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帝在朝中是有多无助,才会在温崇洲救了他一命之后,就这样托付全部的信任,并且什么要紧的事情都交付与他……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商文帝四面楚歌,境地尴尬,温崇洲一个地位低微的朝臣的庶子,估计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封为一品将军的。
“臣领旨。”温诀接下圣旨的一瞬间,就感觉到无数的目光投向自己,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他已经万箭穿心,并且死过一万次了。
然而温诀却像是完全没感觉到那些目光一样,退朝后若无其事的往外走去,直到半途,有人叫住了他。
“温将军。”对方唤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轻佻,也像是不屑。
温诀转过身,看见一男子站在离自己几步开外的地方,身上穿着独属于皇子的白底银线描纹的朝服,俊眉朗目,英气逼人……好死不死正是殷弘厉。
温诀以不变应万变,不动声色行了个礼:“下官叩见大皇子。”
殷弘厉摆了摆手,也不知真心还是讽刺:“温将军如今是父王身边的大红人,本殿可当不起这个礼。”
温诀道:“殿下说笑了。”
殷弘厉一双眼眸锐利如鹰,在温诀面上反复巡寻,半晌,他开口道:“温崇洲,你果然不一般。”
一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庶子而已,一朝成为大将军,却还能如此不骄不躁,淡定如斯,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温诀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但嘴上却只装作不懂:“赎下官愚钝。”
殷弘厉也不戳破他,:“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此次出行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做到什么程度?”
他说这话,便是大大方方承认了赈灾银钱与物资中的猫腻与自己有关,由此可见,这位大皇子肆无忌惮的程度,到了何种地步。
不过温诀心下感慨的同时,又有些好笑——既然知道自己不一般,难道这几句话,就能唬住自己了?
“陛下信任臣,臣必当竭尽所能调查此事,不负圣上所托。”温诀说着,还像模像样的朝着金銮大殿的方向拱了拱手。
殷弘厉闻言,眸中闪过一抹危险,那神情看着是要发怒了,但下一秒,他却又恢复了常态,只是语气里仍带着几分阴森:“温将军,你知道做错了选择,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温诀说:“下官从未做什么选择。”
殷弘厉道:“本殿听说,你与屈将军关系甚好?”
“屈将军于我,有知遇之恩。”温诀坦言道。顿了顿,又补充,“不过恩是恩,公私有别这个道理,臣还是明白的。”
第19章
殷弘厉闻言,面色渐渐缓和了些,语气比之方才也有了温度。
“本殿一直很看好你,希望你不要让本殿失望。”
对于这种自信到堪称狂妄自大的人,跟他对着干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温诀并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似是而非说了句:“能得殿下赏识,乃下官之荣幸。”
但他这话在殷弘厉眼中已经是示好的讯号了,殷弘厉面上露出满意神色,旋而抬手在温诀肩上拍了拍,复又道,“本殿听说,今日聚贤搂举办百花诗会,本殿欲前往一观,温将军随本殿同去,如何啊?”
虽然是询问的句式,但听那语气却更像是宣布一个决定。
温诀眼角余光瞥向四周看向他们的人,简直有些头大。
——他这边才说完那句话,要是现在立马拒绝对方的要求,这大皇子心里怎么想还是其次,关键按照这人阴晴不定的性格,做出点什么,他还真不好应付,可如果此番大摇大摆的跟着大皇子去了聚贤楼,那在众人眼中,就是他温崇洲站了大皇子党。
如此一来,就算温诀不是大皇子的人,他也会成为其他势力的眼中钉,从而最后,只剩下殷弘厉一个选择。
不得不说,这种脑子有点聪明,再加上具有流氓属性的人,是真挺难缠的。
温诀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两全的办法,郁闷的情绪导致他胸口有点闷,胸闷的同时,他突然福至心灵,然后下一秒,温诀捂住胸口踉跄两步,撞在了身后的红漆立柱上。
殷弘厉:“……”
短暂的懵逼过后,看着对面摇摇欲坠的男人,殷弘厉皱起了眉头,同时眼中露出狐疑的光。
他也在犹豫着,温诀是不是在装,可是对方的神情和状态看起来实在是痛苦,又完全不像是装的,于是在半晌的犹豫之后,他让人去唤来了太医。
温诀有心疾这事儿,在沈寄梅替他诊断出来之后,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当时还有许多人以此为由,让商文帝削去温诀的军权,更甚者是废除他的军衔。
——毕竟心疾在医疗发达的现代都是很难治愈的疾病,放在古时候,更是随时随地都能要命的绝症,要是穷人家,除了等死没其他活路;而生在富贵人家,就是风不能吹,日不能晒,每日里燕窝人参的养出来的名贵娇花,多走几步路都带喘,你让他带兵打仗?
