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教导起来也是如此,霍采瑜自己写了两遍字,再让李锦余仿写,大致的轮廓便已经有了。
当然字迹好不好看是另一回事。
如果李锦余知道霍采瑜内心的感叹,一定会说一句:朋友,你知道简繁之间有互通性吗?
他在现代社会到底是有神智的妖精,而且一直养在人类的家里,如果连字都不认识那也太丢人了。
现在学习繁体只要和简体字互相对照,很快就能记忆成功。
霍采瑜自然不清楚这件事,惊讶于李锦余的聪慧的同时,也在思索到底是什么缘由让李锦余这样一个聪颖、正常的皇帝有了暴虐无道的恶名。
教完一堂课,李锦余迫不及待地后退一步,揉了揉自己有些过于红润的脸,轻轻喘口气:“朕有些渴了,先休息下吧。”
霍采瑜点点头,放下了笔。
皇帝特供的香酥花生、瓜子、核桃挨个送了上来,李锦余啃得津津有味。
霍采瑜打量了一下那些特别容易上火的食物,皱了皱眉,还是什么都没说。
李锦余吃了几个花生,见霍采瑜一动不动,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这皇宫将来可都是霍采瑜的东西,他临时住一住,结果未来的主人一口吃的都不沾……
“你也一起吃点吧。”
霍采瑜微怔,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道:“这些东西食多易上火,陛下也要控制才是。”
一旁伺候的内侍长康听了这话冷汗差点落下来。
平安调去御膳房后,他被选中来了李锦余身旁伺候。长康没和李锦余版本的景昌帝打过交道,只知道他们陛下以前的性子——倘若有人敢对陛下说三道四,当场拖下去杖毙都算陛下开恩。
霍公子这是仗着陛下几分宽容肆意妄为?
长康有些不忍地低下头,等待着陛下的勃然大怒。
“朕不会上火,你不用担心。”李锦余满不在乎地抓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感受着香脆的果仁在齿间爆开的酥脆口感和清香,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吃完一颗,李锦余对上霍采瑜的目光,自以为明白了霍采瑜的心理,有些怜悯地推了推盘子,“你也尝尝。”
霍家的家境一般,霍采瑜该不会连花生瓜子都没吃过吧?
霍采瑜低头看了眼那盘花生,还是伸手拿了一个,没有吃。
李锦余转头正好对上长康惊讶瞪大的眼睛,眨眨眼,“你也要吃?”
长康回过神来,慌忙低头:“奴婢不敢!”
——平安和自己交代的话竟然不是胡扯?
——陛下竟然真的能对霍公子容忍至此?
……
吃完点心,李锦余看霍采瑜似乎又要开始授课,连忙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昨天那些折子你看得怎么样了?”
霍采瑜微微皱眉,不太明白李锦余的意思:“草民正在就那些折子里的字教导陛下。”
“不是这个!”李锦余循循善诱,“看了那些折子,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你那些治国□□的计策呢?还不快拿出来?朕立刻就帮你落实咯!
霍采瑜看出了李锦余眼中的期盼,却不明白那种期盼从何而来。
他之前冲动之下在荻花节跳到陛下龙辇之前怒斥朝政,其中确实提到了赋税相关的问题。但那只是他的粗浅见解,实际真的看了这些赋税折子,才发现里头的复杂难解。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如今苛捐杂税项目繁多、种类多变,人头税、春苗税、秋收税、田税、盐税等等,百姓一年到头辛苦劳作,大部分收入全都纳了税,生活极为困难。”
“嗯嗯。”李锦余眼神有些亮,“继续继续。”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若想解决这些问题,需得狠狠整治一番官税体系。”霍采瑜想起边关军民的穷苦生活,忍不住咬了咬牙,“不可给贪官可趁之机。”
一旁的长康听得大汗淋漓,甚至想即刻告退出去,以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
陛下竟然在和霍公子一介平头百姓讨论国策!这等事不该私底下和丞相他们商议、还要避开下人的吗?
李锦余恨不得让霍采瑜把话一口气吐干净,结果霍采瑜最后只丢出来一句:“草民尚未有完美的方案。”
他之前独自思索时,确实有些不成熟的想法;如今看来那些想法过于纸上谈兵,恐怕要完善一下才能拿来用。
霍采瑜微微抬头扫了李锦余一眼,注意到他脸上明显的失望,心里再次闪过一丝疑惑:
难道陛下真的是因为自己一番陈词便认为自己的政策可行,才强行把自己留下来的?
