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意面色亦不太好,雪袖下修长的手蜷缩握紧,他尚保持着镇静,神色冷漠,不紧不慢道:“退婚之事确是我的过错,但那是我跟燕留之间的私事,殿下与燕留非亲非故,又有什么资格置喙此事。倘若燕留厌恶我,不愿见我,我必然不会出现在他跟前,我既来了,那就说明我同燕留的情谊,并不是殿下能领悟的。”
宁沉好笑道:“非亲非故?”
同一时,纪风玄也开了口:“三皇子殿下无权置喙,那想必我有权利了。”
似宋意这般行径就该争相唾骂,宋意以一敌二,面无表情,又听纪风玄道:“还请太傅大人以后不要往燕府来了,祖母生前便是连宋府的信都不让进内院的。”
宋意理亏,薄唇一抿,凉薄的视线犹如锥钉一般钉向两人,此时又闻蓝家公子蓝佩道:“既然挽弟心情不佳,不便见客,那我改日再来。”
纪风玄仿佛才想起这厢有个漏网之鱼,目光一转,冷冷道:“蓝大人以后也不必来了。”
战火就这般转移到了自己头上。
蓝佩不恼,不徐不疾道:“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纪风玄语气一派四平八稳,“燕挽害蓝八公子被罚,蓝家与燕家的关系如同水火,已是明面上的事了,燕挽开脂粉铺子,感念蓝大人出手相帮,初有成果便划了两分营收到蓝家账上,不想蓝家执意要断燕家财路,如此恶劣的前提下,蓝大人纵然与燕挽私交勉强算是不错,也当多加避嫌,不要让彼此难堪。”
这茬骤然让人想起蓝家与燕家为邻多年,这个青梅竹马的蓝公子也让人不得不防。
宁沉与宋意均是看向他,眼里掠过无形锋芒。
蓝佩温润的眉眼冷了,柔煦无害的意味全无,他眼皮微掀,却是浅浅笑了:“这件事确是蓝家不是,但蓝家的立场不代表我的立场,我倒是想问问,侯爷今日对我们说的这些话,是出于挽弟兄长的名义,还是出于一个男人的名义?”
纪风玄剑眉一蹙:“有何区别?”
“当然。”蓝佩悠悠看向另外二人,深藏某种含义,“侯爷若是出于兄长的名义,我定然将侯爷的话放在心上,周全考量,如若举止不当惹得侯爷心中不快,愿意端茶倒酒向侯爷赔罪,并保证这等差错以后绝不会再犯了,可若是以男人的名义——”
他的眼中含笑,笑意却十分刺人,“侯爷是否敢发誓,同我说这些话时不掺杂半分私心?”
纪风玄:“……”
他不敢。
因这一丝迟滞,三人望着纪风玄的目光愈发不善。
宋意平静笑了:“原来,侯爷咄咄逼人,是为了排除异己,独占鳌头。”
纪风玄一眼斜睨过去:“无论是私心还是公然,太傅大人都值我这么做。”
宁沉跟着笑了:“我的挽挽当真危险,兄长和师长一个比一个虚伪。”
宋意和纪风玄又看向宁沉,竟是非常异口同声道:“殿下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三人一阵诡异沉默,接着齐齐看向蓝佩。
蓝佩:“……”四人相继无言,各是心怀鬼胎。
蓝佩却又说道:“我想诸位很清楚,挽弟已经名草有主了,他不属于你,不属于我,不属于在座的任何一位,我不过
是想在他完完整整属于别人之前,多看两眼,想来诸位心思也一样,实在没必要相煎。”
此言一出,厅中一寂,忽有冷冽的风刮来,是暴雨后的余温,吹得人心底发凉。
无声的硝/烟悄然散去,好似戳到了痛点,四人宛如哑巴,尽皆失声。
燕挽如今属于谁,他们当然再清楚不过了。
那个人被燕挽莫名其妙的看上,莫名其妙的认定,火速订了亲,又是绝食又是撞柱,如无意外,便是他执手一生的良人了。
元春大郡主逝世,燕挽为她守孝三年,三年后该成的亲还得成,依燕挽的性子,眼下或许情谊不深,三年下来够他们情比金坚了。
许久,宁沉出声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宫了。”
跟他们站着浪费口舌实在没什么意思,对手又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
紧接着,宋意也开了口,冷淡道:“改日再来看燕挽,请侯爷务必传达,我来找过他。”
纪风玄懒得睬他,直接将他的话无视了。
最后是蓝佩,他拢了拢袖子,俨然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试探的问:“侯爷可会放手?”
