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血一般的红色里,喧天锣鼓乐声中,他穿着鲜红的嫁衣,被人背出十六台喜轿,步上将军府前三间宽的六级台阶,跨火盆,进大门,拜堂成亲,送入洞房……他握着匕首焦急的等待了半宿,终于等来了刺杀的时机——那个男人不去洞房,却在无人的偏殿与当时的七皇子缠绵,他冲进去,将事先备好的匕首刺入了男人的胸膛……之后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他一直很好奇在那之后,究竟都发生么什么,他奇怪在自己重伤了温崇洲之后,怎么还能彻底抽身,而现在,他全都想起来了。
当年的那个夜晚,在他将匕首刺入男人的胸膛之后,却忽然发现他要杀的人,是他此生珍之如宝、视之如命的男人——他的师父!
第150章
殷无咎浑身颤抖着伏跪于地,不长的指甲用力到抠进了马车的木板里,以至十指指缝之中渐渐渗出鲜血来。
“假的,全都是假的……为何,为何要骗我?”
“他骗你你便信吗?那么多疑点,难道你就没有过半分的怀疑,你不去探查真相,却亲手杀了他……殷无咎,你跟本,就不值得他为你所做的一切!”
殷无咎猛地抬起头来,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愤恨地瞪着殷弘玉:“他是我的仇人,他杀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说这句话时,殷无咎声音很大,甚至有些破音,仿佛如此,便能否定殷弘玉所说的一切。
“你说他杀了你的爷爷,你是亲眼目睹吗?”然而很显然,殷弘玉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殷无咎:“是。”
“不,你并非亲眼目睹,你只是听说而已。十几年前,我随他前往北方调查灾情……”回首过往,殷弘玉的视线渐渐变得有些飘忽,“我探查到了你的存在,便把这个消息传给了殷弘厉,殷弘厉于是派去杀手想要除掉你,谁知这事被他知道了,他赶去救你,然而到的时候,你爷爷已被那些人重伤,他当时想要救人的,可那老头失血过多,终究还是丢了命……他安葬了你爷爷之后,想带你走,可你误会了他,死活不愿跟他下山,你不走,他便没强求你,我当时还道他薄情……却如何也没想到,他竟然瞒着所有人,换了一个身份,将你养在了身边。”
“你胡说,这不是真的!”殷无咎听完他的话,呆怔片刻,然后重重的否认道。
殷弘玉:“是真是假,我想你心中自有定论。”
殷无咎沉默了许久,颓丧的一屁股跌坐在了马车地板上:“那他……那他为何不解释?”
这一句话,显然说明他还是动摇了,可与此同时,却也将殷弘玉给问住了:“是啊,他为何不解释,为何什么也不说呢?”即便当年殷无咎情绪激动,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可这十多年里,总有机会说清的呀,可他却只是任由这误会一直这么发展下去。
殷弘玉如是想着,忽而笑了起来,然后他垂下眸子看向地上沉睡的人,看着看着,眼睛又湿了:“温崇洲,你隐瞒真相,教他武功,助他登基为帝,难道就是为了让他杀掉你吗?你说你……你是不是有病?”
他心里许许多多的疑惑找不到答案,而今后,也许也永远都不可能找到答案了!
殷弘玉盯着温决恨恨看了会儿,然后用力的抹把脸,抓起温诀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我不想管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了,只望你看在他救过你的命,又养育你一场的份上,你让我带走他的尸体,好好……好好安葬了。”
殷无咎垂落身侧的手轻轻动了动,似是想要阻止殷无咎带走温诀,可手上却似有千钧的压力,让他连抬起来也不能够,于是最后,他就这么看着殷弘玉扛起温诀的尸体下了马车。
殷弘玉因为受大了刺激,说那些话的时候压根没去想被其他人知道了会怎么样,站在马车附近的赵延盛与一众禁卫军,几乎是将这一切听了个全乎,是以此时见殷弘玉要带人走,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便也没有上前拦人。
于是,殷弘玉就这么带着温诀,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
“陛下!”赵延盛爬上马车凑到殷无咎身边,轻轻地问道,“您还好吗?”
