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畏惧生死,他也可以忍受疼痛,可他终究是个平凡的人,一次两次的疼可以,可这没有尽头,一次比一次凶猛,一次比一次久的撕心裂肺的疼也会让他畏惧,会每一天都提心吊胆,担心哪一天又开始疼了,也担心也许哪一天就真的疼死了。
这样的感受他从没和任何一个人说过,疼得最惨的时候他也只是咬牙坚持,不露一丝脆弱,可他真的疼怕了,所有的坚强和无所畏惧都是强撑出来的幻象,他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不会坚持不下去,他以自己换景樊他们离开时,又何尝只是救天救地舍生取义的圣父,他只是想他也许活不久了,既然活不久了,那为何不给自己的朋友们取得一线生机。
如今遇到尹兮濛,他很奇怪为什么他们两个人的症状相似,书中景樊想法设法救她,虽然最后没写明救治法子,但作者绝对不可能不救女主,如果他和尹兮濛症状一致,救得了尹兮濛,自然也能救得了他。
景樊神色怪异的极为迟缓半蹲下来,僵着的手指搭在搭在尹兮濛脉搏上,他垂着头,不去看敖然那双亮晶晶的带着期待的眸子,心里乱成一团,手底下的脉搏跳成什么样他也不知道,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
等了许久也不见景樊说话,敖然着急的蹲到他旁边,“怎么样?看出什么了?是不是和我一样?”
“啊?嗯?”景樊似是被惊了下,随即又冷静下来,“嗯,和你一样。”
“你怎么心不在焉呀?有什么不好的事吗?我是不是没救了?”
景樊那一把捏住他的两颊,捏得他嘴都嘟了起来,冷着声,“别胡说。”
敖然拽开他的手,突然有些惆怅,一时不知高兴还是不高兴,叹口气,“先扶她上马车吧,疼成这样就放在这里不合适。”
景樊顿时又沉了眸子,语气危险,“你还要管她?”
敖然一点儿也不畏惧的瞪回去,“那不管怎么办?丢着在万一死了我们两就是间接的杀人凶手,赶紧,你不管我管。”
说罢就要抱尹兮濛,景樊咬着压根拦住他,眸子里的光能杀人,“不准!”
敖然也不忤逆他,哄着道,“救吧,好不好?而且她和我一样,研究研究说不定能查出病因呢。”
景樊神色又是一僵,转过头不去看他,终是点了点头,但点头后,又凶道,“你别碰她。”
说罢还怕敖然动手,一把提着尹兮濛的衣领,将人扔进了马车里。
敖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结结巴巴,小声道,“啊,那个,好,好歹是个女孩子,稍,稍微温柔一点儿,别跟提麻袋一样……”吧?
在景樊眼神扫过来后,敖然自觉消了尾音。
算了,好歹救了。
两人上马车后,尹兮濛似乎已经缓过来了,她看起来不像敖然那么严重,疼得也不是很厉害,时间也很短,疼劲儿过后,便只是默默流着泪,楚楚可怜的坐在一旁,看着对面的敖然含情脉脉,敖然干咳一声,问道,“尹姑娘这是怎么了?”
尹兮濛摇摇头,委屈道,“哎,敖公子有所不知,这是身为金木花圣女的代价,每一代圣女都会如此,我也曾找过大夫,吃过许多药,但都不见好转,想来确实是神赐予的,凡人无能为力。”
敖然一时不知道要不要给她普及一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但他自己的事都用科学解释不清楚,“尹姑娘别放弃,万一不是神赐予的呢,神都是仁慈的,怎会忍心你遭受这些痛楚,事在人为嘛,莫要放弃,总会治好的。”
咔嚓——
刚还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敖然的尹兮濛被这一声吓得顿时转头,指尖景樊手里的玉盏碎成了渣渣,尹兮濛只觉后背发凉,敖然转头瞪了他一眼,又笑容和煦的看着尹兮濛,“意外意外,尹姑娘莫怕,我们还是聊聊你这心疾,可否烦请你说说你是何时有了这症状,症状如何?历代圣女都是如此的话,与你完全一样吗?还是有轻有重?可否再说说你们之前有哪些共同的地方,无论吃喝还是日常用品或是其他行为只要相同的都辛苦一一描述一下。”
尹兮濛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眨着眼睛有些懵,敖然干笑两声,“那个,是我说得太快了,问的太多了,尹姑娘莫要嫌烦。”
对方的笑容太温柔,眼睛诚挚好看,仿若要把自己吸进去了一般,尹兮濛一时间错不开眼,直直盯着他,面红耳赤。
“尹姑娘?”
