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千明则是拿起荔枝,双手顺着荔枝顶头的一道凹痕积压,荔枝的壳便‘啵’的一声打开,露出里面白嫩的果肉。
果肉多汁,燕千明却剥的干干净净,手上一点儿汁水都没有沾到,最后将光滑的荔枝肉喂到燕千绪唇边。
燕千绪看了一眼大哥,不明白这个人是完全忘记自己把这个玩意儿塞到某个地方去了,还是不在乎那个画面。
他缓缓张唇,舌尖在嫣红的唇间闪现,他一口咬下去,撕掉荔枝尖端的果肉,也让汁水从自己的嘴角流下,流了大哥一手。
燕千明丝毫不嫌弃,一本正经的从袖口拿了白色的帕子给弟弟擦嘴,剩下的果肉则自己一口吃掉,在嘴里囫囵一个来回,眨眼的功夫就吐出个果核。
这般亲密的兄弟,大约不少人都只闻未见,骤然看了,也不敢置喙什么。
毕竟,这是燕家的公子。
“欸!开始了!”有人小声激动道。
楼下挂满了红灯笼与油灯,照亮了整个‘博斗场’,场中站着个花里胡哨的龟公,笑眯眯的敲了敲罗,阴阳怪气的大喊一声:“第一局,生死局,猪肉铺的伙计段宏与药铺的伙计桂三!买定离手啊!”
之后又是几声锣响,燕千绪看着楼下,只见猪肉脯的伙计长得五大三粗,大腿简直比他腰都腰粗了,扯了扯大哥的袖子,说:“大哥,我看那猪肉铺子的能赢。”
药铺的人就跟竹竿一样,怕是风一吹便立刻倒了。
燕家大公子还未说话,就听隔壁一拨的异域人中刀疤脸沉声笑了笑,侧头看过来,说:“这位小公子怕是第一回 来看,有些时候不能光看外表,看看细节才是制胜法宝。”
燕千绪瞧过去,就看见一个华服中年人,这人有半张脸藏在阴影里,远看倒也很是儒雅沉稳,仿佛是个有钱的商人。
“哦?这位先生有何赐教?”燕千绪声音清清澈澈的,和那双被灯火铺上迷人光点的眼睛相得益彰,具是分外动人,他刚开了口,就被大哥揽着回头。
大哥对他说:“不要同生人说话。”
燕千绪一笑,不言语了,当真是乖的不得了。
燕千明却是侧头看过去,看见刀疤脸身上挂着的象征身份的玉佩,眸色微沉,连带着搂着燕千绪肩膀的力道都重了几分。
燕二爷不明所以,小声的说了句‘疼’,大哥才懈了力气,转为拉着燕千绪的手,十指相扣的拉着,好像这样一个人,不好好的牵着,抱着,护着,便要被人抢走了……
燕千明很讨厌这种感觉,他也本不是个容易患得患失的人,可是很多时候他控制不了,就好像他觉得小绪的手很温柔,想要这辈子就他们两个人,牵到老……
燕千绪永远不会明白他的大哥在想什么了,讨厌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做任何事情,都是多余的。
他只觉得大哥捏的他手指头很痛,他们相握的手心很烫,还有他没钱了……
或许他可以找大哥要一点,然后不再乱花,而是找点儿什么生意入股,其他公子爷们也都是这样的,俗称钱生钱。
有钱人的钱堆放在一起,随便做点儿什么生意便能很容易又生出一堆钱,比穷人容易得多。
燕千绪想着现在距离大哥和自己二十岁分家也就不到三年了,就算分家后还是住在相府,那么资产也都是各管各,大哥可能不会愿意分给他太多东西,不然就不好把控自己了,不是么?
燕千绪这半路醒悟的脑袋里面没有多少经商之才,光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却连本钱都暂时拿不出来。
不过没关系,还有赵虔啊。
赵虔这个财大气粗的家伙绝对愿意拿钱出来为他做事的,说不定还能帮忙跑腿。
虽然燕千绪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自己上辈子死亡的真相,并且越来越深入的了解到自己父亲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正直,有一大团黑暗笼罩在整个大沅国的上空,但是他不着急。
他不需要着急,只要是害过他的,燕千绪会一个个报复回去!
