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安的父亲顾老大,当初就是村长,而且心地仁善,为人风评极好,对村子里颇有奉献。
何二爷这话里话外,都是拿已故之人遗志论长短,又说顾平安身体不好,想多了心绪有结,更对身体有妨碍。
他们万一敢不同意,那就是活生生,要把老村长的独子给逼死啊?乡下人自私归自私,短视也短视,但邻里之间的情分,还是要看的,不然等将来自己老去,旁人也要这样对自己的小辈吗?
……
但是,她管不了那么多,她不允许这件破事还要旁生枝节。
蒋梦瑶清清嗓子,轻声道,“顾大叔做村长那些年,确实极好,所以这三年来,我看着村里情况,总觉得虎父犬子此话,真是不假,这眼前可不就日日上演吗,顾平安这儿子,比起亲爹来,也着实差得太远了。”
这话说得直白而讽刺,让在场所有听众,都有些尴尬瘆得慌。
蒋梦瑶自重生以来,一改旧貌,变得面善温柔,待人接物更八面玲珑,经手得桩桩件件大小事,无不妥帖细致,
更厉害的是,她将自己的制香事业,经营地繁荣昌盛。
她识数认字,穿金戴银,不事农活,每日只浸淫香道,高高在上。
在村里这些泥腿子们看来,只觉得她像是九天仙女一般,是缥缈在云端的。
却想不到,居然还会说这样的话来寒掺人。
蒋梦瑶又接着道,“何二爷说顾平安身体不好,不当村长,怕会胡思乱想,会伤身,所以你这是在利用大家的善心和同情心,拿他一个人的病症,来逼我们整个村的人吗?逼我们必须听你的,必须承认他继续做村长。
可是,我们反对他做村长,不仅因为他无能,更因为他品行败坏啊,若是让这样的人当村长,我们村子在外还有何名声可言?
做错事,承担后果,难道不是应该的吗,说到底,我们这些普通村民才最无辜,我们为什么要为他的错误退让,我们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呢?”
听到这里,某些先前局促不安的人,开始恢复淡定,理直气壮。
然而,这还并不是结束。
“本来嘛,这件事如何料理,前几日就已经决定好了,今天只是来请祖宗做个见证。可顾平安来到祠堂后,不思改过,也不曾有惭愧之意,话里话外就只拿着顾大叔和自个身体说事,何二爷也是立马就能借坡下驴,所以,你们是串通好的吗,来扮苦肉计,打同情牌?”
说着,蒋梦瑶秀丽的脸蛋,绽开几丝可可爱爱地笑容,“这样,倒不得不说,顾平安果然不愧是读了书的出息人呢,你的心思真的很多,很恶毒啊!”
诛心之言,不过如此。
族老们却纷纷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你确实是村长的儿子,你也确实身体弱,但是,谁让你自己非要做错事呢,让自己好好的名声变成这样?
做错事,不仅不懂事地主动退位,竟然还想要我们牺牲整个村子的利益,只为了你一人的身心舒适?
这岂不是太过强人所难?
便是顾村长现在还在世,碰上这种事,也不会好意思的吧?
但他们却完全忘记了,他们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村子利益,而纯粹是因为收了蒋梦瑶的好处啊!
陆秉行抬眸看向角落,看向这个外表年轻秀丽,穿着打扮和气质,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小姑娘,这个内里活了两世的老妖怪。
眉头轻挑。
从蒋梦瑶嘴里说出这样,看似有道理的话,实在是然人觉得异常可笑,现今这乱七八糟的场面,不就是她为了让自己亲弟弟逃避责任,才闹出来的,她也配大肆叫嚣着说什么承担?
……
陆秉行的神色依旧平静,声音却清晰而有力,“蒋姑娘,若是代表长青村村民,不满顾某这个村长,顾某无话可说,但你却这般信口开河,污蔑顾某品行,恶意揣测顾某,请恕顾某不能认同。”
就在此时,祠堂门口也传来一身清亮浑厚的嗓音。
“平安是读书人,不与你一介小女子逞口舌之辩,便要被你这般凭空诬陷羞辱吗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蒋家姑娘,难怪能将所有人玩弄于手掌心,果真了不起。”
众人伸头往外看,一阵呼声鼎沸过去,却见是林大夫和许溪等几人大步走了进来。
林大夫一站定,气也不喘,便是对着蒋梦瑶激情发问,“我且问你,你说平安心思不单纯,说何二有私心,难道你自己就清清白白吗,没有携带任何目的,没有使任何手段吗?”