可又为何先给了一顿杖刑?
若是看不上他,为何又殷勤地提供着奏折、文书、律法卷让他研读?
回想起廷杖打在身上的痛楚和内狱中遭受的磨难,霍采瑜抿了抿唇,眼神微微暗了些。
李锦余低着头,心里正琢磨着怎么把原着中霍采瑜那些政策都挤出来。
到时直接用霍采瑜的名义推行下去,替霍采瑜好好刷一把名声——再和自己这劣迹斑斑的暴君行径对比,百姓和大臣们想也知道会选谁吧?
省掉征战四方的步骤,不但节省了时间,还免掉了战争伤亡!
他真是个小天才!
……
李锦余深深思索过为何霍采瑜不肯对自己坦白他的政策。
也许是被杖刑过一次后不想对他这个暴君坦白;也许是觉得他已经朽木不可雕也、不值得推行新政……
李锦余再次叹息:要是他穿过来得再早一点就好了——起码能把霍采瑜在荻花节时慷慨陈词的那一番话听一遍啊!
原着只是一本小说不是一本历史研究巨著,只略略解说了一下霍采瑜政策的理念,具体应该怎么实施完全没有提!
思前想后,李锦余觉得还是霍采瑜对自己不够信任,觉得自己压根不会听从他的建议。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要刷仇恨值,当然不能和霍采瑜走相亲相爱的路线……
李锦余窝在龙床上咬着核桃壳,打算向霍采瑜展现一下自己的诚意。
听说有古诗讲君王诚恳对待下属的,有句是“朕与将军解战袍”什么来着……坦诚相待彻夜长谈,一听就很有风格!
于是霍采瑜当天夜里就收获了一个只着里衣前来的皇帝。
霍采瑜这两日都在看李锦余使人送过来的文书。
这些文书都是李锦余凭借原着中的内容从丞相和皇宫里搜集出来的,都是关于大荻朝赋税的汇报与律令。
霍采瑜从前在家时饱览群书,但毕竟比不得朝廷中心的详尽,一直在吸收新知识。
李锦余已经不是第一次晚上跑来找他,霍采瑜竟然没有感觉太吃惊。
本以为这次陛下又是像从前那样只是跟他待在一个房间里,没想到这次李锦余直接上了他的床。
霍采瑜想起之前李锦余频繁对着自己脸红的模样,莫名感觉有些异样,暗中使劲抓住了被子,不动声色地道:“陛下这是何意?”
李锦余扯了两下没扯动被子,也不在意,大大咧咧直接坐到了霍采瑜的腿上:“朕思来想去,还是想和霍爱卿好好聊聊。”
霍采瑜垂下眼眸,手指微微收紧:“陛下要谈什么?”
“朕初次接触朝政,想着至少要做出点事,才不辜负列祖列宗和丞相的期待;奈何朕能力有限,无法可施,惭愧不已。”
李锦余这话一出,便看到霍采瑜的脸色微妙地变了变,心里顿时嘀咕了一下:怎么,难道霍采瑜不吃这套?
他可是想了很久才想出这套说辞呢!
一方面坦诚自己想要霍采瑜的锦囊妙计,另一方面又侧面展现了自己的无能!
过了良久,霍采瑜才缓缓开口:“陛下忧国忧民,草民也只能看得出当前朝廷的赋税问题出在花样繁多、并无清晰的明目上;若想解决,可以从赋税名目上着手……”
他本想说这两日看书下来,他也只能想到将赋税明列条目,设立收税和监察两套体系,减少贪官污吏可趁之机。
只是这些制度大荻朝未必没有,贯彻不下去罢了。
李锦余见霍采瑜松口,心里一直盘旋着的吹捧提前脱口而出:“霍爱卿果然天纵奇才,竟然能想出‘一条鞭法’这等奇思妙想!”
他看过原着,从霍采瑜这段话里直接听出了后来“一条鞭法”的影子,先入为主认定霍采瑜心中丘壑已成,只是故意卖关子。
霍采瑜微微一怔:“一条鞭法?”
