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回了。”燕挽颤抖着声音,压制住将要涌出眼眶的泪道,“我这就修书去问问,兄长一向尊敬祖母,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元春大郡主点了点头,松开了他的手:“我还有话想对父亲说,你把你父亲叫来……”
燕挽起身退了出去,正同燕父对上视线,目光交汇,皆是悲痛,燕挽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厢房,燕父进了里边。
黑漆漆的夜,画莺撑着伞不顾裙摆被泥水溅得脏污,撑着伞紧追在燕挽后边,燕挽走得极快,片刻回了自己厢房,研磨写信,催纪风玄回来。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子上,无力而绝望。
画莺将伞收拢靠在墙角,无不心疼道:“公子,奴婢叫人烧水过来,您洗个澡,您身上又湿又冷,切勿得了风寒,太夫人那边还得您撑着呢……”
燕挽闭上眼,喉咙发出沉闷的声音:“去吧。”
画莺又持着伞出去了,厢房里只剩下燕挽一个人。
燕挽内心一片空洞,犹如贫瘠的荒原,停了片刻,从厢房中走了出去,又回到了芝兰苑。
……
次日,元春大郡主病危的消息就传了出去,宁沉亲自率人到府中来探望。
燕挽陪侍一旁,棱唇紧抿,听宁沉跟元春大郡主说了一小会儿话,方才跟宁沉一块出去。
宁沉好看的眉眼上再无半分笑意,轻叹道:“挽弟,不要太难过了。”
燕挽道:“多谢殿下关心。”
他原怀疑元春大郡主的病是他动了手脚,婚期将至,他不可能毫无举动,但……不是。
他查了整个芝兰苑,没有一丝异常之处,元春大郡主的病受前些日子劳力伤神所累,这让他忍不住觉得……
或许自己根本不该重生回来。
见燕挽情绪低落,宁沉上前一步,捉住他的手道:“没了郡主,以后我给你们燕家撑腰,你放心,有我在,谁都不敢欺你们。”
燕挽抬眸看向他,看到他桃花似的眼眸中一片关怀认真之色,还掺杂着浓浓的担忧,慢慢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平静道:“谢殿下美意,我会尽心尽力辅佐殿下。”
宁沉眉头一蹙,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纠缠不清,惹燕挽厌烦。
“那我回宫去了,有事你尽可派人通知我,需要什么我都给你送来。”
燕挽道:“恭送殿下。”
目送宁沉离去。
紧接着,南宁郡王带着裴澈登门探望。
元春大郡主这一生风光无限,圆圆满满,死也不可能无人问津,凄凄惨惨。
燕挽接待着他们,问福顺:“兄长那边有信了吗?”
福顺答:“送信的人还没回来,又派人去打听了,大公子他本该早归的,可行到中途听到邻近的郡县有山匪出没,又调头,不小心走远了,等得了信儿,大公子一定会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燕挽也没说什么,一个人闷着,裴澈从厢房里寻了出来。
他一只手搭在燕挽的肩上,沉声道:“表兄,不要太伤心了,以后南宁郡王府就是你的后盾,有什么事我替你解决。”
燕挽苦痛的笑了一声,徐徐道:“你们都说要给我当后盾,可是我马上就没有祖母了。”
裴澈忽然说不出话来。
至下午时,下人禀报宋意也来了。
他孑然一身,换了雪白的衣衫,着了身银色的装束。
燕挽望着他走来,突然眼眶湿热,宋意递了方蓝色的手帕,嗓音低沉带着安抚的力量,道:“想哭就哭罢。”
燕挽问:“当初老师母亲病逝,也是这般悲痛吗?”