“啊?哦,我……”
“你若是不想说也无妨。”敖然心中叹口气,人家可能也有什么顾虑,这些按理说都是该有主角来,自己这个小炮灰反而多嘴。
“没,没有的!我想说的!敖公子想知道的,我都会说的,毕竟——”尹兮濛羞涩的低了头,“敖公子也是为我好,这份心意,兮濛不胜感激,兮濛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咔嚓——
可惜了,又一个茶盏,景樊脸黑如锅底,然而却无人理会他,尹兮濛的目光都在敖然身上,声音柔柔,“这心疾大概是我到了神庙一年后才有的,初时只是心口处隐隐作痛,尚且可以忍受,后来便越来越严重,疼得难以忍受,每每都快要晕过去,听照顾圣女的姑姑说,每一任圣女都是如此,有些会轻一些,有些也会极为严重,像我这般是普遍的,至于我们的共同之处便都是圣女。”
敖然皱眉,那他是怎么回事?他又不是圣女,莫不是他与尹兮濛的病症还是不同的。
“每个圣女每日做的事情也都是一样的,读书,祈福,在节日时出游跳舞,平日里穿着用品都是由嬷嬷们定制的,料子材质都是规定好的,吃的话,也都是清淡无味的,不能出去乱吃,圣女需保持饮食洁净,不可沾染过多俗物,每日也食用金木花,更易贴近神。”
敖然皱着眉,哪里不对呢?
好似都很普通正常,他紧锁着眉头,尹兮濛看他焦虑,不由心疼,靠近他安抚道,“敖公子莫要太过担心,好与不好我已认命,听天命即可。”
敖然闻着她身上莫名熟悉的香味,揉揉额角,他好像有什么错过了,一个很重要的点儿,应该是关键,可他偏偏有些抓不住。
景樊沉着眸,手紧紧攥着,最终还是低头,将刚刚店家给他们的吃食放在桌上,将一个还有些热气的饼子放在敖然手里,“吃东西吧,饿了吧。”
敖然咬着饼子,脑子里纠结凌乱。
第二百四十一章
这一路景樊的宅子还真不少,入夜前找了个最近的,几人便在此休息了,景樊生怕敖然再与尹兮濛有什么牵扯,不顾人家姑娘那双恋恋不舍含情脉脉的眸子,直接打发人将她领到最远最偏的一处院子,才领着敖然去了主屋,这会儿敖然满脑子都是心疾这件事,旁的一概入不了脑子,全程发愣状,牵线木偶似的被景樊拖着随他摆弄。
呆呆地吃了饭,洗了个热气腾腾的澡,直到被景樊搂在怀里才回过神,皱着眉推他,“你干嘛?别抱着我,我要睡客房。”
景樊将人紧紧锁着,“以后你都和我睡。”
踢了人一脚,敖然怒道,“讲不讲理!走开!”
“乖一点,今天你也累了,不欺负你,但你要是不听话,就怪我不客气了。”说着还在敖然嘴上啄了几下。
敖然胡乱扭着头要躲,却怎么也躲不开,被亲了好几下,只能憋着气把头埋在景樊怀里不再抬头,可怜得像个鹌鹑,景樊不由一笑,搂着他,又吻吻他的发丝。
外面漆黑一片,静谧没有一丝声音,景樊随手熄了烛火,黑暗之下,两个人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极为有规律地跳动着,离得极近地两个人耳边都是对方的呼吸,心跳,一下一下,纠缠着,相伴着,好似无法分开一般。
许久之后,敖然才轻轻开口,“你睡着了吗?”
“没有。”
“哦。”
“睡不着吗?”景樊摸摸他的后背,环着他把他往上托了托,额头抵着他,黑夜里,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双眼似乎还是明亮的。
“你说,我和尹兮濛的心疾是同一个原因导致的吗?”敖然思索着,没有感受到抚在他后背上的手一顿,“我想了很久,还是没想出来我和她有什么共同之处,她作为圣女,生活其实很简单,几年如一日,我到这里也没多久,有那个点儿是与她一致的呢?”
