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诀非但没给他解穴,直接连哑穴也封了。
殷弘玉简直被他这行为气红了眼,瞪着温诀的眼神像是恨不能吃了他似的。
温诀避开他的视线,看向殷弘陵:“温某多有冒犯了,只是此地人多眼杂,若闹出些什么终归有损皇家声誉,还望贤王赎罪,温某替王爷将宁王送回府中吧。”
殷弘陵敛起眼中复杂的神情,道:“我等扰了阁下进食才是不该,至于七弟,就不必麻烦先生了,来人。”
片刻,两个身着灰衣的男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在殷弘陵的吩咐之下走到殷弘玉身边,要将他扶起来。
温诀道:“温某还是送宁王一程吧,也好替他解了穴。”
殷弘陵闻言,道:“也好,那便有劳温先生了。”
殷无咎看见温诀一手落在殷弘玉的腰间时,以为他要抱他,下意识说道:“师父,让我来吧。”
“不必,为师来就好。”
殷弘玉显然和殷无咎想的一样,布满阴霾的一颗心顿时恍若见了阳光般,明丽绚烂起来,与此同时心跳也跟着有些乱起来。
然而下一秒,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等睁开眼睛时,天地都调转了过来。
殷弘玉:“……”他竟然,竟然就这么将自己抗在肩上!
温崇洲,你当本王是什么,一文不值的破麻袋吗?
就连殷弘陵都被他这举动弄得有些哑口无言了
而看着温诀扛着殷弘玉往楼下而去的背影,殷无咎在无语的同时,心中也有些不解。
——据他对师父的了解,后者并不是好事的人,可是眼下,师父为何执意要送殷弘玉出去呢?
温诀将殷弘玉弄到酒楼外面时,刚刚那两个侍卫中的一个,已经雇好了马车等在门口。
温诀将人放进马车的同时,沉声开口道:“宁王今日之举,可是忘了先前答应温某的话?”
殷弘玉因为他刚刚那没有半分怜惜的一番运送,头脑充血,从脸到脖子皆是一片通红,眼睛里也满是血丝,此时看着温诀的眼神,透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可怜和狼狈。
温诀顿了下,然后替他解开了穴道。
身体恢复自由的殷弘玉,一下跌坐在了马车里,他看着温诀,负气道:“本王知道,不必你提醒我!”
“王爷记得最好,否则,就休怪温某对你和贤王等人不客气了。”其实温诀并没想过要伤害他们,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封住殷弘玉的嘴。
——他知道殷弘玉十分在意殷弘陵和殷弘清这两位兄长,为了他们的死活,他也该守住那个秘密一辈子。
殷弘玉听着他这冷酷的话语,心头简直像被捅了一刀:“你我之间,难道当真没有半分情分可言了,至于你如此威胁于我?”
“若无半分情分,王爷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温诀这话简直比什么也不说都要来的残忍。
可是不这么说又能如何?他的心,他这个人,此生只能给予一人,只要他无法给殷弘玉他想要的回应,那么给他希望,才是最大的残忍。
殷弘玉眼神都暗淡了下来,半晌,他闭了闭眼,颓然的说道:“我说过的话,我会记住的,你走吧。”
温诀确定他不会坏事之后,转身下了马车。
殷弘玉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心痛的几乎难以呼吸。
过了一会儿,殷弘陵也上来了。
他的视线落在殷弘玉面上的刹那,掀帘的手不由顿了一下。
“玉儿,你与九弟的那位师父,是否一早便认识?”虽是问句,确是肯定的语气。
殷弘玉否认道:“不认识。”
“不认识?那你现在这副样子!”
殷弘玉失魂落魄道:“我什么样子?”
殷弘陵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递到殷弘玉面前。
殷弘玉瞟了眼,没接:“干嘛?”
殷弘陵沉默了下,而后捏着那帕子轻轻替他擦了擦眼睛:“傻瓜,竟连自己哭了也不晓得吗?”
殷弘玉闻言面色一僵,视线移到那方湿掉的帕子上,顿了几秒,而后飞快的将脸扭向了一边。
殷弘陵看着他这模样,止不住的心疼,终于是不忍心再向他追问下去了。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从刚才发生的事情中看出了不少端倪。
看玉儿的表现,绝对在先前就认识九弟那个师父的。
而从那温先生的言谈举止和身手看来,他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
莫非自己之前弄错了什么?其实玉儿喜欢的人,压根不是那温崇洲,而是殷无咎的这个师父,还有……这位温先生,会不会就是玉儿之前所说的,站在九弟背后的那个强大的势力?
