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展翼一口气说完,从袖中掏出几本册子双手捧着,但是等了半天也没人过来取。
他抬头看去,发现殿上的天子与随侍太监皆用一种震惊到几乎呆滞的眼神看着自己。
屈展翼顿了下,将声音扬高了一些,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还请陛下过目。”其实大家会有这样的反应,屈展翼并不意外,因为他昨夜在那密室之中发现这些东西的时候,也是几乎惊傻了。
世人都道护国将军残忍暴戾,嗜杀成性且目中无人,可却甚少见他如何铺张浪费,传闻将军府建府十数年,宅中除了永淳公主与当年跟过去的一众陪嫁宫侍,其余全是府兵侍卫,没有丫鬟婆子和小厮,就连洗衣做饭这些琐事都是府里的侍卫们自己动手的。
所以这么多年,关于温崇洲的传闻什么样的都有,却唯独没有说他多么多么有钱的,所以如今,屈展翼在将军府的密室里抄出了这么多的财产,当真是惊呆了在场所有的人。
而且这完全不能怪他们没见过世面,实在是屈展翼所说的产业太过庞大了,庞大到,甚至远远超过了他们对于这个国家财富的认知。
赵延盛红着脸步下御阶,接过屈展翼手中那几本册子,只觉得自己是捧了一座通天彻地的大山,双手双腿都忍不住地打颤儿,往回走的时候甚至还踩到自己的袍子跌了一跤。
等东西送到殷无咎手中时,他已出了一身的汗。
殷无咎将那些册子捏在手中,过了许久,才翻开看了。
越看下去,他便越是心惊,翻到一半,就看不下去了。
如若不是殷弘玉揭露了温诀的身份,殷无咎拿到这些东西之后,也许会觉得温崇洲鱼肉百姓,疯狂敛财,居心叵测……可是现在,在他知道了对方是养育自己长大的师父之后,这些册子上分条缕析记载着的一切,就像是在告诉他,这些东西放在那里,是特意等着他去取走一般。
因为这一件事情,原本还想上奏的大臣们也都没了那个心思,殷无咎直接让赵延盛宣了退朝,然后捏着那些册子心神恍惚的离开了大殿。
密室里的东西,全都被搬进了大商国库,原本空虚的国库一下被填的盆满钵满,可以说是从大商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充盈。
而随着那些财富一并的,还有一本记载着贪官污吏、乱臣贼子姓名的花名册。
里面的人,是温崇洲发出造反讯号之后,勾勾手指头便跑过来打算跟着他谋权篡位的文臣武将以及世家大族。
殷无咎如今财力、兵权、政权全都有了,也不用顾忌这些人的势力,当即一声令下,给那群不顾国家存亡,只顾家族与自身利益的国家蛀虫一锅端了。
他大概是历史上唯一一个接手皇权如此顺利的皇帝,可是殷无咎心里,却没有半分的畅快与开心。
他努力的让自己忙起来,不去想那一切,可是脑海里却还是不停的去思考着,如此到了黄昏时分,他终于还是安耐不住。
殷无咎让人准备了一匹马,去了宫外那栋见证了他成长的宅子。
十多年里,不论任何时候,他回到这里,都是满怀向往与轻松的心情,可是这一次,殷无咎站在门前,却连推门的勇气都没有。
这栋宅子里,每一处都充满了他对师父的记忆,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脑海里便能清晰地浮现出来。
可是从今以后,那个陪他长大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那人再也不会在院中的花树下教他习武练剑,他也再看不到对方于花下乘凉休憩的安详睡颜,他死了,被自己亲手杀死的。
再也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下我的预收//弱小抱头//
《继兄》
阮宙遥跟着她妈进曲家那年,七八来岁,站门口怯懦的唤他哥哥。
“谁是你哥,我没有弟弟!”对于这个妄图取代他母亲的女人带来的孩子,曲明钊从没给过好脸色。
但时间一长,这白净乖巧的孩子终是叫他生出了些喜欢。
然而一场意外夺走了两人父母的命。
曲明钊从此跟着外公外婆生活,而与曲林两家没什么血缘关系的阮宙遥则被他的姑母接走。
一别九年,再见时,对方脚上穿着双看不出颜色的旧球鞋,烫着一头黄毛,面黄肌瘦,满脸的青春痘,风吹过来时,甚至发际线有点秃,和当年那个玉雪可爱的少年判若两人曲明钊:哪来的小混混?
