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连这都查到了?”白鸥忍不住打断道。
他之前最关心的问题一直是北胤人驻扎的营地和现在的动向,没想到四苟连这都知道。
“那不是我查的。”即使白鸥看不见,四苟还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在外面的兄弟打探到的。”
当时即使是待城外城也很难混入,混进去的只有四苟一个,他走前吩咐带来的人也别闲着,外面的事情能打听多少算多少。
后来待城疫病肆虐,所有平民都被赶到了外城,虽是严加看管不准他们进入待城,但是毕竟有传染的风险,赵宏胤投入的人手并不如原来多了。
也就是那时,四苟才有机会得到了城外传回的情报。
“不过就情报里的情况来分析——”似乎不需要白鸥提问,四苟也知道他最关心的问题,“根据营地规模和情况,我能确定北胤两万铁骑都驻扎在我们以前的营地,但其他北胤的主力应该不在——”
“或者说,至少不是全部都在。”
以前待城驻军营地是个什么样的规模和情况,白鸥再清楚不过;算上待城原驻军的降兵和后来的战俘,若是整个待城主力都在,那个营地的确是装不下的。
得到白鸥的肯定后,四苟继续说回疫病的起点。
“就因为人手不够,当时待城外城一役死了的两万多人,干脆就地扔在了外城,无人处理……”
当时正值夏末秋初,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血流漂杵,尸横片野……
这场疫病来得合情合理。
“赵宏胤发现苗头的时候才开始着人去清理那些尸体,就抬到城外直接烧了。”四苟深深地吸了两口气,“那可是两万多人啊……哪是几天功夫烧得完的。”
来做这事的北胤士兵也开始大规模的染病,他们是可以在待城内城自由行走的人,于是疫病开始疯狂蔓延。
所以后来才有了赵宏胤驱逐所有待城百姓至外城的事,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疫病的蔓延已经不受控制。
“不止百姓被驱逐至外城,就连北胤军中病死的尸体……也是被直接丢到外城来……”四苟摇了摇头,“那时的待城外城,就像是一个乱葬岗……”
不久后大伙开始慢慢发现,比起接触已经染上瘟疫的患者,靠近了那些死于瘟疫的尸体更容易被传上疫病。
可被驱逐至外城的平民里有大部分是没有染病的,为了让自己没有染病的亲人有机会活下去,一些染上了疫病却不严重的人开始自发地组织起来,搬运那些尸体去焚烧。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现在还可以有这么多活下来的人。
“我就是在那时候去查看过那些尸体,做了粗略的统计。”四苟认真道:“北胤人在战中死的不多,病死的却也不少。”
这便也可以解释,赵宏胤为什么会萌生了放弃待城的念头;为了保全战力,他开始调离北胤主力,各方管控减弱,也给了白鸥那一晚偷袭成功的机会。
史书中关于这一次退兵的相关记载少得可怜,白鸥突然想起赵宏胤离开前说过的一句话——
“史书向来只由胜利者撰写!”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但那种模糊的想法在这一刻已经显得并不那么重要了。
“你去看过尸体?”他敏锐地捕捉到四苟话里的关键信息,“还做了大致的统计?”
四苟之前能让回来报信的人都做好了防护措施,全面又周到;从刚才见到白鸥开始,他也一直掩着口鼻和白鸥保持距离,啰里啰嗦的人连话都变少了,一直到进了屋子隔着一层棉布帘子才开始叨叨。
他已经非常非常小心了。
“所以——”白鸥垂眸,过了良久才道:“你是在那时候染病的。”
他没有提问,说的几乎就是一个肯定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照例万更。
小遇儿的信就快揭晓了,重逢也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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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他离开了。
白鸥离开待城外城后,没有再回待城府衙,只是在城门边寻了一处已经无人居住的小屋,随便收拾收拾便住下了。
四苟说得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他亲眼去外城见过了瘟疫的凶残,不想卖一个万一。
身边的人,能遣走的都尽量遣走了,只留下白天和他一道和他进入过待城外城的那一拨人。
连方才陈安过来想看一眼,都没让进门。
四苟已经查清了待城曾经的事儿,但却为了一个真相病倒了。
连他都不知道赵宏胤占领待城后没有进城的那一批主力,不驻扎在待城原驻军营地到底去了哪里;眼下四苟病重,就更不可能有人知道赵宏胤的行踪。
史书中关于这场赵宏胤的退兵描述甚少,里面居然藏着这样大一个秘密。
关于以闪电之夺取江宁,直接逼迫殇宁退位让贤这一段,也只是集中在对大胤开国皇帝的歌颂,和对殇宁后主的无情抨击——
那到底背后的真相又是什么?
