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垂眸看他, 注意到藏在姜棠圆溜溜眼睛中的那一丝不好意思, 又见姜棠时不时得摸鼻子挠头, 敛下眼眸中的笑意,倒也没有恶趣味地逗他玩。捏了捏他的后颈, 跟安抚小奶猫似的, 他轻声道:“好。”
姜棠趴在宾利车副驾驶的窗口,认真嘱咐:“慢慢开车,注意安全,到家了记得给我发条信息。”
“好, 你赶紧回去吧。”
黑色的宾利车绝尘而去, 消失在姜棠的视野之中。他转身,路过大门的时候笑着和保安大哥打了个招呼, 随即便回了房子。
一回去,他就敲响了他父皇的卧室大门, 将门打开一条缝,他露出一个脑袋瞪着坐在沙发上看资料的姜游,眼神凶狠, 却只让姜游这个当爹的轻飘飘扫了一眼。
凶狠得像只炸毛的兔子。
凶归凶,狠归狠,就是没什么杀伤力。就多踹人的时候疼了点,关键是那腿还不长,不一定能踹得到。
“舅舅忽悠我说你得了个病叫做看猪不爽综合征。”
姜游:“……陆清蕴脑子有病?”
姜棠走进去坐在他身边,听见这句熟悉的骂腔,用力点了点头。紧接着他的目光不经意瞥到自家父皇手里捏着的资料,登时有些好奇,“父皇您在看什么?”
“剧本。”姜游随口解释,下一秒却将剧本反扣到桌面上,遮住了一闪而过的信息。
姜棠没怀疑什么,只以为他父皇又要接戏了。
聊了几句姜游就拎着他的后衣领把他给拎出去了,“不是说明天还要参加什么拍卖吗?今天好好休息。”
“哦。父皇晚安。”
“晚安。”
…
拍卖会在第二天的晚上七点,但姜棠起得很早。八点左右燕时给他发了一份电子版的资料,姜棠睡得迷迷糊糊,努力睁开眼睛看清了燕时留下的一行字:费升荣那笔钱的来源查清楚了。
就是这一句话让姜棠的脑袋瞬间清晰,紧接着就立马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都没有去刷牙洗脸,他就坐在床上将文件资料扫了一遍,看完以后姜棠的脸都黑了。
资料上明明白白写着费升荣欠了两三万赌债以后和人贩子接触上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拿堂哥家的儿子换了十万块钱。还掉了赌债以后剩下的钱被保管起来,或许是因为无颜面对堂哥一家,费升荣一家三口收拾收拾跑到城里去了。
确实像费升荣说的那样,他去做生意了。但费升荣从小到大就是个混混,唯一擅长的大概就是赌博。做生意的第一年就把所有的本钱给赔完了。
住在城里还要花钱租房子,费升荣没这个钱只能回村里。
回忆起费家大舅哥无意间吐槽的,费升荣每次见到费大爷拼死拼活找人找消息,都会说上一句‘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肯定找不到了’,姜棠深吸了一口气,打下两个字:畜生。
趁着时间还早,姜棠给费鸿文打了个电话,约他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见面。
今天是周末,费鸿文正好在家。或许是因为遇到了姜棠,费家老夫妻俩最近终于渐缓了找孩子的速度,这两天都待在家里休息。费鸿文恰巧有空便留在老家给父母做做饭聊聊天。
希望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费家三人的心情都变得非常放松。
费鸿文接到姜棠的电话时有些意外,他以为姜棠会像上一次带来好消息,然而少年的嗓音并不像上次一样,反倒是带着几分低沉,这样的异样几乎立刻便引起了费鸿文的注意。
费鸿文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然而眼睛一抬正巧和父母对上眼,他冲两人露出笑容,紧接着回了姜棠一声好。挂了电话以后,费大爷问道:“怎么了?”
“哦,有个朋友约我去咖啡厅。”
“那你赶紧收拾收拾,别让人家等急了。”
“嗯。”应了一声,费鸿文也没有浪费时间,立刻便出门了。
前往咖啡厅的一路上费鸿文不停的在心里问自己到底有什么事情让姜棠这般着急地将自己喊出来,语气中的沉重让他一颗心始终都狠狠揪着,完全无法放松。
应该是和哥哥相关的的事情,但不是说了哥哥还活着吗?