开什么玩笑!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商文帝却仍是力排众议,保下了他的地位,并且让太医院的太医们全力医治。
话说回来,这次给温诀看诊的太医,为首之人仍是沈寄梅。
“人都走了,不必再睡了。”等偏殿里的人都离开之后,沈寄梅如是说道。
温诀也想过他是否能看出自己是在装,却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顿了下,他缓缓睁开眼睛,道:“沈大人好眼力。”
沈寄梅看着温诀那双坦然又淡定的眼眸,道:“温将军就不怕,下官将此事告知大殿下?”
温诀:“你不会。”
“哦?”沈寄梅说,“将军缘和这般肯定?”
温诀道:“沈大人若有此意,也不会等到现在,不是吗?”
沈寄梅闻言愣了愣,随即却也笑了,半晌,他状似无意的说:“大皇子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又如何?”温诀知他是在探自己的话,不过这种话题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因为他压根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沈寄梅听他语气淡淡,心中无端松了口气,还待再开口说些什么时,温诀率先道:“沈大人这段时间的费心照拂,温某铭记于心,日后若有何需要之处,大人尽管开口便是。”
迎着那双平和通透的眼,沈寄梅瞬间有种自己被看穿的感觉,这感觉让他后脊骤的一凉。
眼前这张脸,虽然覆了层面具,但是仅从露出的唇瓣下颌、和那不甚深邃的面部轮库,也能见出他的稚嫩,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却有这样的一双眼。
一双能轻易看透他人,却无法让他人窥探分毫的眼。
“沈大人?”
低沉嘶哑的一声询问,打断了沈寄梅的思绪,他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容色间竟是泄了几分仓惶:“啊,下官失态了!”
温诀问道:“沈大人想什么,想的这般入神?”
沈寄梅顿了下,道:“下官冒昧一问,之前为将军配的七绝散,将军可用了?”
“自然。”温诀知他是在转移话题,却也没有揭破,沉吟半晌后,“配合”的回答了对方。
七绝散是沈寄梅为治疗温诀嗓子而精心调制的伤药,不过温诀的那伤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被系统治愈了,这东西他自然也就用不上了,言至于此,就不得不提他现在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简直上升的不止一点两点。
——这平静中略带着那么点落寞的语气,果然让沈寄梅信了,对方眉宇渐渐沈皱起来,半晌,语气有些沉凝的说:“下官医术不精,实在惭愧之极,不过下官既然说过要替将军治愈喉肺之伤,便定会竭尽全力的。”
温诀见他面色沉重里带着惭愧,惭愧后又重新变得坚定,心里陡然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摆了摆手,用一种十足轻松的语气说道:“不过是嗓子被灼了,于交流上又无什么障碍,本将军并不放在心上,沈大人亦不必费心了。”
沈寄梅听他说的浑不在意,杵在那里半晌,又说要检查温诀身上的烧伤。
温诀坦然的摘下面具给他看了,看的沈寄梅一个阅人无数的大太医,情绪倒是愈发复杂起来。
——以前也不是没接触过经历火灾的患者,哪一个不是痛苦绝望,恍若地陷天塌的,那种痛,不仅是肉体上,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折磨。
好端端一个人,突然身上就留下这样狰狞而无法祛除的痕迹,没有几个人是可以坦然接受的,更何况,眼前这人意气风发,正值年少……
从此却只能这样遮遮掩掩的行走世间。
实在是,可惜了!