景樊指尖颤抖,将他紧紧搂着,声音沙哑,“想不到也没关系,我……”有法子让你不痛了。
然而这句话还未说完,只听敖然突然道,“一直想问你身上是什么香,冷冷的,清清的。”
景樊一愣,“嗯?不曾用香。”
“好吧,还以为你喷了香水。”敖然心中吐槽,主角就是好,自带香味,不过,“我今日闻到尹兮濛身上的香味甚是熟悉,不过总想不起来是在哪里闻到的。”
是什么味儿呢?总觉得在哪闻过,却一直抓不住那缕思绪。
景樊将他搂紧,“你别想她了,离她远一点儿。”
敖然推了推在他颈间乱蹭的头,却也没有推开,眉头皱了皱,突然道,“啊,我想起来了,是金木花的香味呀,哎,我也是傻了,她这个金木花女神接触最多的肯定是金木花呀,身上自然沾染了这些花的味道。”
景樊全身都僵了,他已无暇抱怨怀里的人总想着别的人,他想说,你别想这些了,我有办法让你不痛了,从前种种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以后会对你千倍百倍好,再也不会让你有任何痛苦。
我把世间最好的都给你,只要你能在我身边,只要,你肯把我装在心里。
敖然现在满脑子都是金木花,这个东西太奇怪了,它出现在每一任金木花女神的生活中,会把它做成香料,会住在由它搭建的院子里,甚至会使用它。
为什么别人都没事,而这些圣女却会有心疾,只有她们接触的最多,甚至会当成食物来使用,世人都说越美的东西毒性越强,这个花已经美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了,透明的金色,红色的脉络,富贵华丽,漂亮的不似人间之物,这样的植物无毒的可能性只怕是很少吧?
黑夜里,敖然瞪圆的眼睛泛着光,他猛然抓住景樊的胳膊,力道极大,若不是还被景樊抱着,他能直接坐起来,声音颤抖,他说,“你说,尹兮濛的心疾是不是因为金木花?!这个花是不是有毒的?我实在想不出来,这些圣女门还有什么别的交集了,只有这一个!”
景樊眸光闪烁,“敖然……”
可是敖然打断他,满是疑惑和奇怪,“不过,我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又没吃过金木花?我都没接触过几次呀?”
“敖然,太晚了,休息吧。”
他现在激动地一点儿瞌睡也没有,注意不到景樊语气里的低哑,只道,“你都不好奇吗?我快要找出原因了,如果金木花真的有毒,我们只要研究出花里的成分和毒素,也许我们就能找到解毒之法呢。”
“可我还是好奇,我是不是和尹兮濛一个症状,我记得很清楚我没有吃过金木花呀!”
他脑海里飞速闪过来到这个世界的所有片段,一分一秒也不放过,他是不是误食了?
然而——
突然间,他又想起金木花的味道,熟悉的,闻过的,不是现在熟悉,是在初次见到金木花后就觉得熟悉。
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白光。
全身都僵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敖然猛然坐起来,力道大得景樊一时竟未拉住他,手臂被他肩膀撞得有些麻了,可他顾不上这些,心里突然一揪,神色间也是五味杂陈。
可他坐起来后半晌也未说话,久到景樊以为他会坐一夜,久到景樊内心已经煎熬到难以忍受,才听他缓缓说,“是你,是你对不对?”
声音颤抖到几乎不成调子,又轻,又涩,似是痛苦万分,却犹如重锤砸在心上,景樊只觉心如刀绞,他心疼他,也痛恨自己,急忙坐起来,将人揽在怀里,声音少有的有些哽咽,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好似说不完一样。
可是对不起有什么用?
那些痛,那些煎熬,是一句对不起能抹杀弥补的吗?
“那时我初来景家,本由襄襄为我治伤,但你回来后,便全交于了你,你那会儿每日都会给我一碗粥,说是药膳,我从未怀疑,只是单纯觉得味道怪怪的,老老实实都喝了,后来下山,满城的金木花,我明明初次见,可那会儿却觉得味道有些熟悉。”敖然说着,不由自嘲一声,“能不熟悉吗?喝了那么多碗,怎会不熟悉呢?我怎么就从未怀疑过呢?你恨我至此,非要我生不如死才满意吗?”
景樊连连摇头,“不恨的,真的不恨,是我之前糊涂,我明知道你不是那个人,可我还是担心你给我们惹来祸事,所以用这个法子折磨你,我已经后悔了,每次看你痛,恨不得我替你痛。”
敖然推开他,坐的离他远远的,他突然不想靠近这个人了,他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掏出所有的真心和善意,只希望能以真心换的真心,他是继承了这具惹了弥天大祸的身子,可与他何干?他又何其无辜冤枉,他为什么要这么辛苦,为什么要费尽心血让他们平安无事?却换来自己满身伤?
景樊想靠近他,拥着他,可又不敢上前,生怕让他更生气,踌躇的动作竟显得无措,这个杀人时连脸都不变,叱咤风云,谁都不放在眼里主角,这一刻是多么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