宋意清冷的嗓音沙哑了几分:“母亲病逝时想吃李子,但那时是冬天,合眼时她很遗憾……”
“老师……”
“以后少了一个真心疼你爱你的人,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多心疼自己,才不会令老人家感到遗憾。”
燕挽咽了咽喉咙,眼圈又红了一分。
那帕子宋意最终还是收了回去,他陪他立在檐下,听暴雨过后从瓦片中滴落的雨声。
约莫两刻钟,祁云生到来,由福顺领着,走得很是疾快。
若是元春大郡主果真病逝,燕挽为元春大郡主守孝,这婚事必定后延。
成不了婚还谈什么见面吉不吉利,燕挽迎上去,唤了句:“云生。”
祁云生在府中忙碌也是刚得到的信,阔步上前执住燕挽的手,然后不经意的朝檐下那银色身影望去,宋意低垂眼睫,沉默的走开。
他收回目光,眼神又落到燕挽身上,劝慰道:“怀枳不要太难过。”
这句话燕挽听了许多遍,已经听得麻木,但他还是说:“我还好,不必担心。”
祁云生想提婚事的事,又觉得不合时宜,到嘴边放弃。
他和燕挽一同进去看元春大郡主,元春大郡主正睡得昏沉。
老人犹如风中的残烛,没有一丝人气,看一次,一次心酸。
祁云生看得不忍,连忙道:“还是不要吵着祖母了。”
两人又一同退了出去。
祁云生陪着燕挽直至天黑方才离去,燕挽独自守在元春大郡主的床前。
燕母已经哭了好多次,哭到晕厥,燕父已经开始着手操办后事,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唯有燕挽还能好好陪着元春大郡主,半夜,元春大郡主悠然醒转。
她似回光返照,精神气好了很多,对燕挽道:“挽儿,祖母想吃冰碗。”
燕挽一愣,“噌”地站了起来道:“我这就叫人给您做。”
接着,疯了一般跑出厢房,召集所有下人给元春大郡主做冰碗。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手感这么好,应该还能更一章,早更就接着看,晚更就明天看,不用特意等,上次写到两点钟还有人看,我真的操心你们的身体。预防猝死从我做起,早睡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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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难嫁第五十九天
冰碗难做, 燕家的冰窖里有冰, 但冰碗主用的食材莲藕这个季节却还没长出, 燕府所有的下人都被遣出去找藕, 一片兵荒马乱。
而同样兵荒马乱的还有蓝家。
听完下人禀报,蓝母美眸圆睁,跌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一个男一个女天壤之别,蓝佩时时溜进燕府与燕怀枳私会, 竟然没有发现——
燕挽就是燕怀枳!
“确实是真的, 夫人。”
燕家只是为了帮燕挽躲一劫,故才让他男扮女装, 并没想过要刻意隐瞒,这种漏洞百出的事随便一查,就能查出来,实在没什么发挥的余地。
蓝母激动扶额, 连声道:“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九思知道……”
门外忽然踏进一道身影来。
俊秀的身影挺拔而颀长, 蓝色的衣摆拂过门槛, 缠绕着铃铛的宫绦随之摇摆, 向来稳重成熟的男子脸上再无半分温润之色, 那宛如诗画般英俊的眉眼,笼罩着一层深沉。
蓝母一阵慌张:“九思!”
蓝佩低声道:“这么重要的事,母亲竟然打算瞒着我?”
蓝母避不过,索性承认:“不瞒着你如何,依你的性子……”
必然不可能放手。
但燕挽是个男人, 还有婚约在身,即便不成,蓝家也是万万不会接受他的。
却见蓝佩转身大步离去,立刻忘了后面想说的话,拦了上去。
“九思,燕小公子不告诉过你甚至欺骗你,便是不想让你知道,可见他对你是无意的。”
一片寂静后,便听蓝佩道:“有什么关系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论他犯什么错,我总是会原谅他的。”
“游学九年,是我不能伴他身侧,共他喜怒,有什么资格在意他对我喜不喜欢。”
当年风和日丽,草长莺飞,蓝燕两家一墙之隔,他不堪蓝父严厉,从狗洞里钻了出去,看到一张白嫩软糯的脸,眨巴着睫毛看着他,口齿不清的道:
“要……要抱抱……”
便注定这一生心里会多上这么一个人。
蓝母极是无力,她早知道自己儿子是这么个性子,这回怕是要酿成大祸。
燕家上下都怨蓝佩让燕挽变成了断袖,又何尝知蓝家也在怨燕挽令蓝佩不直。
每每问起蓝佩对断袖如何看待,说起天地阴阳的道理是一套一套,一牵连到燕挽身上,他便说“阿挽开心就好”,早早在她和蓝父心中埋下了祸根。
……
冰碗做好了,莲藕是从一户普通人家买的,好在快要入夏,其他地方有嫩藕长了出来。
冰碗做好送到元春大郡主跟前,燕挽亲自喂,元春大郡主却非要自己吃,端着碗颤抖,送了一勺到嘴边。
燕父替她在下面托着底,道:“母亲,慢点……”
元春大郡主停了一下:“云慎怎么还没回来?”
