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点头:“在许多人眼中,他们本就是该死之人,对待恶人自然不用手软,死了反而是好事,不用看管他们。”
“人都是求活的,他们能长途跋涉抵达岭南就说明求生意志极强,被苛待被打骂不仅会摧残他们的身体,还会摧残他们的神经,神经崩的太紧了就容易出事,所以,换个方式对待他们就好,给他们希望,给他们动力,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给大人做事,当然,罪犯也分人,对待那些本性极恶的犯人就不用手软了,少吃几天饭还能省点粮食。”
乔安朝他深深做了个揖,“还请王爷教下官如何做。”
李煦来岭南这一趟的目的就是这个,这群犯人不管好了很容易出事,他想在岭南做生意,肯定是想要个安稳的环境的,所以很爽快的答应了。
他们休息了半个时辰,贺遵才来报说那几个小贼追上来了,躲在不远的林子里偷窥。
李煦笑笑,朝贺遵勾勾手指,低声说:“就几只小毛贼就不大动干戈了,你带几个人去把他们绑了带来。”
寇骁嘴里叼着一根甘蔗,走过来给李煦递了一根削了皮的,坐到他身旁问:“你就为了等着几个小贼啊?犯得着么?”
李煦咬了一口甘蔗下来,放在嘴里慢慢嚼着,甘甜的汁水溢出来,他满足地眯了下眼睛。吐出一口渣渣,他说:“既然遇上了,对方又犯了错,该罚当罚,正好顺路送到岭南去。”
很快,贺遵他们就提着几个五花大绑的人过来,丢在李煦面前,面朝下趴着,很是狼狈。
李煦坐着没动,用甘蔗尾巴挑起那掌柜的下巴,打量了他一眼,叹气道:“你们这是何必呢,以卵击石很好玩吗?”
就这么小猫三两只学人家开黑店也就算了,居然看不清形势,面对着比自己多十倍不止的力量也敢下手,不知道该夸他们胆子大还是该骂他们愚蠢。
“大人饶命啊,我们什么都没做,就是路过的。”掌柜挂着一脸的眼泪说。
他也不敢真和这群人硬碰硬,就是跟来瞧瞧能不能捡漏的,他们虽然开着黑店,但客人少啊,根本赚不到什么钱,穷的叮当响。
李煦接着问:“杀过人吗?”
那掌柜吓得脸都白了,急忙摇头:“没有没有,小人没那个胆啊。”
“是吗?那你们这个黑店怎么开的?不杀人怎么越货?”
“其实……其实也没越货啊,就是偶尔偷偷东西,都是挑人少势力薄的下手,他们敢怒不敢言,但真没杀过人。”
李煦瞧他们不像说谎,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本公子就送你们去官府,由官老爷审理判案,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那几人一听要见官吓得直摇头,哭求道:“大人啊,老爷啊,求您不要带我们见官,我们再也不敢了,要不我们给您磕头赔罪吧……求您饶了我们吧……”
“大人啊,我们上有老下有小,您就大发慈悲放了我吧,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煦把目光投向哭的最凶,声音嚎的最大的那人,指着他说:“你抬起头来。”
那人声音戛然而止,然后静悄悄地抬头,只敢抬一半,然后又瞬间低下去。
李煦却是瞧清楚了,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一滴眼泪也没有,而且也根本不害怕,这倒是奇了。
“你叫什么名?哪里人?”
掌柜急忙挪动身体挡住在那年轻人面前,替他回答:“公子爷,这是小人的弟弟,我们都是这附近的村民,后来岭南乱了,村民们往北搬走了,我们几个因为舍不得开的店就留了下来。”
“亲兄弟?”
掌柜翻了个身,面朝天,闭着眼睛很有义气地喊道:“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其他几个呢?”
“也是。”
李煦让贺遵给他们松绑,让他们跪着回话,他问话喜欢看着人的眼睛,这样才能分辨出他们的心里活动,这样低着头听什么都像真的。
第220章 教导
李煦问了十几个问题,一直都是那名掌柜在回答,身后几个小年轻屁都没放一个,除了刚才假哭的那个,其余还有三人,眼泪干了后就低着头跪在那,存在感极弱。
李煦看着这个组合有些意外,这些人确实不像能干大坏事的样子,那还要不要带到岭南去劳动改造呢?
“家中还有何人?”