殷无咎被他挡住了看向殷弘玉那边的视线,无意识的眨了眨眼,然后忽然,毫无预兆的呕出一口血来,紧接着身子一晃,昏死了过去。
赵延盛毫无防备,被那鲜血喷了一身,反应过来后,白着脸大喊传太医,同时让人赶车回宫。
因系殷无咎情况特殊,所以沈寄梅这段时间几乎是处于一种一线待命的状态,一得到消息,他立马就自觉的赶了过来。
一通检查下来,那种儒雅俊秀面庞,凝重的简直要滴下水来。
赵延盛看他这样子,忐忑地问道:“沈大人,圣上还好吗,没大碍吧?”
“陛下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现在情况十分不稳定,赵公公,你们在宫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延盛闻言,神情一时变得有些古怪,半晌才开口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宁王想要抢走温将军的尸体,陛下出宫去看,谁知却发现,死去的温将军,竟是……竟是陛下的师父!”
“这怎么可能?”沈寄梅听完他这话,心中第一感觉可用四个大字概括——无稽之谈!
陛下的师父他是亲眼见过的,并且近日以来因为陛下的事情他还时常与对方打交道,且不说那人温文儒雅、光风霁月的性质与冷漠残暴的温将军天差地别,单说那张欺霜赛雪的脸,就不可能是温崇洲啊!
当年温崇洲遭遇火灾,一张脸被烧的面目全非,是他亲手治疗的,那样的伤,除非神仙下凡,不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治好的。
“是真的,陛下摘下了温将军的面具。”赵延盛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方锦帕,缓缓展开了递到沈寄梅面前,“面具下面还有这层□□,宁王撕下这层面具后,咋家亲眼瞧见,那人正是陛下恩师的模样。”
沈寄梅接过那□□看了一会儿,还是不愿意相信:“是不是弄错了,这其实是温崇洲的李代桃僵、金蝉脱壳之法?”
赵延盛摇了摇头:“十多年前,在温将军还是一员小将、容颜未毁之时,咋家便见过他的,先前见了陛下的师父,又觉得眉眼有几分熟悉,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如今想来,他们分明便是一人啊!”
被赵延盛这么一说,沈寄梅忽然也想起了当年接风宴上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是啊,陛下那师父,眉眼虽比当年见过的小公子成熟许多,可分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啊!
大抵是因为气质变化太大,他一时之间竟完全没有联想起来。
“若当真如此,那也太过不可思议!”沈寄梅有些恍惚的呢喃道,“莫非这世上,真有鬼神不成?”
“鬼神?”赵总管一时之间没跟上他的节奏。
沈寄梅:“如若不然,他的脸,绝不可能恢复的那样好!”
赵总管:“……”原来还在纠结这个呢!
沈寄梅守着殷无咎照顾了一整夜,期间又是扎针又是喂药的,熬到第二天早上,殷无咎终于醒了过来。
只是人虽醒了,状态却十分糟糕。
他双眼骨碌碌的盯着帐顶,眼神空洞而呆滞,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
赵延盛连唤了好几声,他有了一点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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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见他看向自己,赵延盛弓着的身子颤了颤,而后快速的背过去擦了把眼睛。
他端起身后小太监托盘上的药,和声细语道:“陛下,将药喝了吧?”赵延盛对殷无咎,大概是属于一种爱屋及乌的感情,他是看着先帝长大的,在他身边伺候了几十年,对于先帝最爱的这个儿子,他也愿意忠心伺候,关怀爱护,就像曾经,先帝器重温崇洲,赵延盛便也敬重他一样。
殷无咎盯着那碗里褐色的药汁看了会儿,道:“是什么药?”
赵延盛被他这一问,才意识到自己慌里慌张,却连殷无咎的具体病情都没弄明白,于是求助性的看向了沈寄梅。
“是安稳身子的。”沈寄梅这话说的含糊,不知情的人听着就是养身的药,知情的却很容易便能会意。
殷无咎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这一回,他却并未如往常般二话不说的将药喝下。
“赵公公,现下几时了?”
赵延盛有些没跟上殷无咎的思维,愣了愣,才道:“已卯时末了。”
“该上朝了。”殷无咎扭头看向窗外天色,低低地说道。
“陛下今日,就不要上朝了!”
“朕没事。”
“陛下还是多休息一下吧,身体要紧。”沈寄梅也出声劝道。
然而殷无咎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掀开被子便从床上下来了。
赵延盛见状满脸担心,还想再劝,然而话未出口,便被殷无咎打断了:“勿需多言。”
“陛下……”
“为朕更衣吧!”
