行:“谁知道呢,反正现在大家都这么说。”
他说着,掰着沈顾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这张小脸,道:“不过也是,这张脸和冰绡,明眼人一看肯定会联想到你。”
沈顾容打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别说风凉话,你有帮我澄清吗?”
奚孤行十分混账:“澄清这个做什么?闲着没事干吗?我很忙的。”
沈顾容:“……”
你要是很忙,哪来的时间去用修为偷听别人讲闲话?!
奚孤行见他满脸生无可恋,终于良心发现,安慰了他一句:“再说,你要我怎么澄清?说你就是沈圣君,只是误将凤凰灵力吸入体内变成了凤凰幼崽,然后又因为和凤凰契……”
他还没说完,沈顾容就打断他的话:“随他们误会去吧,你别说了!”
奚孤行这才住了口,眉目间依然都是看好戏的神色。
沈顾容有气无力地一头栽下去,道:“去忙吧,掌教。”
奚孤行不耐烦地弹了他脑袋一下,才起身拂袖而去。
整个离人峰都在相传沈圣君的私生子入住了泛绛居,下了早课后总有人两三成群地探头探脑地打算看一看圣君之子的模样。
虽然温流冰把所有人都凶走了,但沈顾容还是丢脸得连门都不敢出,一心只等着凤凰灵力什么时候能从他灵脉中彻底消散。
三日后,沈顾容终于被憋得受不了,趁着早课周围无人,他偷偷出了泛绛居,在菩提树那跑了一圈才缓解了这些天的憋屈。
莲花湖中空无一物,平日里在湖中啄羽的白鹤已经不见踪影。
沈顾容不太想回去,在莲花湖边坐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颠颠地跑回房找了笔墨纸,打算画副莲花湖丹青。
他的手太小,握着笔都有些费劲,但还是尽力地在指上涂抹。
大概是怕有人突然过来,沈顾容使出吃奶的劲爬上了菩提树,挑了个视野绝佳的地方盘腿坐着,那树干粗壮,完全能让他在上面躺着都掉不下来。
借着树枝的遮掩,沈顾容欢天喜地地画起画来。
半个时辰,他看着手中歪歪扭扭的画,陷入了沉思。
要是教他画画的先生看到这幅画,肯定会气得拿竹篪抽他。
沈顾容随手团了团扔在一边,继续找视野角度,打算一雪前耻。
但是还没下手,他的视线就落在了莲花湖对面。
湖边的小亭中,一个身着红衫的曼妙女子迎风而立,哪怕离这么远沈顾容还是情绪地看到了那张令男人神魂颠倒的脸。
那女子面若桃花,眉心一点朱砂痣显得越发倾城,她垂着长长的羽睫似乎在看湖中的莲花,唇角轻轻勾起,巧笑倩兮。
沈顾容看了一眼,眼睛一亮,立刻找出一张空白的纸,握着笔开始画湖边的美人。
他先打了个线,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离人峰没有女修,这美人姐姐是从哪里来的?
沈顾容想了想,突然想起来奚孤行之前一直说的,他二师姐好像这几日就要回来了。
二师姐!
沈顾容之前一直以为,离人峰教出来的弟子,往往都和奚孤行、温流冰那样一言不合就拔剑,糙得不行,此时终于瞧见了一个赏心悦目的美人师姐,让沈顾容小小地振奋了一下。
他正想着,就见着他美人师姐一声浅笑,抬起修长的五指朝着河边飞快结了个印。
那不知道是什么印,但随着他手指一落,整个莲花湖中一阵沸腾,仿佛烧开水似的,轰的一声巨响,无数漆黑的妖邪狰狞惨叫着从湖面跃出,直接化为一缕灰烬消失在日光下。
沈顾容:“……”
这、这这……
沈顾容震惊得笔都掉了。
笔落在地上的声音被莲花湖对岸的二师姐捕捉到了,她眸子狭长,一颦一笑带着万种风情,浅笑一声宽袖一动,踩着水面飘飘然走了过来。
沈顾容还在安慰自己:起码是个美人姐姐,能打一些也比弱不禁风被人欺负强,比那些糙汉子好太多了。
他刚调整好情绪,一低头就看到方才还在对岸的二师姐已经走到了树下,正在弯眸温柔地看着他。
沈顾容:“……”
沈顾容吓了一跳,直接从树上跌了下来。
一阵失重感,沈顾容眼睛本能地闭上,但是疼痛并未袭来,一双手轻柔地把他抱在怀里,一股清冽的甘松香扑面而来。
沈顾容茫然张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被二师姐接在了怀里。
莫名的,沈顾容脸一红。
他自小到大还没和女子这般亲近过,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对美人没有动男女之情,但心还是无法控制地跳。
他心正胡乱跳着,就听到他的美人师姐用一种低沉又清越的男音柔声道:“孤行和我说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十一果然变了许多。”
沈顾容:“……”
沈顾容:“???”
第32章 艳红胎记沈十一你还我血汗钱!!……
沈顾容心如止水。
沈顾容看破红尘。
二师姐素洗砚性子温婉, 明是男儿身却偏爱红妆,据说幼时他曾去寻南殃君,恳求师尊给他改个名字。
素洗砚出身魔族污浊之地,南殃君给他取名“洗砚”本是想让他涤清墨染一心向道,却没料到他竟然不喜这个名字。
“你想改成什么?”
素洗砚羞赧地说:“要不, 苏喜艳吧?”
