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池仿佛没听见小栓子在说什么,开口便问:“时烨呢?”
小栓子早已习惯温池这么肆无忌惮地直呼太子殿下的名讳,他细声细气地说道:“温公子忘了吗?容妃娘娘操持的家宴就在今晚,太子殿下见你一直没醒,只好先过去了。”
哦对了!
还有家宴……
温池差点把这事忘了。
可是一想到又想等到时烨回来之后才能得到答案,温池就感觉一口气堵在喉管里,下不去也上不来,让他胸口闷得慌。
而且他有些难受,那股不好的感觉犹如一条冰凉的响尾蛇一般盘旋占据在他心头,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尽管他也不知道那股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温池在小栓子的劝说下回了寝殿,面对一桌子的饭菜,他没有一点胃口。
不仅是那幅画,还有今天下午刘德和刘善等人异常的态度,都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不安。
为何林将军会突然来找时烨?
还有刘德和刘善等人,他们很明显有什么事瞒着温池……
温池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开始重新回想原小说的剧情,自从现实偏离原小说的剧情设定后,他便很少去回想那些。
如今他已经不太记得后面那些剧情的细节,可他依然清楚记得一些即将发生的大事件——比如皇帝会在家宴后的半个月内驾崩。
皇帝驾崩当天,宫内兵荒马乱,各路势力为了争抢帝位杀得头破血流。
其实时烨的继位之路并不顺畅,他的残疾和残暴为他埋下了太多隐患,那么多人对他虎视眈眈,只为夺走属于他的帝位。
不过时烨并非原小说男主,因此作者没有仔细描写时烨继位的过程,只用三言两语告诉读者——时烨被多方人马围攻,差点丢了性命,还是时锦在危难之时拉了时烨一把并坚定地站在时烨这边。
正是由于时锦曾在时烨继位时助他一臂之力,后来时烨恩将仇报意图斩杀时锦和温良夫夫时,才招来无数读者的痛骂,最后时烨被推翻□□、惨死他乡,评论区的读者们也直呼过瘾,还有不少人抱怨作者让时烨死得太容易了。
家宴就在今晚,也就是说……皇帝会在半个月内驾崩,到时候时烨也许会有性命之忧。
虽然时锦能救时烨,但是温池不确定如今的时锦还是原小说里的时锦,并且有容妃这个不定时炸/弹在,温池着实不敢把希望寄托在时锦身上。
温池心乱如麻,早已将那幅画的事抛到了脑后,他一定要保住时烨的性命,哪怕不要帝位,至少先活下去。
好在他还有时间,大约半个月,他需要更加仔细地回想一下原小说的剧情。
温池安慰完自己,逐渐松开紧握成拳的双手,才发现他两只手的手心里都是汗水。
他用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水,准备让外面的小太监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他刚起身,就瞧见小栓子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跑进来。
“温公子!”小栓子脸色煞白,扯着尖细的嗓音喊道,“大事不好了温公子!”
温池被小栓子慌慌张张的模样吓了一跳,赶忙迎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皇、皇上……”小栓子声音颤抖道,“皇上驾崩了……”
温池闻言。
他脑海里砰的一声炸开了。
-
不久前,御花园里。
成群的宫女太监们瑟瑟发抖地跪趴在地上,桌椅被踢翻,为家宴准备的菜肴洒得遍地都是。
容妃端坐在最高的位置上,前后左右都是全副武装的侍卫,她神情冰冷,平静的目光笔直看向前方。
她正前方正是被朱公公等人护在身后的时烨。
“好你个时烨,你身体里也流着花家的血,你却做出如此残忍的事,你对得起花家吗?!你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吗?!”容妃身前的长公主崩溃地吼道,她美丽的脸上尽是崩溃及狰狞,指向时烨的长剑恨不得捅向时烨,“倘若我早知道你是如此狼子野心之人,我就不会在十多年前留你一条命!”
时烨被长公主用长剑指着,也不气恼,反而冲着她轻轻一笑,只是他嘴角的笑意丝毫没有浸进眼里:“长公主,既然你成花家人,又有何资格来今晚的家宴?”
“你……”长公主被时烨的话一噎,脸色又青又白,最后全被悲愤掩盖,“我哪怕嫁出去了,我也是皇家的人,我可不是你这种心狠手辣的人,身体里流着同族的血,却做出残杀同族的事来!”
