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夫大怒,愤然道,“蒋家那姑娘,我看村里人人夸赞称颂,却不想人品竟如此差劲?”
陆秉行嗓音沉重而坚定,“既知事情首尾,我便不能白白蒙受如此冤屈,今日冬至,正好要开祠堂祭祀,正式除我村长之职,这所谓村长虚名,顾某不在乎,但也定要趁着这机会,同蒋家人当面对质,把事情再辩个清楚。”
“大丈夫岂可轻辱,此事需得真相大白!”林大夫点点头,深表赞同。
“巧得很,早上蒋家宝来时,隔壁李家人全程都看到了,届时还需请他们帮忙作证。”
“有证人?”林大夫眼珠瞪圆,面上随之浮现几丝轻松笑意,“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我现在就去跟李家人说清楚,让他们去帮忙作证。”
这句话音刚落下,林大夫就直接风风火火地往门外走了。
……
屋内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许溪偷偷瞟了顾平安一眼。
与此同时,脑海中小人稚嫩的眉头,也随之蹙起,不像,不像,太不像了,顾平安哪里是这么会说话的人,可刚才的样子,这比想象中,有朝一日觉醒后,能言善辩的自己还厉害呢……
而陆秉行看着许溪,内心却是颇为激动。
这一世,跟许溪两人所各持的身份倒还不错,应该说是太好了。
在古代,丈夫地位都是很高的,而美人媳妇是被卖给他的,所以他还是夫主,那以后还不是随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除了吃饭、工作,工作的话,每天就工作两小时好了,反正他天才陆秉行肯定能全部做完的,其他时间就一起开心快活吧……
陆秉行这么想着,内心太过激荡,然后就不自觉,深深地咳嗽了起来。
这该死的破败身体。
呃,看来,目前几天暂时还有心无力……
许溪脑海中的白胖胖小人,也丧丧地低下头,嗨,这个男人不行啊,光会说不行啊,起码他自己还有副好身体呢……
许溪起身,从炉子上提起水壶,兑了一杯温水给他递过去。
“谢谢。”陆秉行接过,赶紧一饮而尽,古代的水很甘甜。
闻言,刚刚还丧丧的小家伙,又瞬间变得元气满满,不错不错,这个男人虽然身体不行,但懂规矩也是好的,还会说谢谢呢?
哎,不对,不对……
这就更不对了,小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顾平安以前什么时候跟他说过谢谢啊,有啥事都是直接支使他的,支使完,还摆一副臭脸呢?
因此,还被自己狠狠打过几百回。
嗯,当然,真的就是被自己打的,就是被这个小人,在脑子里面幻想着打得。
许溪忍不住,又暗戳戳瞄了顾平安好几回。
他想了许久,终于琢磨出一个问题,甩着万年不变的冷冰冰语气,“你,刚刚在骗林大夫?”
“这怎么好说骗?”陆秉行眉梢轻挑,心里不服气,一本正色道,“我确实是看到蒋家宝干坏事了!”
许溪没反驳,默认表示信任,顾平安往日就非常傲气,看不上他,也几乎看不上村里所有人。
白胖胖小人忍不住长长叹口气,这家伙真的很高傲哦……
所以,就为了骗银子什么的,而撒谎诬陷其他人,是不可能的。
接着,许溪视线缓缓飘向他额头上的新鲜伤口。
陆秉行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尴尬咳嗽几声,然后理直气壮道,“他推我,也有人看见了。”
白胖胖小人烦恼地皱起眉头,是这样没错,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许溪当时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确实正好看见蒋家宝飞快逃离,而顾平安被推倒撞在墙上。
那会子,隔壁李家婶子几口人也伸头在外面,但是见到他回来,就又关上了窗户。
不过,等许溪走近顾平安后,却发现他其实并没有受伤,甚至都没擦破皮,只是留下了浅浅的白色印记。
之所以现在会伤成这样,是因为顾平安起身之后,自己没能站稳,踩到墙边的碎石,脚滑又撞到了墙上,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巧之又巧。
不管那么多,陆秉行眼角眉梢布满霜意,语气尤为的冰冷,“他们那样算计我,总要付出代价的,我这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许溪看了他一眼,只觉得顾平安这一撞,倒把脑袋撞清醒不少。
白胖胖小人盘着双腿,认真点头,就是这样,没错。
他以前那么骄傲,看什么都不如意,但因身体之故,又做不了什么,最后只能自己为难自己。
尤其是这几日,他看顾平安郁结于胸,做什么都不太正常的样子。
特别像个傻瓜……
真得真得太没必要了。
既然你没有做错什么,干什么总要为难自己,不如去为难那些对你不好的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哼,小家伙挥舞着拳头,表情凶狠,人间恶童无疑!