掌柜表情一顿,接着哭诉道:“家里还有六十岁的祖父母,父母都不在了,兄弟姐妹们也饿死了,底下还有两个小娃,他们家中也都有父母要奉养,有弟妹要照料,公子爷,我们也是逼不得已。”
李煦一瞧他那乱转的眼珠子就知道他在说谎,冷笑道:“干什么不好要干偷鸡摸狗的坏事,能养活一家老小吗?”
“那也是没法子……”
李煦打断他们问:“你们有手有脚,又年轻力壮,是种不了田还是下不了地?”
“这……田地收成难测,靠天吃饭,这边界又乱……”
“都是借口,无非就是你们不想脚踏实地的劳动,想不劳而获,但你们确实也非大奸大恶之辈,本……公子给你们两个选择,一,回到家乡重新做人,该种地种地,该耕田耕田,有天灾人祸上报官府,官府自然会给与你们帮助。
因你们之前犯了错,在农闲时要免费为官府做三年苦工,算是惩罚。二,跟我们去岭南,以犯人的身份入罪犯营,你们会被分配到沿海养珠厂,该下海下海,该干嘛干嘛,听从吩咐就行。”
“养猪?”五个脑袋齐齐抬头,同时朝李煦看过来。
李煦嘴角抽了下,无奈地叹气道:“是珍珠的珠。”
“不可能,珍珠是天然的,不是养出来的。”掌柜斩钉截铁地反驳道。
“哦?你还知道珍珠啊,是不是偷过?”
掌柜忙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了,李煦也不是追究这个,而是问他们:“两个选择,你们随便选吧。”
掌柜还在犹豫,倒是他身后的年轻人爬过来问:“公子,您真做得了主吗?”
“自然。”
“那若是选第二条,我们是否就是犯人了?以后没了自由身?”
“自然。”
没人喜欢当犯人,尤其这年头牢狱之灾等同于没命,就算出狱了也是低人一等的,年轻人又问:“公子您的两个选择似乎不对等,第二条是否有所不同?”
李煦诧异地看向他,这个年轻男孩很冷静,这样的人居然会在一个乡野客栈当小二,太神奇了。
“第二条还有补充条件,你们若是能在养珠厂干满五年,就能恢复自由身,这五年里,你们只要好好干活别偷懒就行,能取得多大的成就全靠你们自己,你们与普通人一样拥有正常晋升空间,五年后去留随意。”
“何为……晋升空间?”掌柜问。
“就是你们有机会往上走,可以当管事,甚至可以当厂长,只要你们有能力。”
“那您为何要我们以犯人的身份去?是为了惩罚我们之前犯下的错误吗?”年轻男孩问。
“算是吧。”李煦必须让他们知道,人犯错就要接受惩罚,他愿意给他们机会,但这机会也要他们自己能把握住,“哦,这五年里你们的劳动所得全归官家所有,只负责你们的衣食住行。”
掌柜小心翼翼地问:“可否让我们兄弟几人商议一下?”
李煦大方地点头:“行,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他也很好奇他们会怎么选,这两条路,第一条听起来更稳妥些,回家乡种地而已,他们应该也是熟悉的,最多就是头几年吃些苦,总比没了自由身强。但第二条路机遇更多,五年时间,他们可以抓住机遇往上爬,李煦之所以给出这个选择,是因为看出这几个人都不喜欢当农夫,也许心怀大志,只是没有机会。
但结果如何谁知道呢,李煦并不关心结果。
一炷香后,掌柜带着人过来,五个人排排跪在李煦面前,磕头道:“我们商议后决定选第二条,但不知可否求个恩典。”
“说。”
“公子许我们五年后恢复自由身,那时候我们身无分文,又无田无地,不知所归,不知我们可否在养珠厂多留一年做工,积累一点路费返乡?”
李煦很大方地点头:“当然,我说过,你们去留随意,就是要一直留在厂里也是可以的,只要不犯错。”
“那我们没问题了,选第二条路。”掌柜说完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似乎是做了个艰难而重大的决定。
李煦没说什么,点点头,叫他们跟上队伍,便又启程了。
接下来的路上,李煦大多时间在和乔安商量事情,养珠厂是他和谢家共同经营的,但考虑到要用到岭南的犯人,李煦便给了乔安两成的股份。
乔安起初不肯答应,能分出一部分犯人去给顺王做工,对他是有好处的,这部分人有了顺王的管制不怕出乱子,自己怎么能拿分红。
“一码归一码,一来这养珠厂用的是岭南的人脉资源,海域也属于岭南,我们反倒是外来者,适当地回馈一点给郡守府也是应该的,而且岭南是你的地盘,也劳烦你多照看。”
乔安听完这话,总算点头了,心想,以顺王经商的能力,这两层分红怕是不少,以后他多出力就是了。
“除了养珠厂,王爷还有其他要做的吗?”