“昮赴。”
“属下在。”
“你去好好查查这个温诀,看看他到底是何来历?”
“属下领命。”
将殷弘玉送回府中之后,殷弘陵让自己的心腹去调查温诀,只是可惜的是,在旻赴几乎调动了他们所有的关系网连着查了一个月之后,也没有任何的收获,而这时候,殷弘玉已经摄政快两月了,并且在朝中囊括了大量的人心和势力。
温诀先前拜见过商文帝许多次,但是每一次都被拒之门外,他本以为这一回也要吃个闭门羹,却不想赵延盛在他求见之后,竟然直接将他请了进去,就连通报都没有。
察觉到温诀的意外,赵延盛解释道:“圣上先前已吩咐过,若是将军来了,直接带您进去,只是圣上刚刚睡着了,将军可得等一等。”
看到商文帝的刹那,温诀的心狠狠震动了一下。
商文帝这些年来身子虽然一直不大好,可因为御医们的精心调养,除了面色差些,整体看起来并不单薄,可眼前躺在床上的人,却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单薄的身子将被子微微拱起的一点凸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张原本福相而颇显贵气的脸,肉也全都消了下去,眼窝深邃,两颊凹陷,短时间暴瘦导致的两道明显的法令纹松弛的耷拉着。
人们常说一个词叫做“瘦到脱相”,这一刻,温诀可算是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个词的含义。
——若不是事先知情,他绝对无法相信,眼前这人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九五之尊。
“怎么会这样?”
一旁正给皇帝调安神香的沈寄梅道:“这两月以来,陛下每日只食了些微汤羹一类的流食,身体得不到营养补充,自然日渐消瘦。”
温诀道:“陛下吃不下东西吗?”
“不是吃不下,而是不能吃,经脉受阻,血液流动凝滞,肝脏也完全坏了,多食身体无法代谢承受,便会呕血便血,会有性命之虞。”
温诀讶异道:“竟如此严重?”
沈寄梅叹了口气:“即便再如何小心将养,只怕也难以恢复到从前了。”
他这话说的还算含蓄,说的难听点,商文帝这条命现在就是在倒计时,保不齐哪一天就得油尽灯枯,魂归天外了。
两人浅聊了几句,温诀注意到床上的人眼睑微微动了动。
他预感到对方是要醒过来了,便止住了话题。
果然,很快商文帝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闲庭,你来了。”他虽说病的这样厉害,但脑子倒还清明,一眼便认出了温诀来。
“末将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了。”商文帝说话的语气轻而长,显得十分虚弱,然后,他朝着温诀抬了抬手,道,“你过来坐。”
赵延盛闻言,立刻手脚麻利的搬了张凳子放到了龙榻旁边。
温诀坐过去之后,商文帝让赵延盛将殿内的人都遣了出去。
温诀安静的等着商文帝开口。
——对方这举动,很显然是有话要同自己说的。
商文帝并没有看温诀,他似乎疲倦的连扭头的力气都没有,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朕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迎接那一天到来的准备,可眼下事到临头,终是有些不舍!”
温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索性商文帝似乎也没想他接话,顿了顿,又接着说:“其实朕已经应该庆幸了,朕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若不是你,早在十多年前,朕就不在了,又哪里还能再见到朕的小九。”
“闲庭,你我君臣多年,朕一直不明白你想要什么,若说你要的是这江山,以你手中的权势,早已能颠覆这天下了,可是你并没有这样做;若你无此意,那又为何执意忤逆于朕……还是你的心中,另有想要拥立的皇子。”
温诀沉默了下,道:“不是。”
商文帝终于转脸看向他:“那是为什么?”
温诀:“……”他能说什么,总不能说,自己其实是想让殷无咎当这个皇帝的吧。
这话说出来,那也要人皇帝能信啊!
——毕竟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他要看好殷无咎的话,干嘛整那些幺蛾子呢?