现在大哥和赵虔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燕千绪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他看得出来这两个人之间已经非常不待见对方了,他乐见其成,并且愿意在这两人彻底毁灭对方之前物尽其用。
“啊!桂三赢了!他打到猪肉铺的段宏!桂三获胜!”楼下的龟公突然大叫起来,整个四面楼的观众更是沸腾着,欢呼着,有人干脆扔钱下去,还有人甩掉手中盖了章子的赌票,崩溃的蹲下去。
而楼下那肉盾似的猪肉铺伙计已经浑身是血的跪在地上,双眼望天,双臂不自然的扭曲着,失去意识。
被叫做桂三的伙计身上也都是血,但他站着,露出腼腆的笑,一瘸一拐的下去领赏。
坐在燕千绪隔壁桌的刀疤脸此时又侧头来和燕千绪说话:“瞧,听叔叔的,没错。”
燕千绪瞥了这人一眼,一副高贵冷艳又疏离的样子,落在刀疤脸魏国舅的眼里,当真是合该被关在屋子里弄到残废的可怜孩子。
因此魏国舅眼神里便压抑不住的流露出一些危险的情绪,教燕千绪顿时敏感的发觉,皱眉。
燕千绪身边不正常的人已经足够多了,他若是还不能分辨什么是好什么是坏,那他也不必重生,直接投胎算了。
“大哥,旁边那个老头好讨厌。”燕千绪声音淡淡的,展开扇子遮住半张过分精致的脸,只露出一双睫毛卷翘的眼睛在外头,凑到大哥的耳边说话,把气息落在大哥的耳窝里。
他在给大哥找麻烦了。
至于大哥接不接受,那是大哥的事情。
燕千明果然侧过头在弟弟的额头上落下一吻,鼻尖都蹭过燕千绪的鼻尖,低声道:“不如家去吧,后面也无甚好看的。”
而燕千明大约是知道旁边的刀疤脸是什么身份,但他装作不知,也不欲闹事。
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及,其中为首的便是赵虔。
赵世子干脆的坐在燕千绪另一边,提了半串葡萄,一边慢慢的吃着,一边意有所指的说道:“燕大哥这就走了?啧,咱们梁公子可崇拜燕大哥了,燕大哥都不下去露几手?还是说今日状态不佳,不舒服啊?”
燕千绪看了一眼人如清风的赵虔,赵虔在夜里泄露这几丝癫狂,是要拉人一块儿疯的架势。
“赵虔,你干什么呢?不要乱说话。”燕千绪一副为难又害怕的样子,松开和大哥十指相扣的手,转而捏了捏赵虔的小臂,“是我不舒服,想要家去的。”
赵虔身上有酒香味,大抵是方才在厢房里被桌下和自己勾勾搭搭的脚搞的心猿意马,多喝了几杯,所以现在看见燕千明便跟看见杀父仇人一般,前来讨教。
燕千明和赵虔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都明白对方为什么厌恶自己,也知道彼此对阿绪真正的心思,当然了,他们或许还不清楚燕二爷在中间花蝴蝶似的促进作用,但这一刻他们都明白,是时候直接出手了。
“嘿,梁公子是王某带来的,既然赵兄和燕大哥这么配合,不如下去也来一场如何?”王弟围适时出声,他说,“就当是打着玩,也让大家伙看看燕大哥这几年在军中多么威风!”
梁国公主第一个赞同,她似乎是不在乎人流血的,更何况流的还是沅国人的血。
“好啊,就是不知道燕大哥敢不敢。”赵世子一笑,竟是有些风流的帅气,他拍了拍燕千绪的手背,说,“我就是想和你大哥切磋一下,不然心里太难受了,你也好喘口气。”
赵虔这话说的委婉,但是燕千绪是明白的,这人竟是心疼自己在大哥身边喘不上气。
——简直傻得可爱。
燕千绪对大哥的恨太久了,久到成了习惯。
对赵虔和王弟围还有三弟燕千律反而才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害怕。
这三个人,两个是他的好友,至交好友,一个是没什么交集的弟弟,前两个,一个间接害死自己,王弟围和三弟还可能使合谋者。
真是奇怪,燕千绪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许说他的存在本身就挡了谁的路吗?
挡就挡吧,反正这回,燕二爷发誓,他不止要挡住,还要躺在上面让别人无路可走!
燕二爷回神过来的时候,大哥和赵虔就已经让他好好在座位上坐着不要乱跑,他们两个下楼,先一步成为人博的对手。
有人认出上场的是谁,各个公子哥们几乎都亢奋的有点变态,一哄而上的去下注,其中赵世子的赔率要高一点。
燕千绪想了想,拿出一张最后的银票压在大哥身上,不是他不看好赵虔,是赵虔怎么能和大哥这个从小就力大如牛的怪物相比?
他没有负担的看戏,当看见大哥被掰断了右手,而大哥给了赵虔一记断子绝孙脚时,他甚至还觉得满精彩。
精彩之余,他发现那个刀疤脸的中年人还在看自己。
燕千绪瞪了过去:“你看什么?”