人满为患的公交车上,曲明钊看着他几次将手伸向自己裤兜,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摸出了钱包,结果抽了张十块钱又给他将钱包塞回了兜里。
曲明钊:“不多拿点?”
少年揣在曲明钊裤兜里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僵在了那里,他下意识抬头,看清男人模样的瞬间陡然煞白了整张脸。
“哥……”
曲明钊念着当年旧情将他带回了家,想将这不知怎么走歪了路的便宜弟弟掰回正道。
然而掰着掰着,这小子又歪到了另一条道儿上!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生若衹如初见30瓶;帅气的叶子18瓶;606410瓶;无恨海愁山、?????!!1瓶;mua~
第152章
殷无咎的手数次抬起又放下,终究没能做出那一个简单的动作。
他将手收回来,紧紧的握成拳,半晌又缓缓松开,然后转过了身去。
“陛下,不进去吗?”贴身的近卫端酩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也跟着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殷无咎没说话,迈步往来时的路行去。
“无咎——”没走多远,他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殷无咎一下就辨出是江锦安的声音,他的脊背顿时变得有些僵硬,停下了脚步,却又迟迟没有回过头去,似是在害怕些什么。
他此番前来,本意便是想找江锦安确定一些事情的,只是临了却发现,自己连敲开这扇门的勇气都没有。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江锦安走到殷无咎对面,问道。
殷无咎挣扎半晌,终是开了口:“师兄,你一开始就知道,是吗?”
江锦安默了下,如实道:“是。”
“当年将军府里……为何我会失去那段记忆?”
江锦安见他的表情,心里有些不确定:“你……你想起来了?”
“是,我都记起来了。”殷无咎茫然而痛苦的说,“师兄,你为何……要跟着他一起瞒我呢?”
“当初你因为得知了师父的身份,大受打击之下想要自杀,师父他将你从将军府里带出来,几乎请便了帝京里所有的大夫,所有人都说你活不成了,唯有师父他,一直坚信你会好起来……无咎,师父他好容易才将你救回来,我们都不想你再出事!”
“所以你们抹去了我的记忆?”
江锦安:“……”
“果真如此……”殷无咎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过了一会儿,幽幽的说,“我自小最崇拜他,觉得他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办不到的,事实证明,他果真是无所不能的,竟连抹去人的记忆这种事情,都做的出来!”
“无咎,师父他虽隐瞒了你许多事情,可是,他从未想过要伤害你的?”
“从未想过伤害我?”殷无咎像是被这句话给刺激到了,一直强自压抑的情绪忽然撕裂了一道豁口,他那双干涩的眼睛倏然变得通红。殷无咎嗓音嘶哑着说,“他分明,是伤我最深的人。”
“昨日……昨日他还笑着同我说,他要离开两天,去办些事情就回来,可事实上呢?他设计让我亲手杀了他,并且隐藏的那么好,若不是殷弘玉,我甚至不会知道……不会知道我的师父已经死了,我还会傻傻的等着他回来,或者满世界的去找他。”心上传来的剧痛,让殷无咎忍不住紧紧揪住了胸前的衣襟,他微弓着身子,语气艰涩道,“他如此费尽心思的欺我瞒我,就是为了让我坐上那个位置,可他是否关心过,我心里想不想要?呵……他才不会关心这些,现在想想,也许从十多年前,他带我回来的那一刻,就早已谋划好了这一切。”
“怎么会?”
“怎么不会?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呢?”年少的帝王,无尽嘲讽而苍凉的说。
江锦安被他这一句话堵的哑口无言。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殷无咎说的是对的,他们的师父,所做的这一切事情,都太过惊世骇俗,太让人无法理解了。
就连他自己,亦是想破了脑袋也不能看透他的。
“无咎,你恨师父吗?”半晌,江锦安轻轻的问。
“恨他?我恨死他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江锦安看着殷无咎深陷痛苦之中的模样,忽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心中也十分的悔恨——若早知道师父会死,他绝对不会替他隐瞒这一切,还帮他做那些事情的!