费鸿文在半个小时以后抵达了姜棠所说的咖啡厅,推开门的时候咖啡厅内响起一阵悦耳的风铃声,叮叮当当伴随着服务员得体的笑脸却依旧没能让费鸿文放松。他的目光在咖啡厅内扫了一圈,周末的早上显得很冷清,咖啡厅内也没什么人。
费鸿文一眼便注意到姜棠坐在角落里,他快步走过去,走到姜棠的面前喊了一声‘大师’。
姜棠看着面前的青年,迟疑了一瞬后便将桌上所有的资料都递了过去,对上对方带着疑虑的目光,姜棠轻声道:“这是我拜托我朋友,就是先前跟我一起到你家的那位,调查出来的,你可以先看一看。”
费鸿文低头一扫便看到了文档上显眼的‘费升荣’三个字 。
费升荣?
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费鸿文有一瞬间的懵,姜棠不是要帮他们找他哥哥吗?好端端怎么调查起费升荣这人来了?
伴随着狐疑,费鸿文心里那不好的预感愈发明显起来。
姜棠没多说什么,费鸿文便拿着资料在看。时间一晃而过,费鸿文一改一开始的狐疑和平静,捏着资料的手微微颤抖,手指关节泛白,喘气声一声比一声重。
姜棠轻声道:“这个事情我想还是先告诉你,至于你的父母……他们年纪大了,你自己思量着要不要告诉他们。不过我觉得,他们该是要知道的。”
费鸿文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按在桌子上发出‘砰’得一声,吓得收银员和服务员纷纷抬眼看来。
他抬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嗓音沙哑,几乎不成调:“当年费升荣因为欠债要被打断腿的时候还是我爸妈心善把他藏到了自己家里,主动借了他钱才让躲过这一劫。他怎么可以这么做?”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做!”
费鸿文接近歇斯底里,手指握成拳又狠狠砸下了桌面,眼泪吧嗒一下滴落在桌面上,将浅色的小碎花桌布染湿。姜棠抿着唇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轻声安慰道,“现在看穿了也不晚。我会帮你们找到费鸿宇的,一定。”
从咖啡厅出来,姜棠注意到费鸿文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提出要送他回村里,被费鸿文给拒绝了。青年扬起苍白的脸,想要冲姜棠笑一笑,然而这个简单的动作对此刻的他来说实在很困难。
他也没强求,只是对姜棠摇了摇头,“没事的,今天谢谢您告诉我这个消息。如果不是大师您,我和我爸妈还不知道要被瞒多久。”
他不喜欢费升荣,看不起这个男人。他爸妈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他,但这些年来到底记挂着血缘亲情,一直以来都对费升荣颇多照顾。
可惜费升荣将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说,甚至还挖了他们的心,剔了他们的骨。
和姜棠分开之后,费鸿文坐在车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拿起手机给父母和费家大舅哥嫂子都打了个电话。不管事实真相会给父母带来多大的伤害,都必须告诉父母。
只要一想到这些年来费升荣凑到他们家面前装模作样地关心着父亲找孩子,又无数次怂恿父亲放弃,费鸿文便恶心得想吐。
费升荣必须得到他该有的报应和下场。
…
费升荣的老婆年轻时是个厉害的,一叉腰就可以在村口骂骂咧咧得罪一行人。如今年纪大了,脾气也没见收敛。往费升荣躺着的沙发上踹了一脚,她嘴里不停,“一天到晚无所事事,要你有什么用?”
费升荣也懒得理会家里的母老虎,结婚这么多年,对方什么德行都看明白。昨晚这母老虎一晚上没回来,一回来就是一副别人欠了她钱的模样,多半就是打麻将输了。
这个时候他保持安静就没什么事。
费升荣不说话,他老婆也没趣。走进卧室后没过一会又走出来,再次踢了费升荣一脚。费升荣无奈,只能问她:“干嘛?”
“哎,听说上次你堂哥家找的那个大师特地来了趟家里,说那孩子还活着?你去见过没有?真是个大师?”
被老婆一提醒,费升荣立刻便回想起了姜棠那双黑漆漆、仿佛一眼望不到底的眼睛。费升荣不由得搓了搓手臂,小声嘟囔:“什么大师啊,就是个毛也没长齐的小屁孩而已。长得倒是挺标志的,看年纪最多二十来岁。我看我那堂哥也是脑子坏了,才会去找他。”
而且那什么狗屁大师神神叨叨的,让人怪不舒服的。
费升荣老婆听他这么说,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有点心慌意乱,她走到费升荣的身边坐下,放低了声音,“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听说老费那大舅哥和嫂子匆匆忙忙去了老费家里,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费升荣:“看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老费那大舅哥有多讨厌我。”
“那你去看看呗,万一是真找到人了呢?”
