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声成为世界最后的唯一的声响。
林栖冷汗涔涔地收回手,他全身颤抖着,无力地倒向蒋修思。命运捉弄的手掌终于从他头上移开,但他感到焦渴乏力至极。
“我太脆弱了,”他虚弱地说着,“脆弱得不堪一击。我妈妈生前最大的心愿是我能够好好长大,认真生活。”
蒋修思揽住他,看着眼前美如烟云的桃花,轻声说:“你哪里又不认真生活了呢?”
林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我很盲目,并且可能会一直盲目下去。”
他颇为泄气地再问了一个问题:“你会觉得我可笑吗?所有的样子都被你看到了。”
一只手珍重地抚摸上了他的脸颊,林栖顺着那力道侧头去看向蒋修思。桃枝重重叠叠地在身后,眼前是蒋修思完美到极点的脸。
林栖死寂的心又跳动了一下。
而后,他的嘴唇被轻轻一吻。
蒋修思的声音十分真挚:“我不觉得你盲目,也不觉得你可笑。我只是觉得你不像我见过的任何人。”
林栖微微仰起脸。在桃花的香气里,他好好地感受了一下那个吻。他不禁问:“不同在我特别天真?”
蒋修思没有回答。他问林栖:“这个世界的答案让你感到痛苦了吗?”
林栖思索了一番,或许是因为方才那个吻,他感到这个世界的答案仿佛也不那么苦涩了。
随着这样的思绪落下,天地忽然急剧变化,地面瞬间裂开,形成无数深不可测的裂缝。海水上涌,不断吞没陆地,顷刻间就让这处变成了汪洋大海。
桃树被水流冲倒,桃花四散在海面。蒋修思和林栖抓住了所在的那棵桃树的树枝,站在了上头。
他们游荡在这无边无际的海上。
远处涌现出一轮金光灿烂的落日,它正向着海面缓缓下沉,光亮灼眼。等到它不再照耀之时,书页上的字就将会被黑暗吞没。
海风在耳边呼啸。
世界此刻是无比的宁静。
一枝桃花从手里滑了出去,那只不务正业的手拉住旁边一只正攥着桃枝的手。
又一枝桃花俏生生地在海上自由呼吸了。
林栖忽然轻松地笑了出来,他回答了蒋修思那个问题:“不痛苦,这只是一本书而已啊。”
*
医院里,外婆往花瓶里换上一束新鲜的百合花。
插好花后,她用手帕细细擦拭干净手上的水渍,再将手帕认真叠好了。正要回头,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一怔。
身后响起伸懒腰时那种骨头格格响的声音。
她一下子扭过头。
病床上半坐起的人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外婆,早安!”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写得费劲,前期大纲没做好,后面直接脱纲了,导致结构和节奏都有些问题。我没能够把想表达的东西讲好,千言万语在心头,下笔却变得拙劣浅薄。最后还是写成了这样,影响读者观感了,非常抱歉。
不过我也从中总结到一些经验啦,写这篇文的时候也接触到更多思考,对于我自己来说非常重要。希望下本更好,也希望我下本能写得有趣。在新年第一天展望未来嘿嘿!
这篇写到这里,从整个故事上来讲差不多就完结了。后面还有一些内容,专门让他们谈谈恋爱,希望大家喜欢~
再次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36章
“别苦着脸了。”林栖说。
扬庆做不到,他担忧地看着林栖,后者因为昏迷几天,脸色仍显得苍白。他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块,递给林栖,说:“哥你真的不会再晕过去了吧?你吓死我了。”
林栖咬住一块苹果,清脆的响声在唇齿间荡开,他嚼完了才慢慢回答:“放心吧。”
做梦有时候愉快,但一直睡着的感觉并不好,他还是更喜欢清醒着。
“唉。”扬庆心疼地看着他,“哥你可别强颜欢笑啊。在我面前不用故作坚强的。”
“不会的,”林栖无奈,“我真没事了。”
扬庆只是后怕,好好的人在墓前一下子倒下去,昏迷了四天多才醒,这人得受到多大的刺激可想而知。
他又给林栖喂了块苹果,努力想些话来安慰他:“我爷爷过世的时候我也一下子懵了。那是我第一次经历亲人去世,说真的,我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习惯,动不动就要哭。可是现在也过来了。哥,你真的别太陷进去了,你外公肯定希望你过得快乐。”
林栖咀嚼的动作变得慢了,他“嗯”了一声。
“小庆,”他问,“你觉得甘心吗,人就算活了再久也会死。再爱的人也不会陪我们到永远,他们都会离开。”
扬庆叹了口气,语气有点惆怅,但没有多伤感:“不甘心也是过啊。与其活得抑郁,不如开心点,走一程是一程。”
说着他又瞥了眼林栖,小心翼翼地说:“哥你别生气啊,我劝你一句。我是觉得,谁活着都不是为了陪谁的啊,大家都是为了自己活。你再爱那个人,那个人也有着自己的生活,他本来就没有义务陪你到最后。只要他陪了我们一段时间,我们都应该感激吧。”
他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第一次流露出对林栖的不赞同而有些紧张,但还是认认真真地把话说完:“如果因为谁都不能陪自己到永远,就觉得不甘心的话,那是有点自私的吧。而且,每个人都会死,没有例外,这么一想,我也没那么不甘心了。”
说完见林栖沉默着,扬庆惴惴不安起来,他可害怕自己说的话让林栖再受刺激啊!