燕挽说:“兄长他马上就回,马上就回了,祖母您再撑一撑。”
元春大郡主又吃了一口,眯起眼道:“我生下来时不足月,一直体寒,父王不准我吃冰,夏天才许喝一小碗,嫁到燕家,你祖父也不准我吃,现在我终于能吃了,冰碗真好吃啊……”
燕挽鼻尖泛酸,眼圈发红,连声道:“祖母你尽管吃,还有,想吃多少有多少。”
元春大郡主却叹了声,说:“吃不下了。”
燕挽正要替她接过手中的碗,她突然猛烈的咳了起来,呕出一大摊血迹来。
手中的冰碗无力掉落在地上,摔出“哐当——”的响声。
冰水流了一地,迅速的般蔓延,元春大郡主栽倒在了床上,不理人事。
“祖母!”
“母亲!”
撕心裂肺的叫声划破寂静长夜。
天上哗哗下起了雨,窗外有雷光闪过,却无雷声。
……
雪白的灵堂中央放着一具棺椁,周围挂满了白幡,依习俗停灵三日,亲友吊唁。
冷风刮进灵堂中,吹得火盆中纸钱的余烬飞舞,燕挽披麻戴孝,神色平静,接近麻木。
他已经没有了意识,对于周围发生的事毫无知觉,吊唁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宁沉、宋意、蓝佩都来上过香,但燕挽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
直到身着玄衣风尘仆仆的男人突然闯入。
灵堂中所有人朝他望去,见他眼睛通红,脸上满是血迹脏污,头发都是散乱,俨然回来时刚从厮杀中抽身。
他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棺椁,然后转头朝燕挽望去,大步上前将他抱住。
燕挽忍了许多日的哭声才放了出来:“兄长,祖母没了……”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男人喉咙窒息,声音跟着发颤。
他心如刀割,愈发抱紧了他,想给他一丝安慰。
整个灵堂的目光向他们望去,皆是不忍。
元春大郡主生前极其疼爱这两个孙子,不怪他们如此悲痛。
宁沉眸子微眯,宋意紧抿薄唇,蓝佩眼神黯淡。
好半天,哭声渐歇,燕挽退了一步,道:“兄长,你给祖母磕个头罢,她临终前想见你,却没有见到。”
纪风玄如吞刀片般,说:“好。”
在棺椁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而后,他换了孝衣跪在燕挽身边。
除却没有见到纪风玄,元春大郡主走前没有任何遗憾,都说人死后魂形能保持一段时间不灭,纪风玄匆忙赶回,她一定能看到。
燕挽觉得元春大郡主一定是有事要跟纪风玄讲,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
祁府来人吊唁。
祁云生和祁大人一起依次上了三炷香,祁云生看向燕挽,眼中是浓浓的担忧。
而后,目光触及到他身边的纪风玄,稍稍一滞,然后来到了燕挽的身边。
“怀枳,我也来守灵。”
祁云生特意穿了丧服过来,打算以未婚夫的名义跟燕挽一起守灵。
纪风玄薄唇一抿,却是起身将燕挽身边的位置让给了他,去到了一边。
祁云生愣了一下,看纪风玄跪到了燕父身侧。
纪风玄面无表情,低垂着眼,袖中的手却悄然缩紧,青筋微微突了出来。
如果燕挽喜欢他,那个位置他说什么都不会让。
可是燕挽不喜欢他,只有祁云生的安慰对他有效用,才能让他尽快从伤痛中走出来。
纵是不甘,也只能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一下啊,这个挽挽为啥见到纪风玄才哭,是因为跟大郡主共情哈,大郡主一直在等纪风玄,挽挽也憋着一口气再等,所以见到人的时候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而且纪风玄对于他来说就是血浓于水似的亲人,是祁云生也给不了的那种慰藉哈。
快一点了该睡了米娜桑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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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难嫁第六十天
三日后, 元春大郡主下葬。
寒风陡峭的天气, 燕挽立在燕家陵地的新坟前, 眼眶被风吹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