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修身姿款款,顺势坐在了高高的柜台上。两条长腿交搭,露出雪白一截,硬是叫那修士喉结微微滚动起来。
“道友有何贵干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眼睛没从女修的腿上下来过。
“我听我手下的人讲,先前在你这处订了一千活血根,两千凝血果,三千聚灵草……回去拿个灵石的功夫,怎么就没了呀?”
女修的斗笠被风吹拂着,轻纱摆动。
看不见脸,但是依照那柔美声音和身段,没人会怀疑这不是个美人。
听到说的是正经事,守柜台的修士也收敛了目光。露出为难神色道:“这……定金我们也退了,实在是那么多灵草,拿不出来了。”
女修笑了两声。
她笑声很轻柔,却莫名让人毛骨悚然。
声音覆着寒意:“这时候没有,之前却是有了,还让人回去拿定金——你们这是欺负人呀。”
大致是因为女修语气重了很多,修士脸色微难看了些,语气也不耐起来:“东西都订给楚家了,你这么能耐,倒是找楚家的麻烦去,和我这逞什么能!”
搬出了楚家,修士显然便自如许多,一边摸着法器道:“几千灵草还要来回取灵石,一脸穷酸样。也不看看楚家,可是十几万的收,啧……”他也不是正经生意人,总是眼前利益为重。再说了,哪里值得为这些散修得罪楚家。
他还没说完,话便堵在了喉舌当中。神色微微一凝,瞳孔猛地散开来,是极为惊悸的神色,像是下一瞬间,便会惊骇地晕过去。
因为女人摘下了她的斗笠。
那张面容并非想象中的倾城之姿,而是覆盖着无比狰狞的疤痕,焦黑色泽,形成了个模糊文字,无比恐怖,和那张鹅蛋脸,美人眼极不搭调。
但修士的惊骇,却不是因她的容颜。而是那双猩红的眼,和脸上疤痕隐约显现出的字。
斗笠掀开的瞬间,女人身上发生了某种微妙变化,极恐怖的气息飘出来。
“魔、魔修……”修士一下子往后一坐,倒在地上,腿猛地挣动了两下。
只那瞬间,他想起来这女人是谁。脸上的“寡”字是极明显的特征,下身顿时湿了,淅沥沥地渗出水来:“阴山寡母!”
女人笑了一下。
少顷,女人拎着一截活舌,和六千株草药离开。
店面中的修士倒地,已经晕了过去,口中渗着血。
·
这事很快便传了出去,说是此处出了魔修,行径嚣张,残害修士,抢夺灵草,以至那些散修都战战兢兢。
那些已经抵达极北冰原的世家门派,虽然早知道异象之事魔修不可能不派人来探,但这般嚣张,还是出乎他们预料之外。通通黑了脸色,尤以南淮楚家为首——毕竟魔修抢走的那些灵草,都是楚家原要收入囊中的。
楚家这次来的是他们二当家,出了名的性情激进,从不忍让。广邀了其他道修门派,准备在探异象前,先联手伐魔。
用的理由也正大。此次本便前途未卜,极为凶险,怎能防范的住魔修的暗算?还是要将他们都清算了,才无后顾之忧。
只是其他门派并不感兴趣。门派天骄弟子失踪一事干系重大,令他们元气大伤,便不愿将人力花费在和魔修争斗上,略微敷衍应对,提前离开了塞口。只有几个仰仗楚家的小门派愿全力以赴,让楚家二家主更是恼怒,发了狠地在塞口集市中搜寻魔修踪迹。
霁摘星得知这消息的时候,还是由属下禀告的。
“伐魔?”霁摘星想了想,正魔两道积怨已久,这种时刻也忘不了仇深隔阂。他没兴趣和他们斗起来,便交代属下收拾好行装,也离开了塞口处。
夜鳞驹夜中行动尤其快,很快便将那繁华人声都甩在身后。
修仙人士也不需休息,霁摘星便在马车中修炼灵海,一轮子真气循环而过,灵海便更扩宽些。
夜深,夜鳞驹忽然停了下来,步微缓缓,纷纷抬头,发出一声嘶鸣。
那声音凄厉,像是女人在深夜啜泣。且越来越长,久不停歇。
修士虽然不需休息,但被吵闹又是另一回事了。
负责驭马的魔修耳边发麻,顿时拿法器抽了一下这几匹平时万分怜爱的坐骑,让它们不准吵闹,惊扰盟主。
夜鳞驹却没停止嘶鸣,反倒是脚步停了,八匹妖兽都躁动起来。
霁摘星出了车厢。
夜色极深,只有一点昏暗月光,将霁摘星那点皙白肤色映得更白,如峰巅凛雪一般。
他出来的瞬间,那些坐骑安静下来,一切如常。
驭马的属下十分心虚,“这畜生也不知发了什么疯,属下回去定好好调教。”
霁摘星微微蹙眉。
却不是因为夜鳞驹烦扰,而是他忽然想到自己在弑血盟宗库里,看到的某策奇文异志上所说,有传言夜鳞夜鸣会带来灾祸,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但其实是因为极其大量的人修血液,会让夜鳞驹十分兴奋疯鸣,是灾祸在前。