“那我倒真想知道,今日天寒地冻,他们这一屋子老东西,却能这么整齐地凑在一起,齐刷刷欺负一个本村内的年轻人,难道是受了什么妖精蛊惑,被什么迷了心智吗?”
“若真是如此,那且让老夫好心,来给你们一个个把把脉如何,莫要病入膏肓,不可救治,那就晚了。”
话音落下,屋内的那些头发胡子洁白的人,不由一瞬间变了脸色,却并不是生气,而是尴尬。
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生林大夫的气啊,蒋家有钱可以去城里找大医名医看病,但他们有个万一,可就全依托着林大夫了。
林大夫在村里,向来地位超然,因为他医术精湛,且仁心仁德。
虽说江南地区富裕,但众多百姓也仅能填饱肚子而已,生病是无论如何生不起的。
但病这种东西,你越怕,它往往越找上你,像林大夫这样物美价廉的存在,可不就是他们的大救星吗?
不仅长青村,隔壁左右的好多村子,谁生了病都是先来找林大夫看的,大家伙都十万分地尊敬他。
只不过,林大夫性情孤拐,又识文断字,村子里没人能和他正常交流,唯有顾平安这个自小泡在药罐子里的读书人,跟他最为熟悉,能跟他说上两句。
“林大夫别动气,我们能有什么私心,还不都是为了村里好嘛?”
这时,某个德高望重的族老咳嗽一声,安抚道。
“为了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有数。”林大夫衣袖一摆,架势十足,逼问道,“你们也都看到平安额头上的伤口了?”
“这……”
他们确实是看到了,但今天的主要任务,不是把顾平安的事彻底解决,好找蒋家丫头要应得的好处吗?
这等小事,何须在意,他们哪有心情多管?
林大夫继续道,“这伤是蒋家宝打的,而且在动手的时候,他已经亲口承认了,是他冤枉平安了。”
说到这里,他再次转眼看向蒋梦瑶,“你这小姑娘好深的心机,好大胆的作为,生在这普普通通乡下人家,倒真是委屈你了。
你为了帮蒋家宝洗脱罪名,居然胆敢昧着良心,恶人先告状,污蔑平安,想把平安的罪名坐实了,完全破坏他在村里的名声和形象,就腾不出手来处理蒋家那个无耻小人。”
这话里的要素太多,旁观之人,还真是一时难以分辨清楚其中含义。
蒋梦瑶却瞬时明白。
她柳眉倒竖,人亦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怒声道,“林大夫说话,可得注意点,休要为了护着顾平安,就随意地攀扯污蔑于我,至于我们家宝,那更是好孩子,怎么可能做这种凶恶之事?”
林大夫冷哼一声,眼神轻蔑,“好孩子,蒋家宝为什么会从县城书院回家,村里人不知道,我可是经常去县城的,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蒋梦瑶脸蛋微红,不久前的不堪记忆,涌上脑海,也由此,更是怒上加怒。
“林大夫年龄不小了,莫要为老不尊,信口雌黄,上次纯粹是误会,早已解开,这回更是顾平安自己心怀不轨,贪蒋家钱财,故意污蔑家宝。”
“哼,误会?若真如此,蒋家宝作为读书人,既被冤枉,为何不自证青白,而是灰溜溜逃回乡下,岂不知读书人名声比性命更重要?”
林大夫言辞激烈,完全不留余地,冷笑道,“足见,今日之事,不过是他又故态萌发而已,俗语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不正是如此吗?”
闻言,许溪瞪圆了眼睛。
脑海里的白胖胖小人也眯起了眼睛,他就说,那个蒋家宝,看着就不是个老实孩子,原来以前就干过坏事啦,坏人不是一天炼成的!
围观村民也开始议论纷纷,互相问身边之人打听,谁家有人经常听去县城,知不知道蒋家宝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他们咋不知道呢?
还有,这两人吵架就吵架吧,偏不把事情说清楚,他们这些人,听半天,还是云里雾里的,啥也没弄明白,讨厌?
看到四周众人,皆是一副竖着耳朵,想要听更深八卦的表情。
蒋梦瑶面色一白,身体不由自主轻轻颤抖起来。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休想趁机拖家宝下水,顾平安栽赃陷害,故意讹诈一事,人证物证俱全,岂容得你事后翻案抵赖?”