商文帝见他半晌不说话,道:“你既不愿说,朕也无法逼你开口,你如今想要的是什么朕不清楚,也无力去改变,闲庭,旁的朕不想多说了,朕只求你一件事情。”
看着眼前之人这虚弱而无能为力的模样,温诀终于有些装不下去了:“陛下只管说便是。”
商文帝道:“未来不管发生什么,朕希望你能善待无咎,你答应朕,好吗?”
温诀心中一动,然后道:“臣遵旨。”
商文帝闻言,面上神情渐渐缓和下来,随即唇边弯出一点浅浅的弧度:“朕知你是个信守承诺之人,你既答应了,朕也便能放心的走了。”
温诀看着那张挂着浅笑的面容,恍惚发现,其实殷无咎的长相也是有几分随了他的。
商文帝以前面相圆润不显,如今瘦下来,眉眼五官全清晰了起来,加上他又是个极白的肤色,倒显出几分好看的清儒俊逸来,也难怪无咎的母亲,当年能那般死心塌地的放弃宫外的自由,跟着他来到这似海深宫中。
可是此刻,这个不算年迈的男人却只能缠绵病榻,束手无策的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多么残酷的事实!
又过了一会儿,殿外传来敲门声。
在商文帝应了一声之后,赵延盛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之中,放着一个巴掌大的瓷碗,碗里是半分炖的软烂的汤羹。
“陛下,吃些东西,好吗?”赵延盛将托盘放在床边的桌上,细声说道。
“扶朕起来吧。”
温诀在赵延盛伸手之前,先一步扶住商文帝,将他从床上缓缓托了起来。
赵延盛见状,将那晚汤羹递到他的面前,商文帝接过,自己慢慢地吃着。
那端着碗的手,从前因为中年发福而显得有些粗短,如今看起来却十分修长,只是没什么力气,就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的十分艰难,吃上两口便要歇息一下。
温诀有些看不下去了,开口道:“让臣帮陛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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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不必,朕虽体力不济,可还没到吃喝都需人喂的地步。”商文帝坚持自己吃,那正常人两口就能干掉的小半碗汤,却叫他吃了许久。
完了后赵延盛还十分高兴的说了句:“殿下可是好些了,今日吃的多了些呢!”
温诀:“……”这哪里多了,养只猫也不过如此了!
商文帝接过明黄的手帕擦了擦嘴:“扶朕躺下吧。”
温诀便又扶他躺下:“陛下若无旁事,臣便先行告退了。”
“晚些再走,陪朕一会儿吧。”老皇帝语气虚弱的说。
他躺了片刻,忽又问起殷无咎的所在来,得知他在处理朝事,却还是叫赵延盛派人唤他过来,倒显得与平日里大不相同,而有几分任性了。
过了一会儿,商文帝没看见人,问道:“怎么还未来?”
“陛下,这才过去一刻钟,王爷应是正在路上呢。”
商文帝闻言,忽而沉默了。
又过半晌,他的情绪渐渐变的焦躁起来:“赵延盛,你亲自瞧瞧去。”
“是,奴婢这便去。”赵延盛总觉今日的陛下有些奇怪,也不知为何这般心急?
赵延盛出去后,又过了半个时辰,商文帝已不知何时从先前的焦躁中走了出来,只是整个人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闲庭,朕有些累了,要稍歇顷刻,待咎儿到了,你唤醒朕。”
“是,臣知道了。”
商文帝眼睑缓缓地闭上了,看起来俨然一副疲倦到难以支撑的地步,但这时候,他又扭过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也不知是否错觉,温决总觉得,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遗憾与不舍。
在商文帝睡过去的那一刻,温诀恍惚意识到什么,心神狠狠地震动了一下。
“陛下!”温决试着轻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他于是伸手探了探商文帝的鼻息。
虽然有些微弱,但好在是存在的。
温决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有些杯弓蛇影了。
根据书中记载,商文帝驾崩还有一段时间,现在应该不会有事的。
如是想着,温诀安心坐回了床边凳上,期间,丽妃带着十三公主过来探望,见皇帝正睡,呆了片刻就离开了。
再后,殷弘琪过来了,看了看商文帝,转而对温诀道:“温将军,借一步说话。”
温决道:“王爷有何事,不防就在此说。”
殷弘琪道:“父皇正在安睡,不好打搅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