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遇恍惚间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再醒来时已经不在广明宫的寝殿。
“这是在哪?”他感觉到身下传来的颠簸,“你们这是要带朕去哪儿!”
“陛下息怒!”小姚跪在一旁,“马车已经出了江宁城了,不能回头了!”
“那江宁怎么办……”李遇强忍着喉间的哽咽,“江宁有二十万人啊……”
“陈阁老会坐镇江宁,陈邦将军也留下统领羽林军禁卫,陛下——”小姚深深一叩首,“白大人身负重伤,还在待城等您……”
“国不可一日无主啊!”
李遇眼底的情绪渐渐被两难的绝境撕扯至空茫,他突然哑声道:“苏嬷嬷呢?她还好吗?”
今年这一季冬格外寒冷,李遇先前以为是白鸥不在身边的错觉,直到苏嬷嬷也终于熬不住病倒了。
他想将苏嬷嬷接进广明宫好生照顾,可苏嬷嬷却说在永巷住了一辈子,不想挪地方。
起先他还有时间经常去看看,直到赵宏胤现身东北国境线,他便忙得只能着小姚日日去送药。
他是苏嬷嬷带大的孩子,其实小姚也一样,他倒不觉得小姚会扔下苏嬷嬷就这么走了,只是,苏嬷嬷的身子熬得住这一路的舟车劳顿吗?
“苏嬷嬷……她……”小姚突然掩面而泣,“她走前不让奴才在这个档口跟陛下说……吩咐奴才一定等国事稍安再告诉陛下……”
“苏嬷嬷……头七都已经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12点前有三更。
不要再逼我剧透辣!我只能保证,熬过这一段,后面全是糖!
第120章 我们重逢了。
李遇这一路几乎陷入昏迷,每日清醒的时间很少;圣驾违和,马车走得很慢,大半个月后才终于接近待城。
白鸥接到开道的传令兵送来的信,说今天圣驾会进入待城,恨不能立刻就策马冲出城去。
待城的瘟疫得到了控制,虽然还是会有很多之前染病的人在离开,但是已经很久没有新的人被传染上疫病。
四苟还病着,白鸥时常需要进出待城外城,可李遇的身子向来孱弱,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不应该去见小皇帝。
御驾进入待城,他只在一旁远远地看着,看见小姚焦急地跳下马车寻找着什么,却久久看不见皇帝步下马车。
他刚忍不住往前凑了几步,小姚发现后就立刻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冲了上来。
“白大人,您可算是来了!”小姚焦急地拽住白鸥就要往马车去,嘴上忍不住埋怨道:“之前不是派人送过信儿吗,您这是去哪儿了啊?”
“我……”
白鸥有口难辩,但向来沉稳恭谨的小姚这样失态地埋怨,他瞬间觉得哪里不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小姚推上了马车。
他怎么拒绝得了,天知道他有多想第一时间就冲到李遇身边。
天已经渐渐开春,可不算太大的马车上却还是点着不止一个炭炉,李遇斜靠在马车里,几乎被身前的狐裘大氅埋了进去。
白鸥僵在车门边,不敢上前也无法后退,看见他的小美人露出狐裘氅衣的那半张小脸,瘦得几乎脱了相。
似乎是一种感应,李遇好像知道唯一一个让自己想活下去的信念就在眼前,吃力地撑开了眼睑。
“白鸥哥哥……是你吗?”这是他一天之中难得清醒的时间,“遇儿终于熬到了吗……”
可是他却睁眼就看见白鸥站在他身前,不敢靠近。
“你为什么不抱抱我?”他突然想起白鸥左肩的伤,顷刻间泪如雨下。
白鸥这是怕他发现吗?