“有啊,本王带了人来,会教百姓种植水稻,教他们种棉花,不过岭南的气候其实不太适合种棉花,南越也是如此,只是聊胜于无罢了,倒是水果可以多种些,本王有酒楼有食杂铺,水果干和蜜饯也是相当受欢迎的。”
这也是因为水果不好储存,否则南方的水果多汁多蜜,肯定很受女性喜爱的,不过香蕉干、芒果干、菠萝干也不错,榴莲应该也会有部分人喜欢。
“除此之外,本王要在岭南建个船厂造船,这事暂时不对外公布,乔大人若是能给出足够的报酬,本王甚至可以借人帮你训练水师。”
乔安呼吸都要停了,瞪大眼睛看着李煦,一副呆滞的模样,“果……果真?”
李煦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乔安啊,你要知道本王力促你来岭南的用意,并非是要独占这个地方,而是想在朝廷手够不着的地方发展岭南,让百姓们生活的更好些,按例,岭南可招募士兵五万,你一点一点来,总不能再发生几千犯人就能造反成功的事情。”
乔安心神荡漾,激动地说:“是,下官一定竭尽所能,把这个父母官当好。”
进入岭南地界后,李煦让钱林乔装打扮一番,戴上了面具,鞋子也加高了,衣服穿的臃肿不堪,至少从身材上看不出他是钱旃林了。
一路上,李煦也在默默观察那五个小贼,发现虽然做主的是那名掌柜,但他多数时候都听小弟们的意见,这个老大当的非常开明。
让李煦特别关注的年轻男孩叫罗小亮,今年才十七岁,会认识几个字,不会写,是他们五人中最聪明的一个,当初给马匹下药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罗小亮虽然聪明,但不是个爱出头的人,多数时候都默默站在掌柜身后,不冒头不抢功,李煦看了一路,觉得这个年纪能稳成这样的人很少。
“你很喜欢那小子?”寇骁逮着机会就要打翻醋坛子,李煦已经习惯了。
“你指的是哪种喜欢?”他逗着寇骁问。
“你欣赏他。”寇骁肯定地回答。
“还行吧,人不错,性子也不错。”
“那就是真不错了,那怎么不带回去好好调教,留在这里未必能绽放光彩。”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何况他确实犯了错,适当的惩罚和磨砺也是需要的,以后能否出头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顺王确实仁慈又善良,都给他们把路铺好了,说是惩罚,还不如说是奖励呢,这种好事一般人可遇不到。”别人不知道,寇骁可是知道养殖珍珠的利润有多可观,而且这是举世独一份,只要成功肯定能轰动全国。
“好与坏只看个人怎么看待了,吾之蜜糖彼之砒霜,到岭南来讨生活,风险肯定比家乡大,也许没等他们出人头地就已经死了,谁说得准呢。”
钱林对岭南很熟悉,先找到了他的结拜兄弟,然后一行人出发去郡守府所在的象城,岭南也叫象郡,地域面积和南越差不多,人口却不到南越的一半,而且基本集中在东部。
钱林一提到郡守府就很不自在,当初一群人冲进郡守府,见人就杀,他手刃了仇人后看到满地的尸体就后悔了,他是想报仇,但并不想乱杀人,等他劝阻同伴时,他们却已经不听了。
官员都死了,他们自以为自由了,怎么肯再回到牢笼里,于是一发不可收,对外还说他自立为王,想想都可笑的很。
往象城去的路上,随处都能看到一伙一伙闲散的人群,他们也不做什么,瘫在路边像是一群乞讨的流浪汉,没有一点精气神。
李煦到了人多的地方就坐进了马车,隔着窗帘看到萧条的街道,和街上乱糟糟的样子,深感乔安这个父母官不好当啊。
耳边有叹气声传来,李煦回头,听乔安说:“这是下官第一次来岭南,不知大燕竟然还有如此颓废的地方,以前在余杭,百姓穷归穷,但一年到头都在忙碌着,人活着总要有奔头才行。”
“毕竟刚乱过,秩序还未恢复是正常,当务之急是将各县镇的官员选拔上任,让官府职能尽快发挥作用,这些百姓需要约束和激励,严厉些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