“呵呵,你有人证物证,我同样也有,”林大夫指着一同来的李家几口人,幸灾乐祸地笑道,“还真多亏你们蒋家的那个好小子了,他可不仅仅只是跑过去把平安打了一顿,他还把你花钱封口的事,全部都给抖落了出来。
李家就住在顾家隔壁,他们趴窗户上从头到尾都听见了,真是可惜,那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蠢货,让你的计策全部现行了!”
许溪立刻伸手碰了碰李家人。
李家婶子从激情吃瓜中回过神来,匆忙点头道,“我亲眼看见是蒋家宝把村长推得撞到了墙上,不仅这个,蒋家宝还明说了,就是你这个蒋家丫头,给了许多银钱给何家,让他们把蒋家宝给摘干净,然后还有诬陷平安。”
“你们……你们怎么……?”蒋梦瑶秀美深深蹙起,分外不解。
这个李家是怎么回事,之前她看他们家人都是做事辛勤老实的,还隐隐透露出意思,下回招工的时候,可以好心让他们进自己的制香作坊呢?
没想到,这家人一点也不识相,居然如此自误?
看来天生就没有发财的命,当一辈子泥腿子吧!
……
许溪细眉舒展。
脑海里的白胖胖小人更激动地起身,挥着小胳膊小腿,胡乱打了一套组合拳。
许溪真是太棒了!
本来让李家人来祠堂,他们确实还有点犹豫,但是去之前,顾平安叮嘱他,要他问李父一句话,还记不记得十一年前的大旱?
那年大旱,村里多少人家饿死人,李家人口尤其得多,全是壮丁,去岁存的粮食根本不够,最后还是顾父心善,给了他们几口粮食。
这份恩情,焉能不回报?
陆秉行抬眸,视线如刀。
但出口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理智而淡定,“蒋姑娘,蒋家宝是你的亲弟弟,这话既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你看如何是好?”
闻声,蒋梦瑶眼神微闪,心里已是烦躁至极,家宝这个家伙,明明事情她都处理好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跑回去痛打落水狗?
居然还动了手,还被人听个正着?
莫名其妙,匪夷所思……
事情已进行到这个地步,现在她也只能否认,咬死了不松口。
“勿需如何,首先,家宝怎么会动手打人,更何况,还胡乱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李家和你是邻居,走得近,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为了帮你洗脱,故意撒谎骗人呢?”
如此诡言狡辩?
林大夫怒气更盛,“呵呵,天大的笑话,你的人就是可以定罪的人证,我们找来的就是在撒谎,你以为大家没听到吗,何家可是收了你的钱,我才要怀疑他们动机不纯呢?”
陆秉行嘴角勾起一丝浅浅弧度,说是笑,又有点渗人,但是眼神,却分明又能看出些笑意。
许溪悄悄偷眼瞥见。
脑海里的小人儿不觉眼珠微瞪,立马模仿顾平安,做出同款表情,然后,小胖脸显得无比阴险恶毒。
惹,貌似不太好!
换个姿势,小胖手撑着下巴,眉心蹙起,暗道,总觉得蒋梦瑶马上就要被打脸,心里又期待又紧张是怎么回事?
顾平安长身玉立,往前走了两步。
然后,朝着祠堂外围观人群轻轻鞠躬,朗声问道,“顾家在村子中间,蒋家在村尾,连接的只有一条大路,蒋家宝一路行去,必然经过多户门口,敢问各位叔伯婶娘,今日上午巳时正前后,可有人看见蒋家宝的踪迹,麻烦各位据实已告,还平安清白?”
如此姿态,围观人群不约而同,稍稍往后退了两步,心里各种感受不表。
他们同生活在一个村里,相熟几十年,但顾平安半生高傲,何曾这么恭敬又祈求地看过他们?
真让人心里有些不适应。
沉默片刻后。
终于有一位大娘出声了,她家离顾家只隔了五六户,
“这么说起来,今天巳时左右,我确实是看到蒋家宝去了平安家的方向,只不过没一会,又看到他匆匆往回跑了?”
有一个人发声了,后面的似乎也就顺理成章了。
“我也看到了,他去的时候还挺喜气洋洋的,但是,很快往回跑的时候很急,跟鬼撵似的?”
“天啊,不会就是因为刚打了人,所以心里虚吧,跑那么快?”
“是呢,我就说他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回来的时候,脸上那么古怪……”
……
陆秉行对着人群略点头,表示感谢。
然后,转身看向蒋梦瑶,满眼霜意,“你还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