“有热水吗,我想洗漱。”
陆秉行回忆结束,定睛看向许溪。
又要干活了,好烦啊,白胖胖小人自暴自弃,四脚朝天,直接躺了下来。
许溪冷着面孔,点点头,“有。”
说完,就直接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整个人冷酷得不得了。
见状,陆秉行忍不住默默吐槽,媳妇现在这模样,搁上辈子,要再扮演冷面杀手,那就是本色出演了。
……
等他洗漱整理好出来,整个人也稍微精神了几分,起码能自己独立地正常走动了,不必许溪搀扶着。
系统的丹药贵是贵了些,效果也立竿见影,还算值得。
而这时,顾家篱笆门外传来高呼声,“平安,族老们让你去祠堂一趟。”
陆秉行挑了挑眉,该来的还是来了。
许溪抬头看向他,见他神色如常,完全没有了近几日的悲愤恼怒,心头微松,确实是变了。
脑海里的小家伙轻轻叹气,不懂事的孩子啊,终于长大了,欣慰。
陆秉行偏头对许溪道,“你去隔壁看下林大夫和李家人,待会就把他们直接一起请到祠堂,我人先过去。”
许溪明白他的意思,轻点头,一刻不耽搁,就直接出门去了。
……
屋内只剩下陆秉行一人。
他缓缓抬头,看向大堂正中的那块写着慈父的牌位,眼神明灭。
他之所以能来到顾平安是身体重生,是因为顾平安亡父的缘故。
顾平安跟许溪成亲后不久,顾父便在去县城的路上,为了救人而死。
而他所救的那人,因感念死里逃生之恩,不负时光,三更灯火五更鸡,最后中了进士,位极人臣,却为官清廉,一生向善,造福天下百姓,是载入史书的出名大清官。
顾父一生宽厚,活着时,就帮助村里多少老幼妇孺,后来更是为救人而死,又救得是这等能推进历史进程的人,自然是天大的功德。
陆秉行沉默,这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妻子早逝,孩子几乎由他一人抚养长大。
这个孩子身体如此不好,在注重传宗接代的乡下,基本是被放弃的,他没有放弃,也没有另娶再生,而是细致照顾他长大,为他治病,送他读书。
然而,谁能料到,明明最艰难的年月都过去了。
可唯一后代,最后竟因这等荒谬之事,惨遭横死,可想而知,顾父心底是何等的悲愤。
陆秉行额头上的伤口看着可怕,其实只是外伤,而顾平安本人,是真真切切被活活气死的。
如果他是被蒋家宝打死的,最后还能报官来主持正义;但现在这是自己回到家后,才被活活气死的,真的就连仇都没法报。
故此,顾父万般心痛之下,只能委托陆秉行代为复仇,替他伸张冤屈了,他要看阴狠的蒋家人自食恶果。
可就算这样,顾父的儿子也终究已经彻底死去了……
顾平安,这名字听起来何其俗气,但意头却极好,祛病消灾,一生平安,代表了一名父亲的殷殷期切和朴实愿望。
对自于己这一世的名字,陆秉行最初的一点点嫌弃,也被淡化近无。
希望来世,他们还能再做父子,下辈子的顾平安,能像其他人一样健康地长大、变老。
……
陆秉行掩上大门,双手背于身后,慢悠悠往祠堂走去,同时一边在脑海里把之后可能发生的情况,预设了一遍。
等他到祠堂的时候,那边已经堵了一圈人了。
正堂里,则是一圈胡子头发花白的族老,个个正襟危坐,胸有成竹。
大冬天,聚集如此之众,于是,一开口说话,便升起层层白色水雾,连面孔也变得模糊。
……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解释一下,许溪脑袋里的白胖胖小娃娃,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因为自身的特殊经历,他有点刻意排斥跟人接触和交流,但是长久的孤独会把人逼疯,而且许溪原本其实是个挺外向的人,所以这个白胖胖是专门幻想出来安慰自己,跟自己聊天,然后做他想做而不能做,也不好意思做的事,大概就是真实的另一面啦!!!