而如今四处,分明一片荒芜。
霁摘星顿了顿,道:“返回,去塞口。”
夜鳞驹被真气压制着,已经不再嘶鸣了。但是随着路途渐近,不必这坐骑告知异常,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愈见浓郁的血腥味。
等霁摘星抵达时,眼前已是一片炼狱。
昨天还人声鼎沸的集市,如今零落破落,猩红的血胡乱覆盖在地上,泅湿片片泥土。
臭不可闻。
有修士的残躯倒在地上,身上的法器都在,甚至还有散落的储物囊。只是尸首不全,霁摘星一眼望过去,能看见一具修士的身体手脚消失,又或是一具身体的脸颊五官被什么东西挖掉了。
霁摘星身边跟着的都是魔修,还都是修为极高的大魔,虽然好些年没作恶了,但看见这炼狱般一幕也并不害怕,只是觉得有些恶心古怪——是谁干的,能同时杀死这么多正道修士?
便是他们出手,也不能在一夕之间屠尽这些人。
他们一边守在霁摘星身旁,防备有人袭击,一边向里走去。
地上的尸首能体现出的讯息很多,霁摘星敛眸将那些修士的身份确定了一遍。大多是散修,还有很多是高门世家的弟子,最多的是楚家门下的修士。
那些修士身上的贵重法器都未少,好像屠杀者不图财只为害命,似要报复一般。
霁摘星让人收敛尸体,又点了一支安魂香执在手中。
魔修们虽然不解,但是他们绝不会违背霁摘星的命令,纷纷都着手去处理。
他原本想寻找,还有没有幸运逃脱之人。但是这集市当中似乎已变成一座死地,连灵兽吐息都不见。
一无所获。
霁摘星一行在满是血污的塞口处,又碰见了其他赶来的名门世家的修士,两方人马碰见,好不尴尬。
霁摘星和他身边魔修,都戴着黑色斗笠,又使了秘法,一时之间是看不透他们魔修身份的。
但是霁摘星手下那些大魔们和正道人士斗了那么多年,下意识地激起一身戾气和杀意,身体瞬间绷紧,守卫在霁摘星身旁,也已经取出了法器,心中暗倒不妙,这些道修会不会将死人的事算在他们身上——毕竟道修也不是没这么做过。
却见那些正道修士怔了怔,其中为首的是北淮封家的三家主。
他看着对面修士的杀气,一拱手,连忙解释道:“道友莫要误会,祸事并非我们所为,我是收到楚家的求救传讯才前来……在下北淮封氏三家主,封简。”
也正是因为是收到传讯而来,才比霁摘星他们要晚一些。
魔修们都顿住,有些奇怪,为什么这封家主要和他们解释,才见封简俯身行礼,极正式地感激道:“多谢几位道友,为楚家弟子和这些道友,收敛尸骨。”
南淮楚和北淮封是世代姻亲世家,两者关系极为亲密,沾亲带故。如今封简见到楚家弟子身遭不幸,才会感同身受,悲痛不已,只是他身为家主,要比常人责任更大,不能显露颓态。
见到那群黑衣修士,遮掩面貌,原是警惕。但看他们收敛尸骨,被围在中间那位,还手持着安魂香——那是为亡故的修士元神引路之用,无比昂贵。这才心中放下防范,心里还有些许感激。
众多魔修面面相觑,其中有人古怪想到,果然还是盟主深算,这些道修弟子都没法将祸事推到他们身上了,一切尽在盟主掌握之中。
又因为没有暴露身份,这些魔修也暂且将法器收起来。毕竟真打起来,总会有些伤亡,不值得。
封简感谢完,又极为郑重地请求霁摘星告知,这处发生了何事。
霁摘星他们虽然早到,却也只早到了一步,来时这些修士都死了,所知的不多。只将自己猜测的事讲了一些,便见封简面容愈加悲寥沉郁。
这一片死地,的确没留下什么活口,他们只寻到了三个埋在尸堆中的修士,两个重伤昏迷,还有一个接近疯癫。
疯癫者是楚家内门弟子,封简检查过,发现他神魂受损,几是不可逆的。叹息着让人给他喂了安魂定神的药,先带下去治伤。
他们还发现了,那位楚家二当家的尸体。
封简与其情同手足,顿时心神大悸,真气都错乱瞬间,面色灰败。
他亲手将楚二家主的尸体收起,在发现对方的身体很轻,内脏全部消失不见后。脸色愈加苍白起来,那双手紧紧攥起,掐出血来,像是在忍受着一种莫大痛苦,强忍住了哭声,向霁摘星要了一只安魂香。
“楚二,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报仇。”
霁摘星看着那空荡的身躯,微微皱眉。
要说会用到修士五脏的邪术,他从典籍当中看到了许多。但是塞口的惨状又与那些描述有所不同,且那些修士大多数都缺失骨肉,但不是固定的地方,十分混乱没有规律,让人不知行凶者意欲为何。
并且……
楚家实力在修真界当中,亦是顶流,连着那些散修都被全灭,不过在一夜间,那些行凶之人的实力,又有多雄厚?