“苏嬷嬷……走了……”他婆娑的泪眼望着白鸥,“你抱抱我好不好……”
当白鸥终于抱着李遇走下马车,李遇已经又再昏迷过去。
白鸥的左手还没有完全恢复,只是李遇真的太轻了,轻得教人心疼。
他直接将人抱回了待城府衙早就准备好的主厢。
白鸥一整晚都探着李遇的额头,悄声跟他说着“会好的”,那一夜李遇没有再醒来过,但却整晚都死死攥着白鸥左手的小拇指。
会好的。
时间飞逝,有时如流水般无情,但却又带着可以治愈一切的力量。
大地慢慢回春,待城渐渐回暖,江宁也没有噩耗传来,一切看似都在好转——
唯一没有好起来的只有李遇。
白鸥外出理事时他睡着,白鸥忙完回来他也没有醒;有人唤他起来吃饭,他就跟个木头人似的,给什么就吃什么,没有人唤他他便能在床上躺一天。
起先白鸥怕李遇被自己传上了疫病,叫了好些大夫来瞧,所有大夫都能肯定皇帝身子无恙,绝对没有染上疫病,只是旁的,除了一句“忧思甚重”,也说不出什么了。
远离了皇宫,李遇不用上朝,也不用批折子,他连话都很少说,即使是对着白鸥。
白鸥问,他便答,白鸥不说话,他就窝在白鸥怀里一动不动,像是真的睡着了。
只有白鸥知道,李遇没有睡,他看着好像整日里多半的时间都在睡觉,其实没有几个时候能睡着。
每天深夜,当李遇真的睡了,即使在白鸥怀里也在觳觫颤抖。
他额间坠满细汗,能把寝衣都湿透,嘴里胡乱梦呓着白鸥也听不清的话。
可白鸥若是第二天问起,他便只说自己不记得了。
白鸥知道,李遇这是在逃避,可他不知道李遇不想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但无论那是什么,总要先让人能睡个安稳觉才行。
李遇今天还是照例躺在床上,像是又睡着了;白鸥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不由分说一把将人拽了起来。
他把铜盆搁在榻边,脱掉李遇的鞋袜就把那对细白的小脚往盆里送,嘴上信口寻着些话题。
“还以为今年生辰不能陪着你了,现在倒好,生辰快到了,你想怎么过?”
“你……”李遇吃惊地看着白鸥掬起一捧水淋过他的小腿,“干什么?”
“大夫说了,睡前热水泡泡脚——”白鸥一把抓住李遇的小腿,将那对想要逃走的玉足按回水里,“夜里好眠。”
“我……”李遇紧张得脚趾都蜷缩起来,“自己来……”
“身子都没好完呢——”白鸥抬眼盯着李遇,“来什么来?”
“我……好……”李遇瑟缩着躲开白鸥的眼神,“好了……”
“好了吗?”白鸥手掌贴着李遇的小腿向下,握住李遇的脚踝,“那陛下在抖什么?”
“你在害怕?”
他握着李遇的脚踝一点点起身,让上面的温水沾湿了自己的前襟。
李遇的脚底抵在他的胸口,他却倾身向前,“你害怕什么?”
“我……”
李遇在白鸥的压迫下缓缓后退,终于避无可避,向后一仰,后颈却被白鸥另一只大手稳稳地接住,缓缓放落榻间。
“我没有……”
可是白鸥没有放过他。
白鸥就这样欺身压上,整个让李遇折叠在自己的怀里,他看着李遇潮湿发红的眼尾,吻了吻李遇发烫的耳垂。
他在李遇耳边轻声地肯定道:“你撒谎。”
“你答应过,不会再骗我了。”
“我……”李遇浑身颤抖,死死地攥住白鸥潮湿的襟口,“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那就不知道罢,还有我呢。”白鸥轻轻吻上李遇的眼睑,让人闭眼,再挑开李遇的前襟,“要好好睡一觉,醒来才有力气慢慢想。”
……
虽然这法子看起来流氓了一点,但的确有效,李遇被折腾得睡了过去,这一夜睡得出奇的好。
直到白鸥早上被一阵敲门声唤醒,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
李遇这都没有醒。
他伸手拽了拽被角,遮住李遇肩头几摸暧昧的红痕后起身,披上外袍打开了房门。
“这么一大清早的,也不怕扰了陛下休息。”白鸥转身带上房门,把人拦在了门外才道:“出什么事儿了?”
方才敲门的是小姚,但白鸥出门才看见陈安立在廊下。
“将军。”陈安上前行礼道:“外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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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鸥就披着身上一件外袍便急匆匆赶到了待城外城边缘,那个破旧的木屋。
“四苟!”他站在棉布帘子外焦急地踱步,看着身边几个医博士进进出出地忙活着,“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不是说好病好了就要回来帮我?”他也不知道为何说着说着便会鼻梁发酸,“现在待城那么多事儿没人处理,江宁又陷入围困,你还好意思在这儿偷懒?”
房中还是四苟急促地咳嗽声,良久后才有一个虚弱的声音唤了一声:“将军——”
“对不住了……”
“四苟……可能要先走了……不能再帮您办事儿了……”
“四苟……”白鸥喉头发紧,深吸了几口气才能再出声,“媳妇儿还没娶呢,你想上哪儿去?”