李锦余见霍采瑜“装傻”,迫不及待地道:“不就是把收纳粮种、棉花等等实物全都折合现银嘛!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如今的荻朝收税,多数征收的都是实物——春苗税收粮种,棉毛税收棉花,具体实物价值几何,全由税官说了算。
税官说你这一瓮粮食只值一文钱,你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不够税额?再回去拉吧。
若是收税时只收现银,百姓便需得将自家的粮食物件先变卖置换,纵然比以往麻烦不少,可缴税时要缴多少数目确定,一条鞭过去,一年都不必再忧心。同时也能极大促进商贸流通,让民间的钱物流动“活”起来。
这是原着中霍采瑜登基之后推行的新政之一。
如今的霍采瑜越想越觉得此法应对如今的赋税烂额简直绝妙,仿佛一下子点通了他所有复杂纷乱的头绪,让他产生了无与伦比的认同。
霍采瑜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看向李锦余的眼神全然变了。
他确定他方才的话没有表达这个意思。
霍采瑜试探着问:“此法听起来甚好,可否仔细说来?”
李锦余以为霍采瑜是让自己说说感想,把原着中提到的一些内容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夹杂着对霍采瑜的吹捧,务必让霍采瑜感受到自己的诚意。
随着许多细节的完善,霍采瑜眼神越来越亮,愈发确信这一策若能实行,必然可以给百姓带来福祉!
——这样绝妙的法子,是陛下自己想出来的?
第15章 吱吱吱吱吱
霍采瑜自小天资聪颖,读书习武进境都颇高,年少时与父亲对答朝廷和军队问题也颇有见地。
尽管为了避免树大招风,他不像其他“神童”一般声名远扬,可内心是有些自负的。
那些所谓神童不过是擅长吟诗作对、赏花游水,他读的书都是兵书和国策!
否则,霍采瑜也不会一时激愤直接拦在了皇帝出游的龙辇前面慷慨陈词。
被杖打、进内狱,霍采瑜都咬牙撑了下来,对这浑浊的荻朝更加失望。
他的父亲带领手下的将军在边关忍饥挨饿戍守边疆,京城的皇帝和权贵却脑满肠肥、醉生梦死!
本以为他就要带着不甘死在内狱中,然而那位昏庸暴虐的陛下竟然突然对他青睐有加。
将他放出内狱、给他请太医治伤、将他迁来豪华的椒兰宫、给他提供文书卷籍……
霍采瑜内心原对李锦余是有些轻蔑的。
在他看来,纵然李锦余并不真的像传言中那样暴虐,至少也称得上无能。
身为皇帝却被丞相、后宫掌控在手里,任由朝野衰败,不是无能是什么?
可现在霍采瑜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他的陛下明明远比他有更强的治国之才。
他看了许多的文书,知晓了许多从前没有接触的知识,明白了朝政并不像他以前以为的那般容易——荻朝是一个庞然大物,并非谁的个人意志能够左右。
他以前那些自认为是醒世之策的思想比垂髫小儿的牙牙学语还要幼稚。
霍采瑜垂下眼眸,手指用力收紧,又微微松开。
——陛下当日杖打他一顿,也许并非泄愤,而是为了打醒他!
告诫他人外有人,莫要被一时自满蒙蔽了眼睛!
霍采瑜缓缓吐了一口气,声音中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钦佩,一字一顿地道:“陛下圣明。”
……
第二日,李锦余就把霍采瑜连夜整理出的一条鞭法相关策略交给了丞相。
叶丞相打开看了一遍,微微色变:“陛下这是……”
李锦余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这是霍采瑜想出来的良策,丞相即刻把它推行下去吧。”
叶丞相打量了一下明显有些疲惫的李锦余,沉默片刻,才道:“此法过于冒险,臣以为还需慢慢商议。”
“商议什么?”李锦余坐直了腰,努力让自己气势猛烈一些,“霍采瑜的法子怎会有问题?”
那可是经过原着历史检验的!
“此等大事,陛下还需听听群臣意见——不妨就在明日朝会上议一议吧。”叶丞相不动声色地放下折子,向前推客推。
李锦余想了想,发觉也是这个道理,便爽快地点了点头:“可以。”
霍采瑜的话必然是真理,他一点都不担心。
叶丞相看着李锦余信心满满的样子,忽然冷不丁道:“陛下若开恩,不妨请霍采瑜明日一同上朝。”
无官衔的平头百姓没有上早朝的资格,但皇帝特批自然不在此列。
李锦余眼前一亮,顿时反应过来:对啊,他光想着让霍采瑜多接触朝政,怎么就忘了早朝这回事?
明明可以早点让霍采瑜上早朝嘛!
“准了!”
……
第二日早朝时,李锦余特意安排霍采瑜站到太和殿前面,还想给他准备一个椅子。
结果霍采瑜坚决拒绝了李锦余的建议,主动站到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