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迭殇气得浑身发抖,握弓的手都在颤,手下一个不慎,穿云箭离弦而出。
他心道糟了。
果不其然,这次沈流响站在原地,动都没动,银箭直接从他几丈之外呼啸而过。
如果说这箭有威胁,就是束起的青丝轻荡了下。
“不过尔尔。”
沈流响竖起大拇指,转动手腕,指尖朝下点了点。
旋即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金迭殇哪里受过这等羞辱,将龙吟弓啪的摔在地上,“把他给我找出来,我要断了他这只手!”
沈流响手疼了一天。
他以往没碰过弓箭,本想试一试,没想到搭弓上箭的那刻,如有神助。
但过后滋味就不好受了。
手疼胳膊酸,他躺在床榻上一动都不想动。
夜间,睡意袭来,沈流响打了个哈欠,想起徒弟今晚没来要他亲额头,竟有些不习惯。
他转辗反侧许久,裹着被子睡着了。
一觉醒来。
周玄澜看着全然陌生的房间,怔愣半晌。
记忆停留在抱住了师尊,然后……周玄澜扶额,记不得此后半分。
门口传来动静,他穿好衣物开了门。
少年一双清亮眸子,眨了眨看他,周玄澜心中微微一动,下意识道:“师尊。”
对方当即点头,靠近了他。
须臾,柔软唇瓣贴了上来,带着一抹撩人的温热气息,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周玄澜一下僵住。
师尊这是在做什么?
“这会先亲了,今日晚宴的时候,不可挨挨蹭蹭,更不能卿卿我我。”沈流响见徒弟一副呆住的模样,伸手在他脸颊捏了捏,“听懂了么。”
周玄澜抿唇不言。
沈流响疑惑皱起眉头,视线中,少年俊脸紧绷,迟疑半晌,干巴巴的说:“此举不妥,还请师尊自重。”
“蛤?”
沈流响有点想揍徒弟。
不过没来得及下手,剑宗弟子便来了,邀请他们去洗骨泉。
这泉是剑宗独有灵泉,其内灵气充沛,在池水中修行可达外界十倍效果,更为重要的是,洗骨泉水有辽伤的功效,在水中浸泡些时辰,肉体上的伤皆能治好。
清凌众弟子随即前往,在入口处,有剑宗弟子登记,并给每一个人发牌号。
轮到沈流响时,负责登记的几名弟子认出他,面面相觑,转过身商量了一会儿。
“外池人山人海,若让沈六六去了,我担心……”
“是有些不妥,师叔爱慕于他,该让他洁身自好些才对,若与那些弟子脱了外衣背靠背,挤挤攘攘贴在一起,成何体统。”
“那咱们把内池的牌子给他。”
众人点头,将牌子递给沈流响,“这是内池的牌号,专供于宗内长老仙君等。”
沈流响挑眉:“是我长得乖些么,为什么要特殊些。”
众弟子齐声:“一切为了师叔!”
沈流响:“……”
他进了内层,找到牌号所在的泉水池,在岸边脱下外袍,解开发缎,仅穿了件单衣进入泉水中。
给他牌号的弟子提醒过,即使身体如今没有受伤,也可能在泉中感受到疼痛。
洗骨泉能挖掘出身上曾受过的所有伤口,即便已经痊愈,也要重新治疗一遍。
基本上,凡是踏入灵泉中的人,没有谁能感觉不到疼痛。
但沈流响泡在泉里,完全不见疼,他惊讶地挑了下眉,没想到这身体如此好,一点旧疾都没有。
池中央有块出水石头,可以倚着泡温泉,他瞥了眼,朝池中央走去。
快到达时,沾了水的白皙长指向凉石伸去,正准备触碰,指尖忽然一颤。
沈流响微睁大眼,剧痛刹那间在身体席卷开来。
他额头顷刻沁出冷汗,全身止不住颤抖起来,浸在泉水中的腰身,双腿,以及踩在泉底的两脚,像有无数小针在扎,又似有千万只小虫在啃咬,让他所有神经瞬间绷紧。
沈流响脸色白到极致,想提步离开,但身体如不听使唤了般,被牢牢定在原地。
恍惚间,他以为要疼死在池水中。
僵硬的手指动了动,沈流响捏了个极为简单的法诀。
放在岸边的衣袍间,玉佩光芒一闪而过。
泉池宽广,白雾如云海一般浮动,静谧的空间里,唯有咕噜噜的泉水翻涌声清晰可闻。
周玄澜半解衣裳,突然被召唤至此,一脸困惑地望向池中。
旋即漆黑眼眸一沉。
沈流响仅穿了件单衣,被泉水浸过,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单薄纤瘦的身材曲线,及腰乌发,半沉入清澈见底的池水中。
这时,一滴掺了血的水珠,顺少年下颌线滑落了。
“滴答——”
殷红颜色以他为中心,在泉池扩散开来。
周玄澜望着渐渐染红的单衣,忽然意识到什么,跃下了泉池,带着哗啦水声来到沈流响身旁。
