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喊。
琵琶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嘈杂,宛如玉珠散落,悦耳动听,燕挽遥遥朝画舫望去,只见画舫上隐有一道女子身影,持着琵琶,风姿绰约。
裴澈高兴道:“我们真是极好的运气。”
第一次来就有了这等耳福。
未曾想一曲毕,有人闹事,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竟然上了画舫,粗鲁拽住了那红袖姑娘,道:“好你个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老子长这么大,还没几个人不肯给面子,你心属宋意勾搭不上,就设这劳什子的三关将我们吊着,今日老子便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那公子哥拽住了红袖姑娘的手,粗鲁的将她往自己船上带。
乐师们受到惊吓,一时竟也没人拦住。
船上,裴澈炸了:“我看他才不要脸,找托词掳人,当真是污了我们世子的名头。”
燕挽也认出,那人是尤康世子,乃亲王的嫡子,比裴澈的身份还要正,打小跟裴澈不对付。
燕挽极少听裴澈说人不是,却在他面前骂了这尤康世子三次。
眼见红袖姑娘就要被拉下船,燕挽下定决心开口道:“世子,外袍借我。”
裴澈低头一看,大喜,连忙将衣服脱给了燕挽。
红袖姑娘已被尤康世子拖到了船上,她满脸泪珠,惹人心疼,却是无一人替她出头,敢怒不敢言。
谁都畏惧尤康世子的身份。
湖面上一片寂静。
然而——
一道朗润而冷淡的嗓音自湖面传开,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威势:“住手。”
尤康世子面色一沉,抬头一望,所有百姓也循声音望去。
只见姿容绝好的少年立于船头,身上披着皎白的月光,他一身雪衣,不清冷,但出众,精致的眉眼昳丽非凡,一眼就能攫住人的心神。
尤康世子脸色很是难看:“燕挽?你一个断袖也来跟我争人?”
湖面桥头登时一片哗然。
燕挽毫不在意旁人异样的目光,淡淡道:“请世子放了那位姑娘,她哭了,不愿意跟你走。”
尤康世子目光阴冷。
他自是看到了燕挽身后的裴澈,也不消得问燕挽为何要出头。
便听燕挽道:“世子会错了意,红袖姑娘并非属意宋太傅,只是单纯的想找一个意中人。”
“这么说,燕公子觉得自己能过这三关?”尤康世子阴阳怪气道。
燕挽道:“愿意一试。”
然后看向那红袖姑娘。
红袖姑娘忽然止住了泪,不再哭了,因为燕挽的眼神让她感到安定。
尤康世子连说了三声“好”,道:“众目睽睽之下,相信她也不敢放水,我倒要看看燕公子怎么出尽风头。”
红袖姑娘对着燕挽盈盈一拜,回到画舫,问燕挽:“公子擅于何种音律?”
燕挽说:“笛。”
当初宋意便是以笛声闻名遐迩,称谓京都所有闺中少女的梦中情郎,不想燕挽也要吹笛。
红袖姑娘面露为难之色道:“公子不若换一种?”
笛子难吹,要有很高的造诣才能跟上她。
燕挽朝他安抚一笑:“就笛。”
无法,只能取了笛给他。
百姓们觉得燕挽多半要献丑,珠玉在前,当初宋意湖面一曲,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当众吹笛了。
裴澈却丝毫不慌,他觉得燕挽庆功宴上吹的那笛子就好极了。
果然,琵琶声起,笛声后随,悠扬的笛音与琵琶交融,堪称完美。
所有人都晃了晃神,如置仙境。
尤康世子的表情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说是咬牙切齿也不为过。
却是此时,湖面不知何处,蓦然响起一道琴声。
作者有话要说:睡觉睡觉。
说金丝猴的那位小姐姐,我今晚做梦要梦到你,麻烦让我在梦中也能这么开心。我已经不能直视宁沉了。
……
第57章 难嫁第五十七章
嗡——
犹如雨夜闪过的雷, 将旧梦惊破。
琵琶与笛恍惚一刹,那琴声立即万流奔涌入海般汇入到它们其中。
但很快, 琴音低退, 时断时续, 只在笛音渐入佳境时弹拨, 它撩动着笛声,幽幽与之缠绵, 没有一处不完美, 没有一处不契合。
瞬间,所有人反应过来,这琴声在给笛声作配,不顾琵琶的如泣如诉,只为笛声衬托。
一曲肝肠断。
琵琶之哀怨,笛声之清幽,淋漓尽致, 余音绕梁。
“好……”
掌声雷动。
燕挽停下来,还了笛子,目光投向了琴声传来之处。
一叶扁舟。
五光十色的灯火与黑夜交织的明暗光线中, 不见人影, 空有长琴缀着流苏。
红袖姑娘在画舫上对燕挽福了个身。
尤康世子恨得烧心, 怒然道:“你给我等着……”
裴澈立即挺身而出:“有本事找我。”
燕挽伸手拦了裴澈一把,淡然道:“世子这就要走了么,那文章我就不作了。”
光是这一曲合奏便是无与伦比,若还叫他作文章岂不是让他出尽了风头。
尤康世子自问自己还没有那么蠢。
一只船划了过来, 船篷里钻出个灰衣灰帽的小厮,双手捧着一篇文章,躬身对红袖姑娘道:“红袖姑娘,不是现作的文章,算数否?”
