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胖皇帝看着那块牌匾,便像是在看着历代祖先们的英魂,这第一杯便敬祖先,告诉他们:“恶相下去了,罪有应得啊,还有两个,也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秦韬不会让你们失望。”
宝公公听着陛下声音里既开心又哽咽,从胖皇帝肩膀上起来,说:“陛下你当然不会让先帝们失望,你做的够多了,不需要自责,该高兴才是,没有你,燕国早便易主,那个王家仗着祖上跟着开国皇帝一同建立燕国,便不知好歹的意欲篡位,没有你的话,王家早已得逞,等不到如今三大家族鼎立的局面。”
“燕老鬼的死那是自作孽不可活,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所以陛下,你只要好好活着,就一定能看见另外两家倒塌,再也立不起来。”宝公公笑着,眼睛亮亮的,“当然啊,前提是你一定要活着,别丢下……我。”
胖皇帝笑而不语,他不打算给宝公公任何承诺,只给现在的温柔,虽然胖皇帝自觉给与的实在太寒酸,但他只能给这么多,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也不能,不行,不可以。
胖皇帝举起酒壶,和宝公公碰了一下,说:“这么喝没有下酒菜似乎没什么庆祝的意思。”
宝公公跪坐起来,说:“那这样怎么样?”说罢,宝公公拉着胖皇帝的手两人做了个交杯酒的动作,“这样有意思吗?”
胖皇帝脸蛋微红,没多少精神的眼睛看着宝公公那张阴柔的脸,声音也低缓:“你比较有意思。”
两人偷偷摸摸喝了交杯酒,又说起战事,说来说去,胖皇帝总觉得梁国国君李盛不至于当真这么疯狂,举国来复仇,就算愿意,大臣们也会死谏,把全国兵力儿戏调遣,这才是真正的昏君。
宝公公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却又说:“可能李盛真的很爱百日公主吧。”
“怎么说?”胖皇帝这辈子谁也没有爱过,就连宝公公在他心里,都类似一种精神寄托,所以宝公公对他做什么,都无所谓,他都接受,“如果当真如此重情重义,那梁王也应该是快要做到头了。”
自古无情帝王家,胖皇帝深感此话是真理。
“可据我们在梁国的探子回报说,梁国举国大丧,至今不许婚嫁酒席,梁王还病倒在床,大半个月没有上朝了。”宝公公摸了摸他光滑的下巴,分析说,“不管如何,那三十万大局正在往这边赶倒是真的,声势这么浩大,若是打不起来,那便要被天下人耻笑了。”
“打吧,反正一切都按照推算的进行就好。”胖皇帝盯着龙椅,发呆的模样有点傻的可爱。
宝公公一直盯着胖皇帝看,好像怎么都看不厌。
“不过燕千明那个人……倒是难得的将才,只可惜他姓燕了。”胖皇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我猜他明天大约会借着机会想要联合三家势力与兵权准备与梁国一战了。”
宝公公也想到了这一点,但这种事情也只是说说而已,三大家族之间间隙颇深,哪是一个小辈随随便便就能左右的?没有一个中间人,三家谁都不可能把兵权交出去,所以这场以百日公主之死挑起的战争,绝对会打起来,魏国那点儿磨磨蹭蹭的支援不够梁国吃的,所以三大家族到最后估计还是只能出兵,但却东一支西一支的打,像是无头苍蝇,因此很快就死光了,或者全部变成逃兵,三大家族手下没了人,整个燕国变成了空壳子,名存实亡。
而如今燕国要的就是一场‘名存实亡’,耗尽三大家族的底气。
“其实如果燕千明真的能让三大家族手里的兵全部集结起来,并且全部团结一致的话,说不定还真的能扭转乾坤呢。”胖皇帝又说,“梁国和魏国的争端不断,一直以来输多胜少,都是因为两方战场所在的蟠龙国向着魏国,此次梁国过来找魏国麻烦,若是我们有底气能够抵抗住魏国的威胁,那么和梁国结盟一同灭了魏国才是上上之策。可惜啊……梁国国君是个蠢人,感情用事,不值得我们冒险。”
说来说去,两人又说到秦昧的身上。
宝公公对秦昧是毫无感情的,一直以来顶多帮忙发送密信,而胖皇帝却是犹如陪同四皇子长大一样,将自己的所有才学倾注过去,可有一点胖皇帝比较在意,他说:“昧儿也不知道是长得像谁,可能是像我,但却一点也不像她,瘦巴巴,也不像十五岁。”
“再过几年就好了,梁国那边苛待质子,我们给他补回来就行。”宝公公也觉得四皇子实在是瘦小的过分了,只有那双眼睛还看得过去,暗藏的锋芒无论谁也抵挡不住,“但四殿下也不像陛下,陛下年轻的时候是瓜子脸呢,是个美人。”