沈流响疼得全身发抖,看见周玄澜出现在面前,艰难抬起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唇色白的吓人,哆嗦着说:“带、带我离开池子。”
周玄澜垂眸盯了他一会儿,上前了步,伸手扶住沈流响的腰,将人往宽阔怀里带了带。
“师尊,你身体应该有很严重的旧疾。”他低沉的嗓音又轻又缓,“你靠着弟子,忍一忍,灵泉在帮你治愈伤口。”
他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浸没在泉水中的每寸肌肤都在流血。
按理而言,就算是遍体鳞伤,全身上下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完好之处。
但就是如此奇怪,师尊的身体像被什么从内到外吞噬撕咬过,一点完好的皮肉都寻不到。
“我说,让你带我离开这。”沈流响疼得快失去理智了。
他手指捏紧,指甲深深嵌入周玄澜肩膀,颤着嗓音重复了遍,“带我离开池水。”
周玄澜眼帘低垂,注视着沈流响裸露在外的皮肤,在泉水洗涤下,出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红点。
他眼底一片阴霾。
究竟受了什么伤,才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周玄澜狠下心,一手圈紧沈流响柔韧腰身,将人牢牢搂在怀里,另只手按住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旋即带人沉入泉水中。
沈流响原本露在水面的上半身,瞬间被泉水浸没,引得周身血色更浓厚数倍。
他睫羽在水中微颤,发白指尖隔着衣料,恶狠狠地嵌入周玄澜的皮肉。
全身上下疼到他精神崩溃。
偌大水池变得猩红一片。
沈流响拼命挣扎的动作,在水面掀起一层层涟漪。
精疲力尽时,他缩在周玄澜怀里不住发抖,埋头在其颈窝间,逮到一处肉,带着十足怨气咬了下去。
舌尖见血。
他眼眸更红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池里重归宁静。
涌动活泉将染红的池水焕然一新,灵气凝结成的白雾浮在上空,泉水清澈见底。
“哗啦——”
周玄澜浮出水面。
他衣襟被扯烂了大半,长发凌乱松散,晶莹水珠滴答顺发丝滚落,脖侧处,深入皮肉的牙印交错,血淋淋的一片,看起来十分瘆人。
而蜷缩在他怀里的少年,乌睫轻垂,唇瓣恢复红润。
湿漉漉的长发缠绕在两人之间,瞧其恬静的脸庞,已然陷入沉睡。
周玄澜低垂眼帘,目光从沈流响脸庞一寸寸掠过。
从沾了水雾的睫羽,到白皙精致的鼻尖,末了停留在那张润唇上,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被蛊惑住,想俯身吻上去。
尝尝那唇是不是和他想象中一样柔软。
但仅仅一瞬间。
周玄澜眼底恢复清明,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件外袍,裹在少年单薄的身体上,将人从灵泉池水抱了出来。
第26章 “是爹爹呀!”……
“听闻清凌那俩弟子衣衫不整地出了内池,当真?”
“千真万确,其中一人还是沈六六,听说被抱出来时,已经被弄……失去了意识。”
“这这这这,光天化日之下实在有伤风雅,抱他的人是谁?”
“周玄澜,清凌新生代弟子领军人物!”
“什么?!宁师叔也就罢了,怎么又冒出个周玄澜,他们图沈六六什么啊,难不成被下了蛊。”
“放在诸侯国,这沈六六定是个祸国妖妃!”
剑宗内传得沸沸扬扬,当事人一无所知。
‘妖妃’从床榻醒来,浑身舒坦到不想动,从发丝尖到圆润莹白的脚趾,都透着一股慵懒餍足的意味。
“爽啊——”
沈流响喟叹一声,在泉池里疼得想死,谁知过后,竟舒服的飘飘欲仙。
这时,房门开了。
“听闻门中有弟子在洗骨泉行不雅之事,”凌夜走到床前,垂眸打量,“我本不信,但瞧你模样,难不成此事是真的。”
少年坐起身,眼尾湿红,摆明哽咽落泪过,细软青丝自肩处凌乱散落,白皙脸颊残留着一抹潮红。
浑身上下,从内到外,透足了一副被滋润爽了的模样。
沈流响呆住。
蛤?不雅之事?