魏国舅抿了一口酒,说:“看你在笑,好像下面两个人不是自己的哥哥和好友。”
燕二爷扬了扬下巴,没有感情的眼神看着这个奇怪的刀疤脸,说:“我开心,不可以吗?”
魏国舅摇了摇头,又笑道:“可以可以。”
燕千绪没心情和这人聊闲话,可魏国舅却自报身份了:“小绪你爹应该和你说过我的,他说你会带我游览今都,可惜我来了这么多天也没有见过你。”
燕二爷准备离开的动作都停了,他愣了一瞬,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就是魏国舅!
“知道我是谁了?”魏国舅很满意燕千绪的表情,“我听詹姆士说你很喜欢猎场的那只狼孩啊。”
“是……”燕千绪一时间找不到该用什么语气同这个人说话。
“叔叔送你,等狼孩表演结束后,就直接送给你好不好?”魏国舅笑着。
燕千绪也笑,很应付,也客套:“多谢魏国舅。”
“不客气,叔叔喜欢小绪啊。”
“……”燕千绪笑着,第一次感觉还是大哥在身边,比较好……
第34章
赵将军府里一片鸡飞狗跳。
老将军身边是哭的老泪纵横的发妻,?发妻脸上保养的好,?平日看不见什么细纹,?只是不常笑,?如今骤然大哭起来,?满脸的粉便唰唰的往下掉,?老态毕现。
赵将军也是急的气火攻心,有最受宠的小妾红摇一边帮忙拍着胸口,一边在旁边安慰说道:“老爷别急啊!大爷不定就这么坏了,?大夫都进去了,您就先放下心来,?别大爷好了,您又病了。”
赵将军此刻听不得这些话,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一巴掌将红摇扇的老远,?声音更是‘啪’的一声,响亮无比,赵将军怒道:“都给我闭上你们的嘴!安静!”
赵夫人闭不上,撑着瘦弱的身子站起来,就扑到赵将军身边,拍打不停:“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死了,?我就不活了!你为什么不管管他,?他就知道跟着那个燕千绪,?你看看现在是什么下场!”
“行了行了!我也就这么一个儿子!”赵将军的确就这么一个孩子,?没有私生子,没有庶子,连女儿都没有,唯一的这个根独苗好不容易有些成熟,想要上进,却遭遇了这种事情,实在是……
“妈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赵将军在大堂转了好几圈,最后一挥手,说,“去,把跟着虔儿的人叫过来!都是怎么办事的!好好的人出去,回来就躺着回来?!”
外面的下人更是害怕的乱作一团,听到里头主子叫人了,立马才推出一个急的满头大汗,面色煞白的小子。
这小子戴着蓝色的帽子,此刻也被他抓下来拿在手里,急急忙忙的连滚带爬进了正堂,扑通一下跪在赵将军的面前,声音颤抖的说:“老爷……”
“哦?就是你今天跟着虔儿出去的?!”赵将军站在那里,喘出的气比吸入的多,看上去犹如红脸的关公。
“是、是的老爷。”
“老子今天就砍了你!”赵将军气的举起凳子就砸过去,但被那小子躲过。
小子名叫赵群,是赵将军远亲的儿子,千里迢迢送到今都给赵将军的嫡子当奴才使用,已经好些年了,平日里也算是半个主子,作威作福不在话下。
赵群哭丧着脸抱住赵将军的大腿,一面哭一面打亲情牌,说:“叔叔啊!这不怪赵群,是少爷他的确喝多了,非要和燕家大公子来一场搏斗,还签了生死状,要不是燕家大公子脚下留情,少爷能不能抬回来都两说啊!”
“好他妈个燕千明!”赵将军一巴掌拍在桌面,几乎将昂贵的红木桌拍碎,“我家的独子被他打成这样,竟是也不过来赔罪,现在!你们现在就去相府要人!把那个燕千明给我捉过来!把他下头也给我踹到烂掉!若是燕相不放人,就告诉他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赵将军没了理智,下头的人更是闻风而动也没有主意,说风就是雨从跑出门,一堆打手和侍卫浩浩荡荡的逼近相府。
而相府内,燕家三兄弟只回来了两个,燕千律不知道怎么丢了,只有燕千明和燕千绪坐在大堂和燕相说话,自然也谈到了今天的事故。
燕相坐在相比他身材来说已经显得格外宽阔的圈椅里,一边抽烟,一边笑的喘不过气来,但是他保持着优雅,说:“哦?千明你和赵家那小子打了一架?还把人家给踹的下头废了?为什么?”
燕家大公子冷冷静静的坐在左边位置上,看着缩在圈椅里的父亲,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好像自己今日所坐之事也不值一提:“不为什么,赵世子邀约,千明赴约,他输了,儿子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