“媳妇儿?”四苟笑着又咳了两声,“我现在就要去见我媳妇儿啦——”
“四苟挺开心的,总算在去见她前……混出了个人样……”
“你——”白鸥把住门边却不能进去,抓着门框的手有些颤抖,“胡说什么呢!”
“将军没有好奇过吗……就四苟这小身板……”四苟自嘲地笑笑,“抓我会军营就算不发粮饷,养着也是浪费粮食。”
四苟这样的人能进待城驻军的确是奇怪了点。
“怕将军嫌弃,四苟之前一直不敢说,四苟以前——”还不等白鸥说什么,四苟先沉声道:“是死囚。”
从白鸥第一次见到四苟那天算起,就算是传递情报,他都没有见过四苟这么认真的语气。
“虽然没福气娶她过门,但在四苟心里,她就是我媳妇儿。”
四苟小时候逃过那场瘟疫混进待城,靠着活泛的脑子和脑门上大写的义气,在待城外城混成了地头蛇。
他靠一些坑蒙拐骗偷的小把戏生活,但也没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甚至还救过一个迷路的丫头。
“她可好看了。”四苟的声音明显的骄傲,“也不嫌弃我。”
“我答应为了她,不做市井里的小混混了,攒点钱以后做些小买卖,要在待城内城里买宅子,带她过好日子……”
“她经常夸我聪明,只可惜没有读过书,还说以后有了儿子,一定要送我们的儿子去念书。”
“我那时候一有空,就摸到内城的学堂里去,悄摸趴窗外听先生教课……”
“我能识字,都是那会才学的。”
“可是她不嫌弃我,他爹却嫌弃。”四苟的声音开始哽咽,“她愿意等我,她爹却不想等了。”
四苟不知道什么年月才能再待城的内城买得起房子,可那时已经有内城的大户买了四苟心爱的姑娘做小妾。
“我去她家哭,去她家求,可是他爹收了银子,连门都不给我开。”四苟嚅嗫道:“我就只能眼瞅着她连花轿都上不了,也没资格穿大红的嫁衣,就被接到了内城去。”
“我就是不明白,那些有钱有势的大老爷都是怎么想的啊……”
“那么好的姑娘,还漂亮,买都买了干嘛不好好对人家!”
后来四苟听说自己喜欢的姑娘要逃跑,竟然就被活活打死了。
“他们但凡对她好点儿,她能跑吗!”四苟怒不可遏,“于是,我就摸进那座大宅,趁夜捅死了那个黑心的老爷。”
四苟以为自己死定了,他去之前就没想过还要活,可偏偏赶上当时待城驻军征兵,人头不够,项兴言他们吃到的油水就要变少。
四苟这样的死囚便都被拉去充数。
“将军,草药金贵,别再浪费在四苟身上了,总有些人还有救的。”四苟吸了吸鼻子安慰道:“没什么好难过的……”
“当初她没能逃出来找我,现在肯定在下面等着我呢。”
“我让她等了这么些年,就是为了混出个人样,等到了那边,好教他爹能答应把她嫁给我……”
白鸥的指甲嵌进门框的朽木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四苟……”
“行了——”四苟突然轻松道:“我当时杀人下了大狱,也不知道她葬在哪里,就不麻烦将军合葬了……”
“将军多给我烧些纸钱罢,等我找到她,风风光光地娶进门儿,可不像你上次似的,那么寒酸,委屈了人家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我错了..真的..熬过这一段,马上就好了qaq【顶锅盖逃跑】
不吊大家胃口,阿鱼接下来会继续加更,尽快完结,让大家尽早都吃上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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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他不见了。
木屋尺寸见方的地方逐渐安静下来,四苟的声音渐渐轻得听不见了,一屋子男人连喘气的声音都压抑着。
白鸥来不及哀恸,木屋外就突然一声长呼,那声音由远及近,“将军——”
来人火急火燎地冲进屋来,“姚、姚内侍来报……说、说陛下——”
“陛下不见了!”
白鸥迟疑半刻,突然大步跑出木屋。
刚进内城城门就瞧见小姚在门边焦急地踱步,他两步上前,紧张道:“什么叫不见了?陛下人呢?”
“奴、奴才……”小姚急得眼眶发红,身体和声音都不住地哆嗦,“奴才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