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幽幽地问道:“不知众位大人此时有何感想,又有何对策来安置这些灾民?”
有人小心翼翼地回答:“秉王爷,余杭今年遭了洪灾,收获不丰,粮仓存粮并不多,怕是……”
“哦?今年遭了灾啊,那去年呢?”李煦好笑地看着那名官员,他摆摆手,指了指那个年轻的县丞,“本王记得你,你来说。”
那年轻县丞诧异地看过来,然后上前一步,说:“回王爷,去年风调雨顺,但……一大半的粮食都被郡守府征收上去了,余杭并无多少存粮。”
李煦气笑了:“风调雨顺时征收一大半?那不知今年又征收了多少?往年这可有定例?”
“并无。”一句话,全凭郡守大人高兴,他想要粮的时候,你们就得给,否则别怪他动手抢。
“好的很,那不知扬州府的粮仓里有多少粮,本王手书一份,你派几个骑兵速速送去扬州府,找万郡守要粮。”
那年轻县丞抬头看了李煦一眼,目光复杂,带着一丝嘲弄,显然不看好李煦的所作所为。
李煦靠近他,问:“你是觉得本王疯了,还是觉得万郡守会抗命?”
“微臣不敢。”
“呵,不急,事情要一步一步做,先把底下的灾民安置好了再说。”
“可是……粮食……如此多灾民,余杭供养不起。”
“那就先找本地乡绅富豪借一些。”
年轻县丞又看了李煦一眼,神色一如既往的嘲弄,“怕是有些困难。”
李煦却觉得是他傻,“你觉得本王出马,会有人不肯借粮?”
年轻县丞保守地回答:“王爷身份贵重是不假,但乡绅们也许各有拒绝的理由。”
“那就试试看吧。”
李煦见其他官员一个个无动于衷地站在城墙上,仿佛底下聚拢的灾民都是一群蝼蚁,于是给他们都分派了活计。
“分出两个人去登记灾民信息,籍贯、年龄、家中人口、以何为生、有何特长,都登记清楚给本王过目。”
“分两个人去督促城外搭建的大棚,还有灾民入城后的管理、他们的吃穿,善后的一切事宜都自个领一块任务去做,不用本王一一点名指派吧?”
李煦目光一扫,根本不用多说话,官员们立即点头应承下来,见识过顺王杀人的本领,他们觉得,做点事情也没什么好怕的,而且赈灾嘛,哪一年不在做,这些手续也都是做熟了的。
等那些人都下去了,李煦问年轻县丞:“你的姓名。”
年轻人犹豫了一会儿,回答:“下官乔安。”
李煦诧异地看向他,“乔安啊,那乔县令可是你本家?”
年轻人脸上露出几分鄙夷来,“只是巧合罢了,下官与乔县令并无任何关系。”
李煦是不太信的,不过暂时不打算追究这个,“本王也给你个任务,去写一份灾后赈灾的策论来,要有理有据,不要华而不实的东西。”
乔安不太服气,“任何官员都知道赈灾的法子,可要落实就得有钱有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下官写的再好,无钱无粮也是空话。”
“所以本王的意思是让你写有用的东西,听不懂吗?”这书呆子怕是走后门才上任的吧?
乔安愤怒地看着他,却没跟李煦顶嘴,施施然地行了礼然后甩袖走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听话的孩子。
等乔安离开,李煦也下了城墙,迎面见刘树快马赶来,怀抱期望地问:“如何,乔瑞家中抄出了多少东西?”
刘树跳下马,从怀里掏出一份清单递给李煦,气呼呼地说:“这乔瑞真是贪官污吏,家中金银成箱,粮食满仓,比咱们的日子好过多了。”
老话说得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乔瑞不知道当了几年的官,而且一看就不是清官,累积下来的财富确实比较惊人。
这么一想,李煦突然就想知道,南越寇家世代为官,家里是不是也金山银山地堆着呢?
“阿嚏!”南越的某个山林里,一个身着软甲的年轻人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小声骂道:“他娘的,这种日子没法过了,冻死个人了,快让人去前头探探路,本将军这次一定要灭了这群蛮夷!”