红袖姑娘不傻,且已对燕挽充满好感,自是道:“当然,我从没说过文章要现写。”
小厮便将文章呈上:“请红袖姑娘过目。”
裴澈惊了一下,看向燕挽,燕挽面容平静,嘴角轻抿。
接着,红袖姑娘问:“你是何人?这如何能证明是燕公子的文章?”
小厮微昂下颌,好似十分骄傲一般,高声答道:“我是太傅大人的书仆,太傅大人说,燕公子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他以燕公子为荣,这篇文章正是燕公子所写,大人一直随身带着,绝不弄虚作假。”
红袖姑娘赞赏的望向燕挽,征询意见:“那我读了?”
事已至此,却也不好说“不”,燕挽点了点头。
于是,曼妙女音将文章一字一句的读出。
至最后一个字,众人恍然,他们望向湖面那白衣少年郎,蓦然想起他负有“玉郎”之名。文采斐然,不知何时如同沉底的金子般失去了颜色。
而在今日,他终于——
得见天光。
“燕家阿挽,京都公子榜第二,郎艳独绝,举世无双。”
这份荣誉,丧失得太久,该还给他了。
断袖又如何。
他担得起这盛名。
尤康世子见势不妙,在红袖姑娘念文章时就偷偷摸摸的溜了,他现在要去找那个撺掇他的人算账,竟然拿他作筏子。
燕挽过了这三关,红袖姑娘说话算数应当是跟了他,但燕挽公然拒绝了,红袖姑娘识趣也未多加纠缠,引得一干人等扼腕叹息——
如此貌美的小娘子,燕挽委实不解风情了些。
燕挽却无心顾忌这许多,拿到灰衣小厮带来的文章,发现上面并不是自己的字迹,那一笔一划隽永飘逸的字体属于宋意,登时问:“老师呢?”
小厮道:“大人他已经回去了,大人说当初他污了您的清誉,今朝将一切还给您。”
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燕挽低声道:“我早说了,他不欠我的。”
小厮面不改色:“小的会将公子这句话带到,总之公子不必再有声名上的苦恼。”
“得意的学生”“以他为荣”这些字眼散出去,当初逼婚的事人们也要重新考量——
究竟是燕挽逼了宋意的婚。
还是宋意逼了燕挽的婚。
燕挽还是心中难平,决定明天去宋府走一遭。
热闹散了,这湖也算是游完了,裴澈和燕挽各自散去,回到府中。
夜深了,燕母还没睡,燕挽将回居院时,发现到燕母在假山边吹风。
她身边仅跟着个贴身侍婢,清瘦的双肩披着一件衣裳,幽幽看着草中的萤火,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燕挽走过去,唤了声:
“母亲。”
燕母被惊动,回了个头,惊讶道:“挽儿,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和世子出去游了会儿湖。”燕挽道,“母亲在这里等我?”
她衣裳披得并不严实,风一吹看着都单薄,燕挽伸手替她将衣服裹紧,怕她冻着。
燕母轻叹道:“不要紧,你早点回房睡吧。”
她这般,燕挽哪里还睡得着,握住她的手问:“母亲,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燕母摇了摇头,慢慢的走到附近的凉亭,坐了下来:“我一直在想你跟祁家那小子的婚事。”
“婚事怎么了吗?”
“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
从退婚到订婚,订婚到现在,一切都太快了,就好像是一天内发生的一样。
燕挽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听她这么说松了口气,抚了抚她的背,笑道:“母亲是舍不得我罢?”
毕竟他马上要和祁云生单独住了。
燕母想了想,的确有几分舍不得,揉了揉眉心:“或许是,总之你和云生要好好过,过不来不要硬撑着,早早回燕府。”
燕挽颔首“嗯”了一声:“我都知道,娘不用操心,我扶您回去罢。”
言讫,他亲自扶燕母回厢房,燕父睡了个短觉起来不见枕边人,正要找,就看到自己的儿子扶着自己的夫人回来了。
“这么晚怎么出去了?”