“哥。”他看着林栖,小小声再唤他。
林栖恍若突然回神,提高音量“嗯”了一声。
看着他这样,扬庆的心揪得更紧了,他赶紧说:“我说的也只是我的想法。哥你这么聪明,肯定有比我更好的见解啦。但是不能悲观,悲观是不对的。”
他说话总是这样,有一点不自信,但始终都展露着坦诚的心。林栖不禁一笑,伸手往他的头发上揉去:“你说得很对。”
扬庆嘿嘿小声笑着,把脑袋凑过去任他揉捏,说:“哥,我有时候觉得我是个很豁达的人!我觉得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快乐的,这很好吧?”
“非常好。”林栖不吝为他换上一个程度更高的副词。
扬庆忍不住笑得更灿烂了点。
再输完一瓶营养液,林栖就可以出院了。外婆已经帮他把东西收拾好,但自他醒来,外婆一直在忙着照顾他。
离开前,看着外婆弯下腰把病床上的被子一丝不苟地叠起来,林栖说:“外婆,我都好了,你不要再担心我了哦。”
她转头一笑:“我知道的。”
醒来时说了早安的人,是好起来了。
她比谁都更明白至亲至爱离开人世时的感觉。人活到一定岁数了,见过太多的死亡,并没有麻木,痛还是痛。只是往前看,于她而言,这又是一段新的开始。
从此以后,她没有女儿,也没有丈夫了,她要一个人孤独地向着死亡走去啦。
林栖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到薄薄的暮色映入室内,将外婆单薄的身躯笼罩。他像幼时那样,仰起脸问她:“外婆,你冷吗?”
外婆走过来,用两只手挨了下他的脸颊,笑得眼睛弯弯:“不冷,外婆的手是暖的。”
冬夜渐渐来临,她会在街头买个热气腾腾的红薯,回家就着简单的餐饭吃下,看一会儿电视,然后投入睡眠。在她独自的家里,继续度过她剩下的生命。
只要体温仍暖,她就将如此战斗下去。
扬庆已经把东西拿下去了,车子等在停车场,林栖就和外婆两人一起下去。说着自己不冷的外婆,又一脸关切地看着林栖说:“该给你带条围巾的,降温了。”
林栖正要说不冷,身前忽然响起一道动听的声线:“围巾在这里。”
他一怔,几秒后才和外婆一起朝着病房门口看去。
蒋修思站在那里,手里正拿着一只手提袋,微笑着对他说:“恭喜出院。”
出院礼物是一条与天气极为相配的羊绒围巾,柔软而温暖。当着外婆的面,他替林栖将围巾系上了,林栖呆愣着任他动作,反应过来后脸上才有点发烫。
坐到车上后,两人挨着,林栖脸更红了,但又说不出什么话来。虽然隐隐有感觉他们不会再穿入书中,但回忆还异常清晰。书里的一幕幕犹在眼前,尤其是那个义无反顾的拥抱。
那个画面大概是凄美的,桃花为剑,穿过他俩的心脏。可即便在书里,那一瞬间的剧痛常人也根本不能够忍受。
光是想一想,林栖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又四分五裂了,痛得要命。他忍不住侧头,小声问蒋修思:“痛不痛?那时候。”
放在座椅上的手被轻轻触摸了一下,蒋修思的手指挨着了他的手指。林栖听到他说:“不痛。”
车里已经开了空调,但这样细微的举动仍使得林栖觉得温度上升,他热得想要扯开一点衣领。然而另一只手伸上去,他先是摸到了那条围巾,衣领被藏在底下。
柔软的围巾,还带着一点似有似无的香味,在他鼻尖涌动。林栖情不自禁地用指腹在上面摩挲了几下,没将它扯开。热就热吧,好像热意也变得令人舒服了。
两只手就那么一直放在一起,彼此的皮肤相触,互相分享体温。没再近一步,也没分开。
蒋修思将林栖送到楼底下,没再上去。“你好好休息。”
夜色苍苍,林栖看着蒋修思一如既往的显得有点冷淡的脸,仿佛回到了他醉酒的那一天晚上。