白鸥越想越觉得不放心,最后还是再让陈安修书一封,提醒李遇留心四境局势,这才终于歇了下来。
卸下那身鹿皮小铠的时候,鲜血已经把左肩处鲜艳的红绸里衬染成了暗红,白天那封读到一半的回信从胸口掉了出来,染红了半边信角。
白鸥重新把信封拆开,里面果然有一张和他当初写给李遇那封信里一模一样的小纸条。
窗外的北风又再卷起雪片,呼啸而过。
纸条李遇那一行思念,字迹娟秀——
风替我吻你,所以我连风都妒忌。
内城外城之间那条瘟疫与生存的分界线上,大将军就定在那里,总算是稳住了民心,待城略微平静了下来,可白鸥的心一天比一天更乱。
转眼间,除夕夜便到了。
皇宫内以太皇太后新丧为由,取消了这一日的所有庆典和岁暮大宴;而待城也不可能准备出一个像样的春节。
白鸥在这一天难得偷闲半个晚上,陈安坚持给他准备了几个饺子,他却捧着土瓷碗里的几个饺子直到凉透,也没有动筷。
今日天公作美,待城连续了好几天的风雪终于停了下来,夜空晴朗,他本可以与李遇千里遥赏一轮如勾新月,填不满的月色里却满是怅惘——
陈安的信递出去了,李遇没有回信;之后白鸥又写了好几封信,关于待城内,他所知道的所有细节,关于他所能查到的赵宏胤的一切。
有陈安代笔的书信,也有白鸥的狗爬一样的字迹,可是直到今天,江宁城内都没有再传回过半个字回音。
一直到熬出这个年,白鸥等来的不是李遇的回信,而是之前留在江宁城里的待城驻军传回的军报。
没人知道一两个月前好像还驻扎在待城城外营地的北胤主力,是如何神出鬼没的,从江宁西北国境线摸到了东北方。
殇宁的疆土不算太大,这样距离的大军开拔,骑兵的速度是可以完成的,但步兵却绝无可能。
白鸥攥紧手中的军报,四苟曾经的那句话,像响锣一般敲在他耳边——
“根据营地规模和情况,我能确定北胤两万铁骑都驻扎在我们以前的营地,但其他北胤的主力应该不在——”
“或者说,至少不是全部都在。”
与殇宁西北方的国境线,有待城内外高墙,有落霞山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堑不同;殇宁东北方的国境线地势要平坦许多,几乎无险可守。
这么多年东北国境线一直安静,不引人注意,只是因为国境线的另一边并非北胤,而是分裂着几个不起眼的小国。
然而现在,那些小国已经全部都悄无声息的变成了北胤的领地。
战报的内容并不算太详细,但有一个可以肯定的结果——
赵宏胤已经带领北胤铁蹄和绝对的主力踏平了殇宁东北边的国境线,行军方向直指江宁。
这段时日以来,白鸥都把自己关在那个小屋里处理公务,只偶尔去外城晃一圈,算是露个脸,主要是去看看四苟。
今天,是第一次,所有人看着大将军发疯一样冲了出去。
“将军——”
陈安追在白鸥身后,可白鸥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不是他能追上的速度。
他捡起白鸥跑前留下的那纸军报,顺便变了脸色,赶紧找陈邦带人满城去寻。
陈邦将人寻到时,白鸥已经骑着他那匹专属的北胤良驹,正要出城,驿道的方向便是江宁城。
“将军!”陈邦几乎抱住白鸥的军靴,拖着不让白鸥离开,“您要去哪啊!”
“放手!”