李煦大致算了算从乔家抄出来的粮食和金银能用几天,越算越心惊,这么庞大的财产竟然只能让这些灾民安热度过半个月,而且这还是算上金银能够买到粮食的情况。
李煦以前当老总,知道每个月的员工工资福利支出是多少,但却不知道他名下的员工一天要吃多少米,要喝多少水,要穿几件衣服,真正落实到细节上,他发现自己对民生的了解还不够。
眼下涌进城的灾民有上千人,这些人目前最缺的就是粮食和保暖的衣裳,还有可供他们取暖的木柴,上千人一天的消耗可不是个小数字。
“先把乔家所有的粮食都归入粮仓,再让管理粮仓的小吏算个数字给我,每人每天该吃多少粮食由他掌握,告诉他,只要灾民中无一人饿死,本王重重有赏。”
一个管着粮仓的小吏哪里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承担如此重任,吓得六神无主,好在粮食是他精通的东西,只要静下心来算一算,也不是很难,难的是,他要如何安排这每日出仓的粮食,多了粮仓供应不上,少了势必有人挨饿。
每个人的潜力都是无限的,李煦深知这一点,他一个人不可能包揽所有的活,一个完整的企业要运作起来肯定需要不同岗位的人,余杭县如今也是这样,任何一个小人物都可以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见灾民被安置妥当,李煦首要解决的问题就是粮食的后续供应,借粮势在必行。
“林统领在城中维持秩序,余杭所有衙门的衙役都归你调遣,所有羽林军随本王去借粮。”
浩浩荡荡的队伍驶出城门,一部分见到这阵势还以为是顺王要丢下这个摊子跑路了,等听说他是去借粮,也露出同乔安一样的表情来,大家不约而同地想:王爷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是不理解这民间的弯弯道道,只当自己亮出身份就能千呼百应,可惜啊,谁会在乎一个落魄王爷的脸面呢?
这话没人敢对李煦说,李煦心里却门儿清,他没有自信到以为自己凭一张脸一个名字就能要到粮食,他靠的是身后的羽林军,以及他们手中的兵器,当然,能用钱解决他肯定不动用武力。
敲开一名富户的门,李煦说明了来意,又拿出一部分从乔家抄来的金银,只说要购粮。
家有存粮的商户都知道,遇到天灾,粮食短缺,他们更不会轻易卖粮,一来自己家需要多屯些,二来,这粮食的价格一天天地涨,傻瓜才会卖。
当一尊大佛杵在他们家里,说要用市价买他们家的粮食时,是点头还是摇头呢?
张家大郎碍于李煦的身份,没有立即拒绝,只是说自己家中也缺粮,今年雨水太多,粮食减产,他又有一家老小要养,实在拿不出多余的粮食来。
李煦漫不经心地喝着茶,听他说完才开口:“这世道艰难啊,本王也是看不过眼才接了这么个烂摊子,但本王无钱无粮,好在从乔家抄出了些金银,这才厚着脸皮来买粮,既然张兄不想卖,那本王去下一家得了。”
听他提起乔家,张大郎心虚了下,他每年都给乔县令送一大笔钱,说不定顺王查抄出来的金银里就有他家的,而且他记得,他当初送了一座玉石摆件给乔瑞,底下刻了他的姓氏,这要是被发现,自己难保不被牵连。
而且他一早接到消息,那乔县令昨夜被顺王砍了脑袋,其中细节他不得而知,但敢出手杀人,这位顺王的胆量就不会是个小的。
第57章 赈灾(下)
张大郎也存着一点巴结的心思,咬咬牙点了头,“卖,但草民并无多少存粮,只能卖给您一半的数。”
李煦想也不想就把这数字加到七成,对方却怎么都不肯答应了。
李煦不急,这开头第一战一定要打好,否则后头更难办。
“不知张兄家中经营的是何生意?”
被顺王一口一个“兄”喊着,张大郎腿都被喊软了,态度软和了许多,“不瞒王爷,小人家中是制酱起家的,如今生意做大了些,但也只能勉强糊口。”
李煦盯着客厅里奢华的摆设,心想:我信了你的邪,他之所以会第一个找上这家,就是因为他知道这家人有钱。
“本王昨日在宴席上吃到一种酱,甚是美味,不知和张兄家的酱比如何?”
