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散发檀香,窗外飞鸟从天际划过,天边最后一缕光线被夜幕吞噬。
门外的许慎不断踱步,看了眼手表,觉得闷得厉害,他看了眼外面天空,心道是要下雨了么。
一门之隔的室内落针可闻。
“江恪,你选择哪一个?”
第77章 77
江恪从房间里走出来时, 脸上没什么表情,许慎瞥了他眼:“外婆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江恪对他笑了下, “你快进去吧, 奶奶还在等着你。”
许慎总觉得外婆今天突然把他们俩一起叫过来有些奇怪,但他也没多想,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天色将暗,屋里开了盏暖黄色落地灯,老太太不宜吹风,但这是夏天, 于是窗户全都敞着, 褪去闷热, 晚间显得有些清凉。
老太太靠在床上,眼眸半阖, 一副有点疲累的模样。
许慎走到床边坐下,轻声喊:“外婆。”
老太太勉力睁开眼瞧他,细细将他打量了遍, 旋即她弯了下唇角:“小慎,你高考完有什么想法吗?”
许慎并没有什么特别想法,他回来只有一个目的, 就是陪老太太。
“考试过程中我感觉还行, ”许慎故作轻松, “现在等分数下来填报志愿就可以了。”
老太太望着他:“在国外待了五年,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到一半, 为了我这个老太婆一朝放弃,你甘心么?”
少年脸上表情僵了下,他若无其事掩盖过去:“外婆, 我心甘情愿的,并不单是为了你,我在国外也待腻了,吃也吃不好,还得适应各种小组活动会议课程,回国来我感觉轻松多了。”
许慎是老太太一手带大的孩子,他在亲近人面前心性单纯,心思浅得一眼就能望到边,老太太微叹了口气:“所以这就是你不断说服自己的借口?”
“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老太太沉静地问,“那你床头书柜上,为什么还放了那么多电影的专业书?”
心头最隐秘微末的念想被翻出,许慎安静几秒,索性坦白直言:“外婆,我是喜欢电影,但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回国不代表放弃,只是延缓而已,因为我很清楚比电影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比电影还重要的,是她这个老太太。
老太太笑了起来:“好,你知道你自己接下来的路就好。”
“蛟龙不会被困于一小片水洼,凤凰不会甘心只在方寸之地戴着镣铐跳舞。小慎,外婆不愿做拖累你的那个人,我希望你能展翅,自由自在地翱翔。”
不知为何,许慎心头隐隐有些不祥预感,像是有团阴云笼罩似的,他握住老太太的手,发现她手心偏冷,他于是又握紧了些:“我知道的,外婆。”
家人一直对他寄予很高期望,他们给予他最大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些他都明白。
老太太伸手摸了摸许慎头发,把他额前刘海往旁边捋,动作慈爱,她说:“我们小慎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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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恪坐在落地窗旁边,安静看着院子一角,他这回没有喝酒,只是单想一个人静一静。
身后忽然传来很轻的脚步声,没过多久,清新草木香靠近,许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许慎率先开口打破沉寂:“外婆跟我讲了很多话,我很不安。”
老太太这几日一直精神不振,为什么在今天忽然要见他们两人说话?他这几天得好好地照顾她,不让她再胡思乱想。
江恪偏头,在走廊灯光映衬下,少年长睫如蝶翼般垂下,秀气眉头轻蹙,精致轮廓在光线镀了层温润的边,他此刻情绪并不佳。
江恪伸出手,揽住许慎肩膀,许慎抬眸,江恪把他抱进怀里。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踏实宽厚,许慎没有抗拒,轻轻闭了下眼睛:“外婆跟你说什么了?”
他很想知道这个,自从谈话出来后,江恪就有些不对劲。
少年伸出手,攥住江恪衣服,晃了两下:“你能不能告诉我?”
夏夜蝉鸣聒噪,夜色笼罩整片大地,墨染的云在天边堆积,已然过了花期,桃花树上的花,全都谢了。
“小慎,”江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低声问,“你是不是又要出国了?”