胖皇帝白了宝公公一眼,笑着摇摇头,转而又看向头顶上的牌匾,眼神深远。
很快,天亮了。
自宫中出去一对车马,车马素朴,仪仗却极大,浩浩荡荡的停在相府门口。
而相府门前已然是门庭若市,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部来了个遍,就连王家与赵家居然都早早到来,留出一个位置给宫里出来的贵人。
这宫里来的贵人缓缓从马车下来,庞大的身躯一离开马车,车子几乎都发出了吱呀吱呀的欢喜声,只见身着便服的胖皇帝在宝公公的搀扶下红着眼圈进入相府。
站在相府门口的是身着缟素的燕家大公子燕千明与一众下人。
燕千明作为如今相府的新主子,一举一动倒毫无不妥,对着皇帝也是礼数周到,亲自领进去,一路劝慰伤心的直抹眼泪的胖皇帝说:“陛下节哀,家父若是在天有灵,也绝不希望看见陛下为他如此伤神啊。”
胖皇帝只叹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跟死了爹妈一样难过。
燕千明看在眼里,不再劝,余光扫过默默跟在后头的四皇子,而四皇子一直没有抬头。
燕家大堂挂的到处都是白布,竖着白帆,正中央是一个楠木棺材,里面却没有人,而是放着一盒骨灰。
跪在棺材旁边的是一堆哭丧的下人,而跪在最前头,戴着巨大孝帽,一身白衣的燕二公子最为显眼,他没哭的那么夸张,只红了眼眶静默的流着泪,睫毛一颤,便落一颗剔透的泪水,小脸苍白里透着病态的嫣红,唇色如血,眉眼朦胧,无论谁见了,都是惊艳的说不出话。
好似是见了一个卖身葬父的娇弱小娘子,恨不得立时拐回家就地正法。
有这种想法的占大多数,因此这场葬礼倒显得不那么严肃,带着一点让人心猿意马的轻浮。
燕千绪在那儿跪的腿都麻了,对此毫不知情,只在心里暗自祈祷赵世子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闹起来,还有:什么时候他能休息啊?腿都掐的没知觉了!
——这位死爹死的很高兴的燕二爷是掐自己才哭的出来。
忽然的,有人走到他跟前,遮住光线,燕千绪一抬头,是没见过的人,看上去和王弟围有几分相似,却更为优雅斯文。
这人从袖子里扯出带有药香味的手帕弯腰给燕二爷漂亮的脸蛋上擦泪,一边擦一边说:“莫要哭了,哭的让人太有保护欲,这样可如何是好?”
第56章
王弟围跟在王大人的身边,?作为王家如今最有出息的小辈,对着来往的其他大人们陪笑说话。
王大人背着手走在前头,?给任何人的表情都很平淡,?及止到了燕相棺材旁边,往里面一瞅,?眼神里才隐约的流露出一些微不可差的松动。
王弟围对这样的葬礼并不在意,他对什么都不甚在意,他是没有自己思想的,所以这样跟在王大人身边亦步亦趋才是常态。
可当看见他曾经的三叔,?也就是过继后成为他父亲的王如雪扶着拐杖弯腰给地上跪着的燕千绪擦眼泪时,王弟围却走了过去,喊道:“阿绪?你还好吗?”
燕千绪视线错过眼前的陌生人,?身子向后倾去,没让那人的绢帕在自己脸上划来划去,?看向王弟围,只见王弟围丝毫没有不对劲,依旧是以那样阳光灿烂的笑面对他。
“真是好久未见了,没想这回却是因为这种事情见面,?真是……世事无常啊。”王弟围说着扭头有是一惊,?“啊,?爹,这是我常和您提起过的燕千绪,?燕家二公子。”
“阿绪,?这位是王大人的弟弟,?是家父,你应当还未见过,因为一直没有机会,爹也身子不好,所以甚少出门。”王弟围很自觉的帮忙互相介绍。
燕千绪看着王弟围,真是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人了,居然能够在他面前如此的面不改色,好像对燕千律的离开也浑不在意,那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王弟围,让他愿意那么帮助燕千律来害自己?
燕千绪从重生到如今,最想知道的其实只是当初害死自己的人是谁,没想到重生回来后知道的内幕却是一个比一个惊人。
首先这上辈子害死自己的人居然是燕千律和王弟围这件事就足够燕二爷震惊了。
王弟围可是和赵虔一样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谁能想得到呢,在王弟围那麦色皮肤下面藏着的居然是那样的险恶心思。
这回也是,据那个蠢透了的三弟说,迷香和情药都是从王弟围手里得到的,所以不管如何,不管王弟围是因为什么害他,他可以不知道,但绝对要让王弟围也尝尝那种被全世界抛起唾弃的滋味才可以,不然怎么对得起自己?