纪风玄皮不笑肉也不笑,冷漠反问:“你待如何?”
蓝佩道:“如有机会,我不会放手,哪怕是一丝希望,我也会让它彻底实现。”
纪风玄:“我也一样。”
当燕挽得到消息赶到正厅来时,厅中只剩下纪风玄一个人。
他负手看着厅外,不知在看谁,正好与他的目光撞上。
燕挽还没来得及整理元春大郡主的遗物,只闻宁沉、宋意、蓝佩同时登门,由纪风玄招待,顿时感觉不妙。
究竟为何不妙他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直觉,好在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他的心安定了下来,唤了一声:“兄长。”
纪风玄看他跨进门槛,表情肉眼可见的温柔起来,他淡淡道:“你怎么来了,祖母的遗物整理好了吗?”
燕挽道:“还没,兄长和我一起整理吧。”
纪风玄点了点头:“走罢。”
不知因何,燕挽感觉纪风玄不是很高兴,身上气压有些低。
想到宁沉不好对付,宋意为人冷淡,蓝佩从小与他不和,他想了想,试探的问道:“刚才厅中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
纪风玄自是不会告诉他,有三个无耻之徒无耻的打着他的主意。
蓝佩说错了,他们四人不是豆和萁,即便不相煎,也难以相容。
就算燕挽终要和祁云生结为夫夫,轮不上他肖想染指,他也会将燕挽好好护着,绝不会让别人看了去。
休想拿歪理诓他浑水摸鱼。
他们就是不死不休的敌对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纪风玄:不可能有人比我更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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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难嫁第六十二天
元春大郡主生前的遗物并不多, 除却生前的衣物用具, 就只剩下一些书籍。
燕挽翻开看时, 发现她最新读的那本女志还有几页没读完, 书签夹在书页里,在书外坠了一根流苏。
人这一生,漫长几十年,存在的痕迹就只有这么一点。
燕挽垂着眼,心里不是滋味, 纪风玄将他手里的书轻轻接过来, 说:“别看了。”
徒增感伤。
燕挽回头道:“兄长,祖母生前好像有话要跟你说。”
纪风玄“嗯”了一声:“我知道, 祖母派嬷嬷过来递话了。”
燕挽问:“说的什么?”
纪风玄蓦然深深看他,眼瞳黑漆漆的,带着说不清的情绪。
半晌,挪开眼:“没什么, 一些贴心的家常话。”
燕挽不信, 却也不问了。
纪风玄别过头, 将其他琐碎都装装捡捡到匣子里, 只是内心不得安宁, 手指被一件金器划到。
燕挽如何会知道,元春大郡主让嬷嬷来说的是,如果有一日燕挽和祁云生的婚事出了意外,希望他能抛下对燕家的成见,仔细体会一下燕挽的好, 如果两人能在一起,她定然在九泉之下瞑目。
这哪里需要体会。
燕挽在他心中再好不过了。
只是他们中间横亘了个祁云生,他怎可做那掳夺人夫之事,燕挽他也不会高兴的。
时间转眼过去七日,是元春大郡主头七的日子,头七孝子哭灵,燕父在灵牌前哭得涕泪纵横。
却有消息传入燕家,祁云生被天子点作驭水都提,即日起启程去晋河治水。
这个消息来得突然而迅猛,当燕挽从头七的悲伤中走出,听说这件事时已经是两天后,祁云生已经在去往晋河的路上了。
宛如晴天霹雳般,燕挽骑了一匹快马追出了城都,去堵祁云生,然而去晋河的路很多,究竟走的哪一条也不知道,追了四五天茫茫不见人,燕挽只好返了回来,然后直入皇宫。
驭水都提。
驭哪门子的水,都哪门子的提。
祁云生还不算正式官员,没有资历没有经验,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怎么可能忽然就顶上去了。
来到长春殿,不经通禀,直闯入内,只见宁沉倚在榻上看书,支着下颌,手肘顶着榻上小几,青色的衣袖如同流云般垂下。
身后宫人急急道:“燕公子,殿下不喜外人打扰,容奴婢先进……”
燕挽已经进去了。
因着两人的关系,侍卫也未敢动粗阻拦,只是这般动静已然惊动了殿内的宁沉,他唇角一勾,将书卷放下。
接着一道白色的身影映入眼帘,燕挽怒气冲冲的容颜曝露跟前,闻得他唤了一声:“宁沉!”