有丝极浅的慌张涌上,许慎下意识想到很多年前那个暴雨夜,他已然伤过江恪的一次心。
“外婆跟你说的吗?”许慎伸手回抱住江恪,想让他放心些,“不是的,我暂时不会出国。”
忽然一道严厉呵斥声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相拥的两个少年猝然一惊,闪电般分开。
许父许母,还有许慎弟弟许晨,三人刚走进大门,许父许母脸色都很不好看。
昨天,照顾老太太的阿姨说老太太身体不行,让他们回来看看,在话的末尾,她十分隐晦地表明,许慎跟江恪这两孩子的关系超出正常朋友之间。
当时许父还不相信,可没过多久,手机上就收到些照片,照片里是条幽深安静的巷子,而两个少年旁若无人亲密牵手一起走着,两人的手十指相扣。
不仅这张,还有两人一起坐在桃花树下写作业的照片,江恪看许慎的眼神很不对劲。
看见照片的许父说是感觉晴天霹雳也不为过,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来看看老太太,顺便观察下这两孩子。
可没想到一来,就看见两人相拥在一起,姿势早就超过普通朋友人亲密,这在戴了有色眼镜的许父眼里,相当于间接承认了那些发到他手机照片的真实性!
在老太太病重这段时间,他们都干了些什么荒唐事!许慎回国说来照顾老太太,难不成他是一边照顾一边被江恪勾着谈恋爱吗!
许父大步流星走到两人近前,伸手抓过江恪衣领,怒目圆睁,抬手重重一巴掌打了上去:“你这个畜生!我儿子才多大?!”
许慎声音蓦然拔高:“爸——!!”
“前两天照顾老太太的阿姨给我打电话说你俩有点不对劲,我还当她胡说,”许父气得神志不清,“江恪,我们家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
他气急,手抬起,第二巴掌就要落下来!许慎眼疾手快,冲到被打得眼冒金星的江恪面前,张开双臂:“住手!你不要打他!爸你冷静一点!”
眼看许慎挡在江恪面前,许父到底舍不得对自己亲儿子动手,手在半空中硬生生顿住,他喉头血腥气直冒。
许母把许慎拉过来,厉声道:“小慎,你昏了头了?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她到现在也完全没有缓过来,只觉满心荒谬,许慎从小到大,虽然有自己想法,但从来不做大逆不道之事,这次回国,他说是为了老太太,他们感怀孩子一片孝心,老太太又实在想小慎,他们才同意他回国。
可他居然一回国就跟江恪好上了?!许慎是个慢热的人,他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迅速跟一个人发展亲密感情,仔细想想,五年前江恪被收养,也是许慎哭着央求老太太,老太太才动恻隐之心……
也就是说,这个江恪,很有可能从五年前就没安好心,城府极深,他就是为了勾搭许慎!
这件事完全不能细想,许母心头冰寒一片,几乎连站都站不稳,脑袋直发晕。
江恪半边脸都被打肿,顷刻间红了起来,他一声不吭,咬牙对着许父许母跪下:“这件事跟小慎没有关系,是我喜欢他,缠着他,他从来没有回应过我,可我还在持续不断骚扰他,我对不起许家,你们要打要骂冲我来,别动小慎。”
许父浑身直抖:“好,好一个白眼狼!你配喜欢小慎?你有替他着想过么?你说这些话难道不觉得恶心吗?我今天就要打死你这个恩将仇报的畜生!”
可笑,荒唐!他许家乐善好施,慈悲为怀,平日里做善事无数,出门连蚂蚁都舍不得踩,可五年前领养回来的小兔崽子,居然妄想癞□□吃天鹅肉,竟在许慎还未成年时对他下手!
这简直是在玷污他们的掌上明珠,把他们心头血往泥沼里泼!
许父扭头,正要找棍子动家法,许慎忽然挣脱许母,踉跄着扑到江恪面前,少年眼眶发红:“爸,我喜欢江恪,从五年前就喜欢了……你们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没有我的允许,他怎么可能靠近得了我?”
许父眼眸睁大:“你——”
“与他亲近,是我自愿的。”许慎眼睫被打湿,眼泪从脸颊滑落,“你们别打他,别打,我求你们了,真的……他经不住的……”
江恪做错了什么?十七岁的少年,连喜欢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吗?