“可是乔大人家的宴席?他家的酱一直都是小人供应的。”张商户面露得意,但一想到那位乔大人已经被砍了脑袋,得意的表情就僵住了。
他再瞅瞅围在顺王身边的羽林军,一个个刀剑齐全,腰杆笔直,目露凶光,尤其是站在顺王身侧戴着面具的男人,浑身散发着杀气。
他舔了舔嘴唇,笑着说:“王爷公务繁忙,小人也不和您说虚的,最多只能卖您一千两百担粮食,多了真没有。”
这个数是刚才李煦喊出的六成,虽然比他预计的低,但已经是个好开端了,他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如此就说定了,张兄命人装车送往城东的粮仓,会有小吏接收称重,粮款等粮食入了库再打发人送来给你。”
张商户没想到被强迫卖个粮还要自个送货,犹豫着说:“小人家中并无如此多的车辆和布袋,怕是……”
李煦笑眯眯地盯着他,“这样啊,那你告诉本王粮仓的位置,本王叫人来搬。”
呵,那还了得,张商户猛地回过神来,赶紧应答:“不用不用,王爷的人都忙着呢,这点小事交给小人办就好。”开玩笑,让这位知道了他家粮仓的位置,那还能保住剩余的粮食吗?
李煦满意地走了,直奔下一个目标,是临镇的一个大地主,不过这次却没那么顺利,任凭他怎么说,对方只有一个字:“穷”,说多了就两个字:“没粮。”
李煦早知道这位是周扒皮的性格,见嘴皮子不管用也就不来虚的了,当下命羽林军绑了他家一家老小,既不打也不骂,还关怀备至地说:“既然杨兄弟说家里穷,那你这一家子本王就一起带走了,正好乔大人的庄园空了出来,把他们安置在那,本王会管着他们的吃喝的,哦,对了,本王还养着上千子民,虽然不日粮食告罄,但有本王一口粥喝就绝对不会饿着你的家人。”
这话可以说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杨地主的家人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哪里肯去和灾民住一起,而且听李煦那话的意思,肯定是要让他们饿肚子的,这可怎么行?
这杨地主抠归抠,但那是对外人,对自家父母还是很孝顺的,何况他最小的儿子才几个月大,哪里舍得让李煦带走作践。
他咬咬牙,答应给李煦一半的粮食,但价格不能低于市价。
李煦心思一转,笑盈盈地点头:“这是应该的,只是本王这一路南下也没多少钱财,这赈灾一事本该由扬州万郡守来主持,不如本王替万大人写一份欠条如何?等万大人到了,凭着欠条找他要钱。”
杨地主一副不信任的模样,“若是万大人不认账呢?”
“放心,本王会将此事上奏给陛下,万大人赖不掉的,不仅如此,凡是此次捐粮捐布的,本王都会一起写进奏折,向陛下申请嘉奖。”
这个诱惑力可就非同一般了,像杨地主这样小地方出身的,别说是向皇帝申请嘉奖,就是在他面前露个名字也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
“此话当真?”
“自然。”
“那好,就依王爷的。”
李煦满意地走了,他其实也不敢保证万春林不会赖账,但这些都是后面的事情,先解决温饱问题再说,至于上奏申请嘉奖,那就要看皇帝还给不给他这个儿子面子了。
李煦一路收了七八家的粮食,算算数目,已经能撑很久了,江南是鱼米之乡,当地的大地主大富豪家里屯的粮食都不少,这还只是余杭城附近的,如果整个扬州府扫荡下来,积累起来的粮食会非常壮观。
李煦这一路也并非顺风顺水,总有些人威逼利诱都不点头,李煦一边在心里佩服这种人的骨气,一边用刀剑打砸抢了一番,十足的土匪做派。
好在这位王爷抢了人家的粮食还会给人家留小一半,事后再丢一张以万郡守名义签发的欠条,把强买强卖的勾当做的手续齐全。
你告他抢劫吧,他说他是花了钱买的,你告他强买吧,他问:“证据呢?你卖都卖了,非要告我强买,我怎知你不是卖完才后悔的?”
好吧,总之,什么理都被他占了。
李煦也不怕这些人的背后势力会联合上奏弹劾他,他一个落魄王爷,已经被赶到鸟不拉屎的旮旯角落了,再罪加一等,还能剥夺了他的封地,叫他带着行李滚回京城?
而且等这边的奏折送到皇帝面前,他批示完再传达下来,最快也要一个多月的时间,那时候,李煦早进山了,能否找得到他还不好说。
第58章 迷弟
回到城里,李煦不顾身上的疲惫,先去庄园走了一遍,见大小官员正在给灾民派发米粥,浓浓的米香飘荡在冷空气中,惹得李煦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李煦也不挑食,让人去打了一碗米粥给他,三下五除二就喝下肚。
说实话,稀是真稀,米粒恐怕都数的清,但灾民嘛,你想吃饱是不太可能的,能不饿死就行了。
但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李煦也想过以工代赈,召集这些灾民去干苦力,可余杭又不是他的封地,他还能自作主张把人拉去砌城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