时烨道:“长公主,说话要讲究证据。”
“我们花家人的眼睛就是证据,我们死去同族的尸体就是证据,他们全部死于你之手,我们那么多花家人亲眼看着,难不成还有假?!”说着这里,长公主忍不住红了眼。
她不敢回想第二天回去时看到的画面,那么多尸体并排放在空地上,满地的鲜血也早被冷风吹干、被白雪覆盖。
那画面像针一样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不敢想象,时烨为何有那么狠的心杀了那些人,那些人都是他们花家的人啊!
第123章 真相
长公主甚至不记得这段时间她是如何度过来的, 她多么后悔当年的决定,倘若当年她没有执意送时烨入宫, 是不是便不会发生如今这些事?
她后悔了。
她肠子都悔青了。
她恨不得回到数年前阻止那个要将时烨送入宫的自己。
她早该想到时烨在外流落多年, 不可能像她这样把花家当做自己的家、把花家人当做自己的家人, 时烨是花嫣然的儿子, 花嫣然那个背叛家族的白眼狼能生出什么样的好儿子来?
长公主越是这么想下去, 就越觉得胸腔里的那团火烧得厉害。
她听见自己的脑海里有一道尖利的声音在疯狂的叫喊, 那道声音喊她杀掉时烨为那些死去的花家人报仇。
长公主拼命把那股冲动压下去, 她好不容易等到今天, 也不急于一时,这会儿还不是时候, 再等一下就好了……
“时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长公主身形发颤, 握紧手中的长剑,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被朱公公等人护在身后的时烨,咬牙道, “承认你所犯下的罪过, 我和你舅舅也许会看在你娘的面上, 饶你一条命。”
时烨苍白的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他眼神凉凉地看着长公主, 缓缓吐出三个字:“就凭你?”
长公主气得两眼血红:“你……”
“大胆!”朱公公的脸色并未比长公主好看到哪儿去, 他指着长公主的手抖来抖去,气急败坏道,“时姝彤, 你算个什么东西?何时轮得到你来质问太子殿下了?你不想要你颈项上的脑袋了?”
长公主冷笑:“他从前是太子,现在也是太子,但很快就未必是太子了。”
朱公公呵道:“你说什么?!”
长公主仇恨的目光在朱公公既诧异又愤怒的脸上游走了一圈,随后落到了时烨脸上,她死死盯着那张完好无暇的脸,仿佛要将那张脸看穿。
这么多年来,她绞尽脑汁地为时烨寻找治疗疾病的法子,却做梦都没想到时烨自始至终都在装病,时烨的治愈能力仍在,只不过骗了他们所有人而已。
当年她妄想把时烨当做傀儡扶上位,好通过时烨掌握到更多的权利,就连她这些年来在花家的地位也是靠着和时烨的表面亲近换取而来,但她没料到时烨不仅没做成她的愧疚,还反过来对付她。
原本她可以站得更高,可岔子就出在时烨身上……
都是时烨坏了她的计划!
“来人啊!”长公主再也掩饰不住表情中的狰狞,厉声喊道,“把这个人给我围起来!”
“是!”
从头到脚都武装整齐的侍卫们齐声应道,立即将时烨等人包围起来,并纷纷抽出长剑指向他们,不远处的弓箭手们也绷紧了弓弦。
一时间,气氛紧绷到了极致。
那些真正来参加家宴的皇亲国戚们躲在宫女太监们的身后,面色发白、紧张兮兮地望着这一切,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当他们瞧见侍卫们毫不犹豫地听命于长公主时,心底免不了生出些许疑惑。
皇上病倒之后,没被封后却身为后宫之主的容妃便打着替皇上分忧的名字拿走了部分兵权,可那些兵权都掌握在容妃手里,又怎么会被嫁出去的长公主随意调动?
还是说容妃她……
想到这里,他们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时锦就坐在容妃身后,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事情的发生,他并不知道家宴上会发生这些事,当他看见长公主出现时,他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可他想不到失态竟然会朝着这种方向发展。
长公主和太子不是关系不错的姑侄吗?为何长公主突然对太子倒戈相向?
还有花家被血洗之事……
真是太子所为?