“没事,挽儿你回去睡吧。”
燕挽对燕父和燕母行了晚礼,这才回了厢房。
沐浴净身后,燕挽将宋意誊抄的他的文章拿了出来,看了一会儿,一字不差。
早闻宋意过目不忘,这本事确实过人,燕挽将文章折了起来,放到盒子里,准备明天带着他到宋府去。
正欲上床安寝,窗外忽然响起轰隆一道雷,突来的大雨瓢泼直下,狂风乱作,吹得树木哗哗作响。
燕挽眼皮一跳,便闻得踏着泥水的湿声脚步仓皇靠近,接着门被大力推开,浑身是水的画莺从外面冲了进来,道:
“公子,不好了,太夫人出事了。”
燕挽心中霍然一沉。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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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难嫁第五十八天
元春大郡主身体不好是早有的事, 但上辈子直到他被人推进河里, 她也没有出过事, 这辈子怎么会这样。
连伞也不顾撑, 燕挽急忙同画莺一起冒雨奔了出去。
到了芝兰苑,燕挽已然浑身湿透,乌黑的发丝黏在面颊上,眉眼湿漉漉宛如水鬼。
烛光摇晃得厉害的厢房外,惨白的雷光再次响起, 燕母燕父拥在床前, 便听身后响起一声:
“祖母。”
燕挽冲到了床前。
淡黄色的纱帐里,元春大郡主躺在床上紧闭着眼, 面容血色尽失,气若游丝,嘴唇乌白,她的手搭在锦被上, 被上血渍暗红, 看着极是骇人。
“太医去请了吗?什么时候来。”
燕母抱住燕挽的胳膊, 颤声道:“挽儿你别慌, 已经去请了, 马上就过来。”
燕挽握住元春大郡主锦被上的那只手,犹如冰块一般冷,呼吸迟滞,他轻轻叫了一声:“祖母。”
燕父缓缓道:“你祖母说她今日胸闷,喘不上气来, 躺了会儿,起来吃了些东西,然后便咳血,她怕我们担心,没有让人通知我们,叫嬷嬷去煎了平常喝的药,然后……”
然后就这样了。
元春大郡主一直都是要强的性子,不肯拖累儿孙,尤其是老了身体不好,更是觉得自己是个累赘,什么事都自己担着。
也是燕挽和燕母去得勤,发现了好些问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养着,补品从来没断过。
煎熬等待中,太医慌慌张张到了,也是从头到脚淋了个干净,进来时满身的寒气。
燕挽连忙让开,让太医给元春大郡主诊脉。
半晌,太医从床前退开,到了外间,看着三人极是难以开口,最后摇了摇头,叹息道:“是绝脉,大郡主已经没有几日可活了,请燕大人、燕夫人、燕公子不要太难过,准备……料理丧事吧。”
燕父浑身一颓,肩膀垂了下去,老脸上一片灰败。
燕母伏在他身上哀恸哭了起来,站也不太站得稳。
燕挽瞳光滑动,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太医很是同情,安慰道:“大郡主已是高寿,请诸位节哀顺变。”
适时听得里面传出一声:“太夫人。”
燕挽心中一跳,立即大步进了内室,只见元春大郡主虚弱的睁开了眼,艰难的抬手,想要抓摸什么,燕挽连忙握住他的手,令她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极轻的说道:“挽儿,你别哭,前些日子祖母梦到你祖父了,他说他很想我,祖母对你祖父年少慕艾,可惜他去得早,一个人在地底孤单了那么些年,你千万不要为祖母难过,祖母只是要去陪着你祖父了……”
“祖母您别说了。”
燕挽眼睛通红,控制不住哽咽。
“您好好休息。”
“不,挽儿你听祖母说……”元春大郡主声音愈来愈低,却还强撑着说下去,“以后你若遇到了什么困难,去找云慎,云慎那孩子是个好孩子,进燕家这么多年一直很踏实。当初,你母亲以燕家为筹码,换你与他的婚姻,他说男子大丈夫不为利益所驱,若是燕家愿意相帮,此恩铭记于心,必以一生报之,你母亲见他端正,很受感动,所以将他弄进府来,想让你们培养感情,虽然最后未成,但他从未忘却自己所说的话,对整个燕家尽心尽力,亦将你如亲弟弟般看待。自你被宋意退婚后,你母亲对他诸多逼迫,希望你们结成好事,好在你悬崖勒马,救了你们的情谊,以后你们兄弟二人互相扶持,千万不要离心,云慎他……还有多久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