往常上朝时天都是黑的,今天却早已天光大亮,朝臣们在殿内等了许久,迟迟不见陛下嫁临,又联想到昨夜之事,便都以为他今日不会再来了,于是在大殿里自由讨论政事,这谈话的核心内容,自然是昨夜绞杀温崇洲之事与此事的后续发展。
他们原本只是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说着说着,不知不觉激动起来,渐渐就忘记了控制声音。
“是啊,屈少将军,听说昨夜你抄府进展的异常顺利,这可是真的?”问话的是刑部侍郎。
屈展翼皱了皱眉,没说话。
“本官也听说,将军几乎是未折损一兵一卒,便将那将军府控制住了,不知屈将军是用了什么妙法啊?”
“这温贼残暴不仁、作恶多端,跟着他的想必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自然也无忠心可言,又怎会为他与朝廷拼死对抗,只怕是一得到他被陛下诛杀的消息,便卷了将军府中的钱财,各谋生路去了吧!”
“想这温崇洲生前暴厉恣睢,专擅跋扈,多么不可一世啊!谁想这死后,竟是众叛亲离,连个来替他收敛尸体之人也无,也实在叫人唏嘘。”太仆寺卿感叹着,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最后视线定格于缩在人群里的一个中年男子身上,“温大人,你说是吗?”
经他这么一说,大殿上大半人的注意力也都跟着转向了那人。
温伯辉一瞬如芒在背,低着头死扛了一会儿,出了一身的汗,最后手中笏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哎呀,温大人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太仆寺卿佯装惊讶道。
“许,许是受了些风寒!”温伯辉抬起袖子擦了擦面上的汗水,磕磕巴巴的说。
说来早些年因为“温崇洲”得势,他在朝中也很是风光了一阵,家中夫人小妾与几个儿女,也仗着他那身为大将军的儿子,而在各自的圈子里混的如鱼得水,温决最初也没说什么,可时间一长,温家人渐渐都飘了,开始借着他的名头在帝都中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甚至收受贿赂谋得好处,温诀后来寻了个机会将他们狠狠整了一顿,让外人意识到,自己压根就不在意他们这一家子人,那些人顿时就改变了态度,别说再去巴结,就是连来往都不敢了,生怕和温家人走近而惹怒了温诀被他收拾,打那以后,温家人也算是消停了下来。
自己这个儿子得势的时候,他们温家没沾到半点光,现在他犯了大事儿,被圣上诛杀了,却要连累他们全族跟着覆灭……虽然陛下还未下令对温家下手,但在温伯辉看来,这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毕竟,谋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就算陛下法外开恩,他们怕也是死罪可免、活最难饶。
唉,造孽,当真是造孽啊!
温伯辉如今最怕的便是圣上降罪,忽然听见这一声唱呵,简直像是听见了死神的召唤,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到了地上,好在其他人也因为这一句话而将目光全都转移到了殿门的方向,不然他眼下这狼狈模样,真是要贻笑大方了。
殷无咎穿过人群,步上御阶,在龙椅上落座:“众卿平身。”
大臣们听着他一如往常的语气,都忍不住微微抬起脑袋偷着拿眼瞧他。
昨日夜里发生的一切,他们很多人都是亲眼目睹的,就算没瞧见的也都听说了——据说陛下当时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当场昏了过去,还吐了一口血,他们本以为陛下情况十分糟糕,却没成想,现在竟然来上早朝了!
“众卿可有事要奏?”
往常这时候,上奏谏言的人总是争先恐后,但是今日,朝臣们却格外地沉默,殷无咎一句话问出口,满朝文武全都弓着身子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最后,是屈展翼率先打破了沉默。
“启奏陛下,臣有本奏。”
殷无咎看到是他开口,面色忽然僵了下,但是他很快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波澜不惊、息怒难辨的神情:“讲。”
“臣昨夜奉命查抄将军府,带人进去之后,发现府中之人具已不知所踪,但是细搜之下,却在府中发现一密室,密室之中藏有大量账本,房产,地契,密函以及金银财物等,据法算统计,其中记有房产十一处,良田二万倾,青楼四十处,酒楼二十一家,这些地方表面上经营酒肉生意,背地里则行成了庞大的报网,另外还有盐庄、钱庄各十几处,以及经营各种生意的大小商铺两百余家分布于全国各地,西北、东北以及南方各有大小牧场十三处,分别圈养牛羊、马匹以及生猪共十数万头……另外,密室之中还有黄金八十万两、白银一千万,臣已让人将其悉数清点造册,还请圣上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