白鸥双目赤红,几乎像是个歇斯底里的疯子,直接弹开手中指虎的机阔,薄刃出鞘。
“有人敢拦着我回江宁,就不要怪我,不念旧情。”
陈安情急间来不及解释战报上的内容,陈邦眼下一头雾水,只知道要把白鸥留下。
“可是!您走了待城要怎么办?”
“疫病才刚见好转,这都还没开春,粮食已经不富裕了,您在这时候离开,要这几万待城百姓怎么想?”
“他们刚刚经历一场又一场劫后余生,就要眼看着陛下和朝廷到底还是抛弃他们了吗……”
马上就要开春回暖,若是待城再生乱,大量的死人出现,可怕的瘟疫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
届时就算是神仙下凡,只怕也救不了待城。
白鸥被一股深重的无力感裹挟,松开握紧指虎的手。
他现在终于明白,李遇要一次次在社稷人命和他之间做出抉择,是一种怎样的煎熬与撕扯。
“将军——”陈安得了信终于赶了过来,“您不能走!”
“战报传递再快,时间上也有延迟,这战报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他气喘吁吁道:“若是这几日之内江宁已经生变,您和西北三城,就是陛下与殇宁最后的希望了!”
白鸥痛苦地蹙紧眉心。
在方才接到军报的一刹那,他几乎疯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想法——
要回到李遇身边去。
生也好,死也罢,总是要在一起的。
他几乎无法思考。
若是他走了,待城没了,李遇真的连最后的倚仗都没有了;更何况若是李遇已经逃离江宁,在路上和他走岔,天大地大,要去哪里寻。
只要足够冷静,凭他的心智不难得出结论,等在待城才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怎么坐得住啊……
李遇每一次在宫里等他回去,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陈邦。”他翻身下马,双手握住陈邦的双肩,“你带人,替我回江宁——”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鎏金的令牌交到陈邦手里,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一定要替我,把陛下,接回待城。”
*****
“陛下——”陈琸跪在广明宫前,老泪纵横,“您就听老臣一句劝罢!留得青山在啊,陛下——”
“江宁有平民十五万,御林军禁卫五万,总共二十万条人命——”没有人开门,只在门里传出皇帝的声音,“你要朕弃城逃了?”
“没有人要弃城,这江宁城自有将军去守,陛下您——”陈琸痛心疾首道:“保重龙体,殇宁才会有希望啊!”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李遇的声音低沉,“这是阁老教给朕的,朕——”
“誓与江宁共存亡。”
“陛下——”李遇身边,小姚“噗通”一声跪地,“白大人,还在待城等您呢啊!”
李遇盯着小姚,方才坚定的眼神开始颤抖。
待城与江宁,谁不是两难的境地。
“对不起……”李遇伏案,双手痛苦地抱头,口中不断地呢喃:“对不起……”
白鸥哥哥,对不起。
即使你为我留下,鱼也游不出这片浅滩,或许一开始,就是我不该贪婪地走向你。
广明宫前僵持不下,身后却传来一个急匆匆的人声——
“义父!”
陈琸听见人声回头,吃惊道:“你怎么回来了?夜半宫门宵禁,你是如何进来的?”
“是白将军让陈邦回来接陛下去待城的。”陈邦掏出袖袋里的令牌,“还把这个交给我了。”
“是他……是他……”
李遇突然跌跌撞撞上前,一把拽开了陈琸跪了一整天也跪不开的寝殿大门。
“是白鸥让你回来的?他人呢?好不好?”
“不、不太好……”陈邦不会撒谎,跪地行礼时认真道:“白将军之前重伤,昏迷了足有十几日……一直到现在……左手端碗清粥都打颤。”
李遇呆愣在原地,根本不能理解陈邦的话。
从前的白鸥,单手就能把他扛上肩头,那个粥碗都端不动的人,是谁?
他摇了摇头,“你骗人。”
“就伤在这里——”陈邦指了指自己的左肩,“一柄长/枪,胸前进,后背出……末将是亲眼瞧见的……”
“后来,听我大哥说……”陈邦说着喉间哽咽,“血都快流干了……”
“朕不信。”李遇沉声,“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在……”陈邦回忆了片刻,“就在我哥第一次给陛下报平安的头一晚!”
又是自己噩梦惊醒的那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