他这人,从出生起就不被祝福,流落到孤儿院那种地方,再然后被领养,过着生不如死的生话,命运从未善待过他分毫。
属于江恪的世界里,一直都是暴雨天,从来从来,没有放晴过。
他没有能力做任何选择,向来都是命运把磨难,坎坷,全都强塞给他,活到现在,他没有任何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只有一颗炽热滚烫的心,心里装着他喜欢的少年,那是他仅剩下的能做主的东西了。
——他没有犯任何错,他不该受罚。
跪在许慎身后的人听见哭声,喉结滚动,无力与自我憎恨相互交织。
五年前许慎为他哭得不成人形,五年后,许慎还是为他而哭。
他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轻声道:“没关系,我没事。”
江恪抬手替他抹去眼角泪水:“别哭了好不好?”
少年斯文清隽脸上,满是泪水,擦都擦不完,他哽咽道:“江恪你是不是傻子?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为什么总是想一个人去承担?为什么要把所有的错全都往自己身上揽?
他真的喜欢他吗?江恪如果真喜欢他,那为什么不考虑下他的心情?
许慎会心疼,会难过,也会自责。
“给我一点时间,”江恪手指抚过他脸颊,动作缓慢,他仿佛要把眼前的少年深深印入脑海里,“小慎,你再等等我。”
看着这两人堂而皇之在自己面前交流,许父心头一阵气血翻涌,他伸手拉住许慎胳膊:“你是吃迷魂汤了吗!”
他粗鲁地把少年拉起来,带他到自己房间里,不顾他挣扎,从外面把门反锁上了。
许慎在里面大力拍门:“爸!爸你不要这样!放我出去!”
许父冷冷道:“闹,你使劲儿闹,如果不怕把老太太吵醒,你就继续闹下去。”
门里声音霎时一停,过了会儿,传来小声又压抑的哭泣。
许母带许晨上二楼安置。
许父转身,江恪笔直跪在走廊里,宛如尊沉默雕像。
许父来到江恪面前,他也不准备再打他,他指着门外:“请你离开,从今天起,你跟许家再无半点关系。”
江恪抬眸,眼里光芒支离破碎,他手心虚握,残留少年泪水。
他在一无所有的年纪,爱上了个最好的人,哪怕前方是万劫不复的刀山火海,他都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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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78
一辆迈巴赫在夜色里划过, 停在许家老宅门口。
车门敞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车里走下来,随意点了根烟:“儿子, 受委屈了吧?”
江恪站在门边, 默不作声地望了他会儿:“你都知道了?”
“是。”江父不以为意地弹了下烟灰,“你说要伺候老人寿终正寝,这无可厚非,我不拦着你,但你跟一个男生搞到一起去算什么?”
江父手腕通天,自找到江恪后, 就差人暗中跟着他, 他妻子这两年靠心计手段发展壮大起来, 杀人不眨眼,他担心江恪会被她无声无息搞死, 所以派保镖暗地里跟着,本意是为了保护,可没想到却发现了点别的东西。
这让江父非常地, 不高兴。
江恪以后可是要继承江家,要跟他站在一起的人,身为他的儿子, 怎么会没出息到整天只知道些情情爱爱?
当然, 江父很聪明, 他不会出手棒打鸳鸯, 毕竟他这么多年也没尽过什么父亲义务, 如果贸然出手,必定会引得江恪反感,可他不方便出手, 自然会有别人出手。
向许父通风报信煽风点火,有他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望着面前这座老宅,江父漫不经心地伸手搭在江恪肩膀上:“既然许家负你,那这恩情不还也罢,跟我回家吧,你想要什么都有。”
瞬息间,江恪已然通过江父只言片语了解到他在这件事背后所扮演的角色。
这个生他的男人,假惺惺跟他讲仁义道德,亲情伦理,可实际上他只是把他当成一件商品,一个工具。
为了达到他自己的目的,江父不惜毁掉他最珍贵的东西。
心脏宛如被毒液浸染,江恪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可怕:“您说得对,这件事是我糊涂,我跟你走。”
江父笑着嗯了声,越看江恪越满意:“这才是我儿子,爸爸向你保证,绝对不歧视你喜欢男人,以后等你掌管家业,你要什么样的男人都有,还会送到你面前让你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