如今暂时比演技这种事情,燕千绪表示他也可以。
“啊!原来是王家三叔。”燕千绪伸手自己抹了眼泪,站起来,对着这位辈分蛮高的虚弱男人行了个礼,说,“不过因为太年轻了,看起来不像是王兄的父亲,倒像兄长呢。”
“是么?”被夸了的王如雪轻轻笑了一下,顺手将擦过燕千绪眼泪的手绢收入袖子里,声音缓慢的好像活在另一个空间,硬生生拉低了周围空气的流动速度,于是显得十分悠然自得,让人看着舒服,“不过我没入朝做官,也不讲究太多礼数,既然燕千绪与弟围是好友,那么也不必叫我什么王家三叔,平白生分了,再者我与燕相早年政见相同之时还曾拜过把子,算是异姓兄弟,小绪叫我一声叔父也是使得的。”
燕千绪听了这么一大堆话,说来说去却是攀上了一门亲戚,但鬼都知道燕相生前和王家关系最是不好了,还在的时候就没听说过什么拜把子的事情,现在人没了,这王如雪怎么说也没有人当个见证,却是乱说也没人反驳。
但燕千绪乖乖应了,他昨日便确定顺利渡过今天的方案是‘见招拆招,顺其自然’,所以让喊‘叔父’就喊吧,反正不会掉一块儿肉。
“叔父。”燕千绪仿佛是有些羞涩,于是双手紧握,垂着眼帘,声音又轻又软和,“叔父进去坐吧,一会儿诵经师傅就要来了。”
“嗯。”王如雪深深的看了一眼燕千绪,对王弟围说,“你也跟过来,不要打搅小绪,一起去院子里吧。”
停灵的地方是正堂,院子在正堂后面,因为不能当了鬼差的路,所以前院除了烧纸钱与撒元宝的哭丧仆人,没有其他客人。
燕千绪就跪在正堂里的棺材旁边,送走了王家人,便看向一旁一直盯着自己却又不过来说话的赵虔。
赵世子大半月不见,瘦了一圈,但病仿佛是养好了,看着精神不已,也恢复了往日的儒雅俊气,只是眉宇之间总缠绕一些阴郁,看着燕千绪的眼神依旧是谜一般的漆黑。
燕二爷心理素质提高不少,所以赵世子爱看就让他看,也不对视一下,那赵世子随即就像是气着了,眉头也渐渐颦蹙起来,面色不虞。
很快从城中香火最盛的寺庙请回来的高僧便领着二十几个小和尚来了,高僧穿着黄泥色的衣裳,披着灰红的袈裟,肃穆又平静的走来,和燕千明交谈几句后,便拿了蒲团垫在地上,按照顺序坐下,对着棺材诵经。
这时整个灵堂不能有其他人在,于是燕千绪等这边哭丧的人也去了中院,院子里摆了不少茶点,以供来客食用。
其实整个丧礼燕千绪自觉不会有任何作用,因此也很不上心,只是总惦记着大哥说要和四皇子谈谈的事情,所以心里存着事儿,尤其是在看见那个小不点四皇子时尤为担心。
四皇子今天穿的一如既往的素朴,走在胖皇帝身后,和其他皇子形成鲜明对比,低着头的样子像是某种生怕见光的动物。
说起动物……
燕二爷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但总想不起来,估计不是什么要紧事情。
“各位大人,请听千明一言。”燕家长子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神色凌然,也不像是一个死了爹的孝子,但他平日也是这个样子,所以众人也就不以为意了,“家父突遭不幸,骤然离世,我与小绪不甚悲伤,但值此家国危难之际,千明不得不站出来说两句,也是为了慰藉先父在天之灵,希望陛下与诸位大人在此务必考虑一下千明所说的话,不然国之危矣!”
王大人笑着道:“贤侄此话差矣,不要危言耸听啊,大沅国如今繁荣昌盛,何来忧虑,就算是忧,也不过就是梁国与魏国之间的争端,与我们是没有关系地。”
“百日公主至今还在宫中躺着,没有入土为安,这叫与我们没有关系?!”燕千明侧头看过去,冰冷的视线与王大人对上,似乎空气中都能让人闻见硝烟的味道,“先父在世时,最担心的便是这个,所以才会在千明行军前将我叫于书房说话,谁知竟是最后一场谈话。”
“那贤侄不如说说到底是何担忧,非要此时来说?”站在王大人身边的王如雪微微一笑,道,“既然是燕相所希望的,不管是什么,总要听一听再议,更何况陛下还在呢,也会秉公做主,二哥何必如此着急?”王如雪声音很淡,后一句便是对着王大人说,王大人也意外的能听进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