男子顿觉新鲜,剑眉一挑:“你唤我什么?”
燕挽一路过来,胸腔憋了一口气,已经憋了很久了,他也知自己失了礼仪体统,但他忍不住,红着眼睛质问道:“云生被派去晋河,是不是你做的?”
宁沉似早有所料,分毫不慌,徐徐微笑:“是。”
燕挽就知道。
燕挽就知道。
他转身就走,宁沉语气一沉:“你要去哪儿!”
燕挽厉然回眸,眼中森森冷光犹如利剑:“我早同殿下说过,我只认定祁云生一人,既然你将他调去晋河,我自然也去晋河。”
宁沉脸上好似凝了霜,眼神也趋于阴冷,一字一句道:“挽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让他陪你度过丧亲之痛是我最大的仁慈,我已经忍了很久了。”
这一刻,燕挽只是觉得可悲:“我究竟为什么会被你这样的人喜欢上。”
宁沉不徐不疾:“原来我喜欢你这件事,你心里清楚得很。很好,免得我说了。你既然知晓我喜欢你,那你也该知道,我喜欢的东西必须牢牢攥在手里,任何人都休想染指,祁云生他更是不配。”
“殿下也不配!”燕挽从未这般恨过一个人,“殿下觊觎臣夫,巧取豪夺,不配为君;对于心悦之人,罔顾其心意,使用的手段如此拙劣令人齿寒,不配为人!若是我当初没有给殿下做伴读就好了,这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事。”
宁沉面无表情的听完,忽然笑了,那笑容令人心里发慌,他从榻上起身,缓缓向前踱步,道:“你既然这般看待我,我不将它坐实了岂不冤枉,挽挽啊挽挽,你孑然一身只身入殿,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燕挽心中咯噔一响,浑身紧绷,警铃大作。
宁沉已走上前来,抬起他的下颌,眯着眼道:“意味着你是主动送到我嘴里的一块肉,吃不吃全在我一念之间,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他回不来了,死在路上还是掉进河里,也全看我的心情。”
燕挽瞬间面色惨白,他愤怒的看着他,但是没有用,不过是更加激起眼前之人的欺凌欲,如同上辈子那样,越是哭越换来更凶猛的欺压。
于是他冷冷打掉了他的手,强撑着一身高傲与他对视。
“殿下做这么多,无非是想得到我,我从了殿下就是,把祁云生调回来。”
宁沉喉结一滚:“你愿意?”
燕挽不愿。
但他当初一心想着靠一门婚事逃脱他的捕猎而招惹了祁云生,已经是欠祁云生良多,若再害他丢了性命,这一生他都会在愧疚之中无法走出。
“我愿。”
“我不愿。”
宁沉冷笑:“我的好挽挽,你当真是一点也不了解男人的心思,你越是这般为他付出,我便越是想让他死,千刀万剐尚嫌不足,应当把他剁成肉泥扔到河里去喂鱼。”
燕挽面色难看至极,他沉沉看着他,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殿下真叫我恶心。”
宁沉怒极反笑:“这就恶心了?”
他一把拽住他的手腕,粗鲁的将他推到了殿门边沿的墙上,不慎碰到了半人高的落地花瓶,花瓶歪倒发出“砰”地一响,没碎,里面的花枝散乱了一地。
宫人方要进去询问,闻得一声戾然厉喝“滚”,接着里面响起了衣料摩擦的声音。
高大的身躯将他死死压在墙上,燕挽被掠夺了呼吸,嘴唇被肆意蹂/躏,眼睫颤着,眼底却一片冰冷。
一只手覆住了他的眼,然后那吻更深更紧密的袭来,接着齿关也被撬开,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将自己完全霸占。
燕挽放弃了挣扎,如同一具木偶,在宁沉给予他片刻喘息的空隙间,平静道:“我同祁云生抱过,亲过,床笫之事一应俱全,殿下也不嫌脏?”
身上的人果然一停,然后道:“脏了就更该洗洗。”
燕挽又说:“宁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宁沉行事虽然偏激,但是万事有分寸;手段虽然狠辣,但是也分人。
他从不轻易看轻伤害自己身边的人,对每一位幕僚都很尊敬,对他更是风度翩翩。
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