唉,偶尔有点点社恐的时候,也会这样胡乱想,自己跟自己说话的……
30、状元和男妻(三)
陆秉行直接走到正堂中间,先给祖先上了一炷香, 而后退了几步, 就那么在众人的目光中笔直地站着, 一言不发, 泰然自若。
傻子都知道,这种时候, 谁耐不住气,先开口, 谁就输了。
良久,年纪最大的族老,耐不住寒风和冷意, 沙哑着嗓音道, “平安啊,今天我们这些老家伙, 把你叫到这儿来,你心里该做好准备了吧?”
陆秉行神色平静,拱手做礼, 一揖到底,“平安知道,今日甘愿让位。”
明明是冬日,大家伙人人穿得厚实臃肿, 但他个子高挑,一身衣衫,虽然洗的发白, 却干净整洁,说话行事进退有度,妥帖大气,气质真是突出得不得了。
众人见他这完全不同于乡下泥腿子的风姿,不由一时目眩神迷,果然不愧是读书人啊!
瞧瞧这架势多好看,多贵气,看着就让人舒服。
他们自己本身读书太少,实在想不到词语来形容,不过也就是春风细雨、冬日暖阳之类。
啊呸,胡思乱想什么,今天是来正式让他卸任村长的了,这些想法可不能有,好看什么好看,个大男人三两风就吹倒,光好看管个屁用。
“平安,你当村长也有三年了吧?”一个族老打破寂静,咳嗽道。
“到明年立春后,刚好三年。”陆秉行点头。
“你是我等老家伙看着长大的,内里是个什么性子,大家伙也都知道,当初当村长,也是你父死得突然,赶鸭子上架,没法子的事。
这几年过去,村子的状况你也看到了,既然先前大家已经有了决断,你呢,还是继续安心养身子,多活些岁月,不要为村子的俗事缠身。”
“我先前继承父亲遗志,乃是甘愿当村长,我这个身体,也做不了其他事,能为村子奉献,大善。现在既然众位叔伯认为平安不当其位,平安不敢强求,今日请各位祖先长辈见证,从此卸去村长之职。”
他这话说得文绉绉,祠堂里的这些人,包括外面的村民们,都只觉万分拗口,但大致意思却也能琢磨清楚。
那日初知此信,他离开的时候,何其怒极仓皇,没成想过了几日,就完全想开了,顾平安,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孩子。
……
“平安是个好孩子,先村长多好一人,就留下这么个独子,又是个读书人,当村长不是很好吗?他又不能下地、不能外出做活的,不当村长还能干什么,待在家里胡思乱想,没得把身体弄得更差,咱村子又没多少事,整起来不轻松得很吗?
你们这些老哥哥,也不知鬼迷心窍,非得在这穷折腾什么,反正我跟先前态度一样,是绝对不同意平安让位的,我是真怕以后老了、下去了,却没有颜面见老朋友?”
此人话音落下,祠堂里的老人们脸上颜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陆秉行眉头略松,果然是个聪明人,懂得顺杆子往上爬。
说话这人,乃是何氏族里辈分最高的二爷,名唤何青山,不过他维护顾平安,却并非像自己话语里描述地那样,是跟顾父有什么深厚交情。
而是因为,他家里之前在山脚下有一块地,后来被蒋梦瑶低价哄着买去了。
等蒋家制出熏香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家那块荒地上,居然生长着制香必备的几种木料香料,他们当初不识数,这不亏大了。
都是一个村的人,却被这样刻意隐瞒,低价哄骗,他们如何能甘心,气冲冲跑去找蒋家理论,却被三言两语打发了。
从此后,何二爷一家便跟蒋家,尤其是蒋梦瑶结了仇。
先前这个事,蒋梦瑶把众多族老都打点了一遍,唯独没有他,也是知道他难以说动。
既然如此,那何青山当然要,怎样跟她反着,那就怎么来?
蒋梦瑶费尽心机,想害平安小子,毁他名声,废他村长,那他何二就偏偏要回护顾平安。
……
角落里的蒋梦瑶,闻听此言,秀丽的眉头也不自觉深深皱起,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简直不要太明白何二爷言辞的内里意思了。
这是在威胁他们,威胁在座的各位族老和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