“我想去看看师父,无咎,你……”
殷无咎想也不想的否认:“我不会去的。”
“……也好,那你早些回宫去吧,夜深了,你在外面不安全。”
殷无咎站在那里杵了半晌,然后沉默得跨上了马背。
江锦安见他调转马头要走,又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殷无咎却仿佛就等着他这一声似的,几乎是一瞬便勒住了缰绳,只是却固执的不愿转过身来。
“无咎,师父的死不是你的错,你什么也不知道……别太内疚了!”
殷无咎身子一僵,而后嘲讽的笑了起来:“是他骗了我,他这样骗我……我有什么好内疚的。”
“无咎……”
师兄放心吧,我会活的比谁都好。”殷无咎说着,用力夹了一下马腹,骏马发出长长一声嘶鸣,然后便如离弦的剑般窜了出去。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两旁景物飞快的倒退着,然后被甩出老远,殷无咎感觉自己的心与灵魂,似乎也被抛到了脑后,只于一副空荡的躯壳,随着颠簸的马背起起伏伏。
行至半道时,殷无咎忽地停了下来,然后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当皇帝的好处,大概就是这世上,没人敢违逆他的意思。
殷无咎不过刷了个脸,不用通报便直接进了宁王府,甚至是直接骑着马进去的,并且很快的找到了殷弘玉与先他一步到来的江锦安,两人在客厅里似乎在说些什么,一个神情焦灼烦躁,一个满脸震惊眉头紧锁,殷无咎骑着马到了大厅门口,他们也未曾注意道。
殷无咎心中忽然爬上一种不安感,他忍不住问道:“出了何事?”
直到他这开口,殷弘玉与江锦安方才后知后觉他的到来。
江锦安愣了愣,朝着殷无咎走过来,语气凝重道:“无咎,师父他……不见了!”
“什么?”殷无咎一瞬变了面色,等意识到自己过激的反应,他又别扭的收敛了神情,转而面无表情的看向殷弘玉。
虽然没说话,但眼里却分明的写着质问。
殷弘玉此刻全然没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在殷无咎看过来时,他甚至有种理亏内疚的心情。
是他执意要带走温崇洲的尸体的,他还说要好好的安葬对方,可是现在,他却将他弄丢了!
“一个时辰前,我过去看他,发现外面看守的人都被弄昏了过去,有人将他偷走了,我已派了王府里所有的人手前去找寻,却没有一点消息,也不知会是谁偷走了他的尸体……朝堂内外恨他的人那么多,若是,若是落到那些人的手中,他……”
殷弘玉说着说着,一颗心越来越慌,殷无咎强撑的镇定也彻底破裂了,他沉着一张脸,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宁王府。
殷无咎快马加鞭回到皇宫,立马下令封锁了城门,并且调动了所有的人手在城中进行地毯式搜索,可饶是如此,一夜过去却仍旧毫无所获。
都说雁过留痕,人过留声,可是他,却像是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般!
一家不起眼的小酒楼里,官兵们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又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年轻的小老板看着人远去,跑到院子里晒的那一堆干菜边,扒开干菜,刨开一层土,打开了掩藏在下面的地窖木门。
“公子,他们已走了,您快带着恩公出来吧。”
飞弧侧耳听了一会儿,见外面确实没有动静了,背起躺在干草上的人,顺着地窖的□□爬了上来。
“恩公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何还没醒过来啊?”看着飞弧背着温诀进屋,少年皱着眉头,满眼担忧地问道。
飞弧算了算时辰,说:“就快醒过来了。”
温诀服用假死药的事情只告诉了飞弧一人,他入宫前交代飞弧在自己“死”后将自己的“尸体”带走,所以从一开始,飞弧就一直潜伏在温诀的身边,以便在他“出事”后,寻找着合适的时机将他带走。
虽然他也不是很理解主子的这些行为,但不理解,却并不妨碍他服从命令。
他们原本是安排了另外的落脚点的,然而他带走温决的事儿实在暴露的太快,行至半道的时候,宁王府的人就追了上来,情急之下,飞弧背着温决胡乱钻进了这家小酒馆,结果进来之后才发现,这小酒馆的老板,是自家主子曾经帮助过的一个少年。
于是他干脆就带着温诀在这里落了脚。
飞弧小心的将温决放回床上,替他择去头发上的草屑,对少年说:“小松,劳烦你去打些水来。”
“好,我这就去。”小松一溜烟跑出去,转眼弄了盆热水过来,飞弧将一条毛巾沾湿了,替温诀擦着脸上在地窖里沾上的灰,擦到人中时,手忽然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