凌夜见其怔愣,伸手在他发顶揉了揉,温声道:“与师兄说实话,若此事是真,待回了清凌,我便为你和周玄澜举行结为道侣的大典,提早定了,免得以后多生事端。”
“?!”
沈流响忙道:“师兄误会了!”
他就疼得咬了徒弟几口,不至于要结为道侣来负责吧。
凌夜眉目清朗,眸光平淡,“这话,我听第三遍了。”
“那也是误会,”沈流响捉急道,“师兄信我,我和徒弟清清白白,都是洗骨泉惹得祸。”
他说着,话音一转,面色凝重道:“师兄,我可受过什么重伤?”
凌夜皱了皱眉头,盯着沈流响看了会儿,“你往日出宗历练,从来是春风得意的回来,只是十年前,东荒地带有妖族作乱,你去平息,在那受了伤,被叶冰燃救了回来。”
沈流响听闻东荒两字,脑海登时闪过一些片段,细细回忆时,却是头痛欲裂。
他捂住脑袋,身体不由自主蜷缩起来。
凌夜脸色微变,正欲伸手碰他,门外传来一阵阵喧闹。
他拧起眉,侧耳细听。
“清凌的,快叫沈六六出来,敢放少宗主的灵宠,简直吃了熊心豹胆。”
“少宗主气得一宿未睡,魏长老,你可一定要为他出气。”
“少宗主说了,他要让断了沈六六的手,叫他再也不能射箭。”
一行人气势汹汹闯入院子,身后跟了数名试图阻拦的剑宗弟子,“魏长老,沈六六是师叔交代要照顾好的贵客,望勿要生事。”
魏天机将拦在前的弟子一掌推开,“废话少说,这事咱们占个理字,若宁润辛强行帮护,我定让天下人知道,剑宗尽是胡搅蛮缠不讲理之辈。”
他也听了那些传闻,但觉得添油加醋了,或许两人曾有过交往,但身份天差地别的,能有什么后续。
瞧宁润辛突破后,都没来见沈六六一面,八成想通了。
且离宗前,宗主特意嘱咐不得让他儿受半点委屈,否则拿他是问,眼下金迭殇遭受奇耻大辱,若处理的不合他心意,怕是回宗后长老之位不保了!
思及此,魏天机率领一众弟子,脚步匆匆来到沈流响门前。
气势如虹的一脚,“砰——”踹开房门。
“清凌小儿出来受……”
‘死’字硬生生咽了回去,魏天机望着从室内走出的人,打了个寒颤,脚步发软退了步。
身后没眼力劲的弟子,想起今儿上午热腾腾的传言,指着人冷喝,“莫非你就是沈六六的那个奸夫,快叫你相好的出来!”
魏天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恨不得手起刀落灭了这弟子。
疯了么!
清凌宗主凌夜都不认得,找死别拽上他!
凌夜手负身后,红梅白袍衬得愈发修长挺拔,居高临下望着乌怏怏的西阳宗弟子。
世人皆知清凌宗主性格温润,脾性最好。
但此时,他微沉了脸。
也许是因为看见师弟捂着头一脸痛苦的模样,也许是觉得面前这些人太过聒噪。
他难得生气了。
于是他问:“找沈六六何事。”
有弟子冷哼,“他放走少宗主的灵宠,名曰不死鸟,这般稀贵的妖物,就是他拿命换都换不了,我少宗主仁慈,让他用只手来换。”
“区区不死鸟,放便放了,金项天不满意,让他亲自来与我说。”凌夜面无表情的说,“这不是你们叨扰的理由,都给我——滚!”
天地轰然变色。
数十名弟子,连带魏天机被突如其来的厉风卷起,在空中绞得惨叫连连,像扔垃圾般丢出院子。
闻声出来的清凌弟子,见寒着脸的宗主,无人敢吱一声。
迎客峰底,被风卷来的西阳宗弟子稀稀落落挂在树枝上,配上艳红服饰,远远望去活像小太阳,引得不少人来参观。
“他们不是去找沈六六麻烦了么,怎么变成这幅鬼样了。”
承受不住重量,树枝咔嚓断了,魏天机还没缓过神,便砰的掉在地上。
有意识尚存的弟子说:“长老,沈六六那相好如此厉害,我们可如何是好?”
魏天机脸色铁青,抓起一块石头朝那弟子砸去,气急败坏道:“快闭嘴!闭嘴!那是清凌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