最初以为这个人冷酷无情,后来才发现一点不是这样。蒋修思不会曲意逢迎,却也不是冷若冰霜。他冷静、清醒,对待工作认真到一丝不苟。在感情上,他是温柔、执着,却也不抛弃骨子里的骄傲。
在分离的这一刻,林栖着迷地看了他一会儿,沉浸在一种特殊的氛围里。就如同一只蝴蝶误入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挣扎着扑飞一阵,却飞进一片崭新的、美得不可思议的天地,流连忘返。
他假如能看见自己的痴态,一定会暗骂一声。
幸好扬庆格外懂他,知道他反应过来了又要懊恼半天,十分懂事地拉了拉他的手臂,帮他从魔怔里走出来,说:“蒋哥回去路上小心些哦。”
林栖的视线终于从蒋修思脸上移开,不自然地别过脸,也说了声:“路上小心。”
“接下来我会比较忙,后期戏份吃重,我会经常待在剧组了。”蒋修思耐心地向他再说了自己的工作安排。
林栖红着脸,“嗯”了一声,蒋修思这才离开了。
他在医院躺了几天,没吃什么东西,都靠营养液续着,身体较为虚弱,外婆不放心他,所以这次回的是外婆家。
这幅分别的画面全叫外婆看在眼里。
上了楼,东西都收拾好后,外婆叫他先去洗个热水澡。林栖晕晕乎乎地就去了。
他脑子里总重复着那天夜里的事情。蒋修思好像也有点醉了,变得稍微不克制了一些,抱了他、对他做了很亲密的举动,还说了那句莎翁笔下动人的台词。
其实那晚林栖想要给他回复的。
答案也很明显吧。他不知道自己对蒋修思的沉迷程度有多深,但面对这样一个人,他总是快乐、轻飘飘的,又怎么会说得出拒绝的词语?
可是蒋修思往后退了一步,在他们之间铺设了一层台阶。
原本可以自然而然地,两个人凑近、结合到一起的。这一层台阶出现在眼前,他们就需要费力地抬起脚,用提起又放下的姿态站到一起,像举棋落子一样,因此也就为即将到来的爱情增添了慎重的色彩。
蒋修思是认真的。他拒绝意乱情迷时的随口承诺。
当时酒精上头,林栖没能够明白。现在回想起来,他实在因为蒋修思那天夜里的种种表现而感到心尖发颤。
爱情怎么这么让人头脑发昏,而蒋修思又这么让人感到踏实呢。
洗完澡出来,林栖不知道自己的神色多么陶醉,对上外婆似笑非笑的表情,一下子身体僵硬了。
他眨眨眼:“外婆?”
外婆指一指桌上的汤,说:“你先喝点热的,暖暖胃。等下再刷牙睡觉。”
“哦。”林栖听话地坐到餐桌边上,但是外婆的神情仍然让他心里发毛。
外婆也落座,坐到他对面,慈爱地看着他。
林栖埋头喝了口香浓无比的汤,又小心地抬眼看看外婆。他实在憋不住了,问:“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呀?”
外婆笑了起来。手肘支到桌上,她侧着头,脸倚着手,姿态放松地说:“修思是个好孩子。”
“!”林栖反应极大,被呛着了似的,不自然地假咳了好几声,装模作样地附和着,“哦,是哦。”
外婆轻轻地摇摇头,笑着说:“你以为外婆看不出来啊?”
同性恋又怎么样呢。她并不在意,外孙这幅紧张的样子反倒把她逗乐了。
她说:“你喜欢谁,只要那个人不是个坏家伙,外婆都是支持的。”
“外婆。”林栖停了进食的动作,怔怔地叫了她一声。
她不在意地冲他摇摇手:“外婆只想你高兴,别的都不重要。外婆看得出来,你跟待在一起是放松的、开心的。这就够了。”
林栖说不出话来。
外婆的笑意更加柔和了,作为这个世界上林栖唯一承认的、最后的亲人,她有责任说这些话,也必须要说:“你从小爱撒娇,但外婆知道,你在外面是要强的,从来也不肯示弱。你性子直,又不喜跟人过多来往,朋友少得可怜。你不让外婆知道,外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