时锦感觉自己走进了一团巨大的迷雾里,分不清东南西北。
直到他看见那些原本只听命于他母亲的侍卫们对长公主言听计从时,他仿佛明白了什么,转眼看向左前方端坐着的母亲。
只见他母亲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似乎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然而她嘴角扬起的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出卖了她的内心。
时锦了解他母亲,他甚至在瞬间看穿了他母亲的想法。
冷不丁的,他的脑海里嗡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当时锦反应过时,他已经拽着他母亲的手来到御花园里偏僻的一角,这里没有人,冬日的夜晚连虫鸣声都听不见。
时锦松开容妃,将有些颤抖的双手搭上容妃的肩膀,他深吸口气,用只有他们母子俩能听见的声音说:“娘,皇姑她……是你放进来的?”
家宴有家宴的规矩,但凡是嫁出去的公主都不再是皇家人,除了回宫探亲外,基本上不会出现在任何皇家的宴会上,按理来讲,即便长公主姓时,也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可事实却是长公主不仅来了,还把一场好好的家宴闹得鸡飞狗跳。
面对儿子不可置信的眼神,容妃冷漠了许久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她抬手抚摸上时锦的脸,温声细语地说:“是她自己要来,娘没有逼她。”
时锦脑海一片空白,他有些懵:“但你知道她来的目的。”
容妃道:“娘知道。”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放她进来?为何还要帮她?你疯了吗!”时锦的眼底几乎被震惊填满,他心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猜想,他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相信,“娘你……”
容妃温暖的手贴着时锦的脸颊,她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时锦。
时锦愣了半晌,喃喃吐出一句话:“你想利用皇姑对付太子……”
“好儿子,那不叫利用,娘和你皇姑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容妃放下手,偏头看向一旁幽深黑暗的丛林,又仿佛在透过那片丛林看着什么,她不急不躁地说道,“你父皇快不行了,此时正是咱们娘俩夺权的好时机,若是错过此时,你可知今后我们要面临的可是什么日子?”
“你想多了,太子不是那样的人……”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看不清他是什么样的人吗?”容妃打断时锦的话。
时锦的声音戛然而止。
容妃猛地回头,眼神里全然没了方才的温柔,只能看出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从小到大,你都被他压了一头,他想要什么你父皇便给他什么,可当你也想要那个东西呢?你父皇只会叫你让着他,因为他是太子他是你哥哥,你就必须让着他,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这个角落偏僻而又寂静,更没有照路的灯笼,只有一缕清幽的月光从头上洒落,正好落在容妃的脸上和身上。
时锦怔怔望着自己母亲,他看见他母亲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和方才他看见的皇姑如出一辙……不,他母亲的模样更为可怕。
长公主更多的是愤怒和悲痛,而他母亲更多的是贪婪和欲望。
时锦第一次感觉他母亲如此陌生,陌生到他几乎不认识眼前的女人。
“儿子从小便知他是太子,他的身份高贵于儿子,他所拥有的东西也远超于儿子,所以儿子不想争也不会争,儿子从未拿自己和太子做比较。”时锦往后趔趄一步,他看着表情惊讶的容妃缓缓摇头,“儿子一直清楚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儿子忽然发现,儿子并不清楚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容妃眼睁睁看着时锦离她越来越远,脸上的惊讶逐渐化为愤怒:“你想做什么?”
“儿子要去阻止皇姑。”时锦语气坚决,“儿子不想和太子比较也不想和太子争夺,帝位是太子的所属之物,儿子从未有过篡位的念头,也希望娘能断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在事发之前悬崖勒马,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悲剧。”
说罢,时锦转身便要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站住!”身后忽然传来容妃满是怒意又带着哭腔的声音,“你给我站住!”
时锦下意识地顿了下脚步,但他没有回头的打算,低声说了声抱歉,便要继续往前走。
哪知道容妃的动作比他更为迅速,在他迈出脚步之前,便一个箭步地冲了过来。
容妃一把抓住时锦的手臂,强迫时锦转身面向她,不等时锦有所反应,她扬起手便是一巴掌甩在时锦脸上。
啪地一声。
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时锦再次愣住,好半天才转头看向容妃,他嘴角渗出一丝鲜血——方才他不小心咬破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