南殃君:“……”
南殃君被这个名字“苏”得眼前一黑。
南殃君自幼家世修养极高, 连听句脏话都觉得会污了自己耳朵,为座下弟子起的名字一听便知各个都有踔绝之能,绝非寻常的凡夫俗子。
如三弟子奚孤行, 四弟子镜朱尘, 五弟子朝九霄。
十弟子算特殊,当时南殃君大概是起名字起烦了,又见他十徒儿总是出门采药忘记归家,索性直接取了“不归”。
就算是随意而取的楼不归,也比他二徒弟要改的“苏喜艳”好听不少。
好在当年南殃君的脾气还没那么糟, 他耐着性子问:“为什么要叫这个?”
“苏喜艳”说:“一听就是女儿家名字, 徒儿喜欢。”
南殃君不动声色地问:“那为什么要叫女儿家名字?”
素洗砚眨了眨眼睛:“徒儿就是女儿家呀。”
南殃君:“……”
男儿身的素洗砚自出生起就认为自己是个女儿家, 长大后知晓了男女之别, 却依然固执己见。
哪怕他有着低沉的男音,语调依然轻声细语,一颦一笑皆是动人的风姿绰约。
久而久之, 离人峰上的师兄弟全都唤他二师姐,他也不觉得难堪或羞耻,反而落落大方地应了。
素洗砚将沈顾容放下, 微微弯着腰,温柔地说:“十一?”
沈顾容还沉浸在美人师姐变美人师兄的崩溃中回不过神来,他仰着头看着素洗砚那张明显是女子的面容上,一时间还是无法接受。
他痛苦地讷讷道:“二师……姐。”
素洗砚笑了笑:“我从幽州给你带了些小玩意儿,等将界灵碑补好就拿给你。”
沈顾容艰难道:“好。”
素洗砚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转身飘然离开。
沈顾容噔噔噔羞愤地跑回了泛绛居,觉得自己一颗少男心都要破碎了。
素洗砚一身红衣飘然,娉婷袅娜,到了离人峰界灵碑时,奚孤行和楼不归已经在那等着了。
两人一同行礼:“二师姐。”
素洗砚微微颔首。
奚孤行挑眉道:“瞧见沈十一了?”
素洗砚笑颜如花:“嗯,和之前果真不一样了,瞧见我还吓得从树上栽下来了。”
奚孤行毫不留情地取笑:“哈哈哈,走火入魔一遭,他变得比之前胆小许多。”
楼不归在一旁小声说:“十一之前也胆小,有次遇着火还吓得直哭。”
三人正说着,温流冰手持着兰亭剑一身骇人戾气从离人峰千层石阶上缓步而来,剑上全是刺眼的鲜血,缓缓地往下滴。
他走上前,剑尖垂下颔首行礼:“师伯,山下妖魔已清理干净,未有遗漏。”
素洗砚看着他身上的血,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三水,你杀了三日,那遗漏的妖魔却不知道有多少还躲在暗处。”
温流冰疑惑地抬头看去:“但离人峰上已没有其他妖修或魔修的气息。”
素洗砚只是叹气:“你低估了神器的吸引力。”
世间有百种痛苦万般纷扰,而拥有神器便可拥有逆天改命脱离轮回的机遇,即使只是传言也能让无数人为了一件神器不择手段。
素洗砚转身走到界灵碑处,抬起修长五指轻叩灵碑,那被青苔遮掩的石碑上一阵密密麻麻的红字骤然浮现,飞快顺着素洗砚的手指往他身体中爬。
他轻闭双眸,将碑文一点点纳入体内灵脉,原本一片死寂的周遭猛地传来一阵惊天震地的狰狞嘶吼。
片刻后,素洗砚将手掌按在界灵碑上,灵力反输回去,巨大的石碑上一道繁琐至极的阵法一闪而逝,消失无形。
而随着界灵碑上的文字重新出现,一道宛如春风似的灵力缓缓形成一个幽蓝的结界,将原本破碎的结界抵消至完全取代。
结界之外,无数厉鬼被界灵碑上的灵力撕毁,化为灰烬消散在半空。
温流冰有些怔然。
那些被挫骨扬灰的东西……就是在这几日躲进了离人峰的鬼修?
这么多吗?
素洗砚清洗一口气,缓慢张开眸瞳,将手收了回去。
奚孤行在一旁耐心等着,见他收了手,才道:“师姐,你还能停留几日?”
素洗砚摇头:“此番回来我短时间内不会再走了,离人峰灵脉本就不稳,加上往后会有更多人过来破阵。若我离开太久,结界恐怕会被轻易破开。”
奚孤行终于松了一口气,觉得离人峰终于能有个可靠些的人了。
他正要和素洗砚商谈离人峰的要事,让他帮忙拿个主意,却见素洗砚布好阵后转身就要走。
奚孤行忙叫住他:“师姐?你去哪儿?”
素洗砚道:“找十一玩。”
奚孤行:“……”
他还没来得及阻拦,素洗砚和温流冰就快步离开了。
楼不归“啊”了一声,慢吞吞地说:“师姐终于把界灵碑补好了。”
奚孤行:“……”
泛绛居,沈顾容正趴在窗棂上祭奠他破碎的少男心,无意中视线一扫,瞥见牧谪抱着书正往偏院走。
沈顾容自从变成孩子后,奚孤行、楼不归抱他,温流冰大逆不道地抱他,现在来了个二师姐也能毫不费力地把他抱起,几乎所有人都在把沈顾容的自尊心和羞耻心按在地上踩。
而唯一让他感觉到欣慰的,就是牧谪从不会抱他。
——因为抱不动。
沈顾容忙冲着牧谪喊:“牧谪啊。”
外面的脚步声一停,好一会牧谪才打开泛绛居的门,在门口朝着沈顾容行礼。
“师尊。”
沈顾容在他面前都不顾什么丢不丢人了,朝他招手,用小奶音叫道:“今日有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