诸多修士、齐真泷与思音失踪的事,又和塞口集市被灭有没有联系?
封家一位身份高的内门弟子,已经上前搀扶住了封简,面上也是悲痛,咬牙道:“这定然,是那些魔修所为!”
霁摘星轻声道:“不是。”
那弟子愣了愣,倒没再开口。
第271章 庄主前来叫家长了。
同先前魔修伤人夺宝的事不同, 塞口集市修士全灭,其中还牵扯到了南淮楚家, 这已是对所有名门正道的挑衅。
原已经离开的世族门派纷纷赶回,听说连问仙山庄那位庄主,也被惊动,在前来途中。
这事牵扯魔修诸多门派,霁摘星一时便也不急着走,而是留下来继续探听,免得被扣了黑锅。
后面陆续赶来的修真世家, 见着霁摘星他们都有些诧异,觉得看不出来历,十分提防,还是由封简为他们介绍。
“这位是——”封简这时候才想起,他将自己的底细抖落得清楚,却是没问这少年姓名。
霁摘星道:“可喊我星道友。”
他只冷冰冰一句, 也不介绍出身, 看起来颇为傲气。封简却是不介意, 他看出连刚才那些收敛尸骨,似乎听由霁摘星指挥的那群修士, 修为亦深不可测。还以为霁摘星是哪个隐世家族的传人,有些傲气也寻常。到底是心思纯良的道友, 便也这样向人介绍。
其他门派的掌事人,看在封家主的面子上,也不会刻意生事,追根究底。
等诸多正道世家都派来了人,才开始讨论惨案源头。
这里面几有一半的人以为,行凶场面十分狰狞可怖, 凶手应手段残忍,心性暴戾,多半是魔修行径。
其中最为高谈阔论的,便是木灵门的那位掌门木煌,他面不改色将自己推测说出,几乎将魔修行凶场面描述的绘声绘色,好像他亲眼看见那般。又说道:“有这个修为,又手段残忍的门派,不作他想,应当是弑血盟所为——”
霁摘星身后的属下发出一声嗤笑。
木煌顿了顿,脸色微微涨红,眼里有一丝阴毒闪过。他其实一瞬间便锁定了是谁发出的嘲笑,见好像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才敢厉呵出来:“哪位阁下要有意见,大可站在老朽的位置上来讲。”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连那些正派掌门,都只是懒懒掀了下眼皮子。
木煌在修真界正道里地位一贯尴尬,木灵门的实力不弱,木煌本人长袖善舞修为也高,不是得罪人的性格。偏他这掌门来历不正,偷窃恩师功法、门派珍宝拿出去开宗立派,大言不惭是自己所创,后来被他前师兄领了遗命揭穿,一下从修真奇才变为人人喊打。后来他打着是为了将功法传承给普通修士,遗留千秋的名号,又起死回生,木灵门也成为了弟子人数众多的门派之一,只是知晓他底细的那些世家掌门,仍看他不上眼。
尴尬之中,倒还是封简心软一些,替他接了话:“木掌门说的有理,只是有什么证据?”
证据?
木煌觉得颇为好笑,让手下领上来了一位修士。
那修士极为瘦削,面容苍白,是被人架着上来的。
木煌道:“诸位道友请看——”
他说着,便对那修士天门轻拍了一下,便见那修士头上浮出模糊画面,不甚清晰,但修真之人目力也好,倒是无碍。
是他对一个女修争执灵草之事,那女修掀开面纱,正是恶名昭彰的阴山寡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