费升荣一听这话就笑了,“怎么,找到了咱再给卖了拿个十万块钱?”
“去你的,会不会说话?你爱去不去,反正老娘管不着。”
费升荣老婆翻了个白眼,转身又进了卧室。
这事儿过去二十多年了,没事提什么提?
…
费家大舅哥和嫂子匆匆忙忙赶到费大爷家里,见到费大爷和费大娘便问怎么回事。奈何老夫妻两人也一脸的迷茫,费大爷只道:“鸿文今天出去和朋友喝咖啡了,刚刚说要回来让咱们待在家里别走。你们这是……?”
“也是鸿文给我打的电话。”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似乎都感受到了气氛的不正常。
费鸿文匆匆赶回家以后便看到舅舅舅妈和父母都坐在院子的小桌子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到四人的面前。
费家嫂子扬起笑和费鸿文打了个招呼,问他:“小文啊,你这急匆匆找我们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嘛?”
鸿文点点头,将手中的文件扔到了小桌子上。
对上四位长辈错愕的目光,他轻声道:“爸妈,舅舅舅妈,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可能会让你们有点接受不了。不过,你们必须得知道。”
说着,他指了指桌上的资料,“这是姜大师给我的资料,里面详细记载了费升荣这个畜生当年做得猪狗不如的事情。爸妈,哥哥当初根本就不是自己走丢的,是费升荣把他带走的!”
“什么?!”
一连四声惊呼响起,四人满脸错愕地望着费鸿文。
费鸿文深吸了一口气,将资料上的大致内容说了一遍。在说到费升荣这个畜生为了一点钱竟然拐走费鸿宇从人贩子手里拿了十万、还好意思说赌博赢了大钱要去城里做生意时,连声音都在颤抖。
费家大舅哥暴怒,猛地站起来,拳头狠狠砸向小桌子。木质的小桌子竟然生生被砸出了一个洞来。
费大娘和嫂子两人脸色苍白,尤其是费大娘,一口气没喘上来竟然直接晕过去了。登时,原先便被一个消息震得晕晕乎乎的众人愈发手忙脚乱起来。
几人将费大娘搀扶到房间,费鸿文看着床上的老母亲,心头不断跳跃的怒火终于渐渐平息下来,但紧接着而来的是满心的后悔。
费大爷注意到小儿子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多说什么,只道:“你跟我出来,把刚刚说过的事情再重复一遍给我听听。”
说着扭头看向费家嫂子,“嫂子,阿琴这边劳烦你帮忙照顾一点。”
费家嫂子连忙点点头。
院子内,费大爷颤抖着手指点燃香烟,烟雾弥漫之中,他哑着嗓子问费鸿文,“小文,你说的事情时真的吗?真的是费升荣带走了小宇换了十万块钱吗?”
费大爷甚至不敢说出‘卖’这个字来。
“是真的。爸,你可能不知道姜大师是什么人,这是他们费了老大力气查到的。何况,姜大师和费升荣又没仇没怨,要不是费升荣真的做了这畜生不如的事情,姜大师调查他干嘛?”
费鸿文激动得脸都涨红了,“爸,舅舅,我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先前姜大师来咱们家的时候,费升荣也在。舅舅说要揍一顿费升荣的时候,姜大师可说了句‘不着急’。肯定姜大师看出了费升荣这人有问题,才会去调查费升荣的!”
烟雾升腾,费大爷一连抽了四五根烟,嗓子如同火烧,要命得咳嗽起来。费鸿文还欲说些什么,却在见到父亲这般模样时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赶忙走到父亲的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背。
二十多年下来,再强壮的人也要被现实的残忍给压垮。他的父亲也一样,脊背弯曲,整个人显得佝偻。
这一切都是费升荣造成的。
费家大舅哥气得身体一颤一颤的,他和老费不是傻子。被费鸿文这么一说,当下便想起了最要命的一点。是了,这事肯定是真的。否则费升荣这家伙怎么好端端突然多了十万块钱,还要去做生意?
这哪里是去做生意,分明是做了亏心事以后不敢再面对老费一家,急急忙忙跑了!
至于后来,这钱用完了,城里待不下去了,自然只能灰头土脸地回来。
费升荣这个畜生!
费家大舅哥越想越气,噌得一下站起身就朝着门外而去。费家的铁门‘砰’的一声被撞上,费鸿文和费大爷望过去的时候,门还在颤抖。
费大爷将香烟扔到地上用脚尖碾了碾,哑着嗓子催促:“你先去追你舅舅,我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