对于沈寄梅看自己的眼神,温诀早见怪不怪了,他随便扯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和沈寄梅闲聊几句,草草结束后,借口累了要休息一下,然后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沈寄梅从开始认字儿就开始学习医理,人是醒着还是装睡哪有瞧不出来的,温诀那样子的确是陷入了睡眠,想来是真累的狠,所以他也没再打搅,轻手轻脚离开了。
翌日,温诀便出发前往西北一带调查赈灾事宜,出行队伍并不高调,一小队侍卫,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直接从温宅门口吧,往城门方向而去。
刚出去,后面顿有几人快马追来,赶到了温诀的马车前方。
车夫面色一变,飞快勒住缰绳才没有撞上去,但也引得车身一阵震颤,骏马仰天嘶鸣。
温诀毫无防备,险些被甩下座椅,稳住了身子掀帘去看,但见一个少年坐在匹枣红骏马上,穿一身金底银线勾牡丹纹的华贵锦衣,凤眼朱唇,肤白若雪,漆黑的发丝在头顶束成个略微有些松散的髻,慵懒不羁,却又十足养眼,模样不过十四五岁,但已能见出日后倾城之姿。
温诀前世也见过不少长相出众的男男女女,但当时第一次见这殷弘玉时,仍是被惊艳了一下,这位七皇子,比书中所描述的,还要好看数倍。
在随行侍卫围上来时,温诀及时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然后问向正一脸玩味看着自己的少年:“不知七殿下此来何意?”
侍卫们本还不解,闻言手中长剑一顿,立马收了回去,然后朝着少年跪地行礼:“叩见七殿下。”
没错,这少年正是大商国七皇子,殷弘玉。
殷弘玉看都不看这些侍卫,也不叫人起来,只是语气轻蔑的朝温诀道:“父王担心你一个人办不好事儿,故派本殿同往,协助你调查。”
换做原来的温崇洲,听见这话八成要觉得皇帝不信任自己,派了个人来监视,从而心生芥蒂了,可惜的是眼下这人不是原装那个生性多疑的温崇洲,而是性情淡泊,堪称佛系,并且拥有上帝视角的温诀。
——看过整本书的温诀对于这位九皇子的性格和站位十分了解,又岂会被他这三言两语影响了心绪。
“是吗?为何下官竟未听陛下提过。”温诀平静道。
“本殿不知道,什么时候父王做决定,还需先问过你的意思了?”殷弘玉眯起了眼,眸中流露出危险与不屑。
这话不仅借题发挥,都有些诛心了,温诀心知甩掉这人是难了,心念一转,直接改了主意:“既是圣上的意思,那就有劳殿下随末将奔波一遭了。”
他接受的这样痛快,反倒让殷弘玉有些猝不及防了,梗了一下,板着脸道:“那就出发吧!”
那仰着脖子,颐指气使的模样,简直像只高傲的金孔雀儿。
第20章
温诀瞧着这金孔雀额头渗出的大颗汗珠,好心询问道:“殿下可要乘车?”
“不必。”但是殷弘玉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温诀的邀请,并且还鄙视的嗤了他一句,“本殿还从未见过一个武将,竟要乘车出行的。”
武将虽然多是骑马,但也不是没有乘车的,可他故意这样说,就像是在讽刺温诀丢了武将的脸,但很显然,温诀不是那种好勇斗狠,好面子的血气军人,所以对他这话并不感冒,甚至还不咸不淡的回道:“那殿下今日,也算开眼了。”
殷弘玉愣了愣,随即怒道:“温崇洲,你敢顶撞本殿。”
“末将不敢。”
“我看你敢的很,你说话给本殿注意点,别以为大皇兄看重你,你就能为所欲为了。”殷弘玉警告道,话落一扬马鞭,当先离开了,随他同来的几个侍卫也紧随其上。
这殷弘玉性格实在是强横,说话也像是不过脑子,开口就将殷弘厉挂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大皇子党似的,若不是温诀看过整本书,还真就要被他这火爆直接的模样给糊弄过去,觉得他是个外强中干、不足为惧的角色。
南熙看看前方扬起的滚滚烟尘,又转脸看向温诀:“将军,这……”
“无碍,他愿意跟,便让他去吧,咳咳,咳咳咳……”温诀嗓子虽好了,但肺伤还未痊愈,被这扬尘一侵,便又忍不住的咳嗽起来。
南熙见状匆忙放下车帘,又拿出水囊给温诀倒了杯水。
温诀接过一口喝了,肺部火辣的刺痛感却并未得到分毫纾解,他放下杯子闭眼靠在车壁上,胸腔一上一下的起伏,唇色都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所有的煎熬都被南熙看在眼里,一开始接到册封的旨意,南熙心里是高兴的,他以为公子成了将军,就再也不会受人欺凌,遭人白眼了,可如今温府里的人是不敢再在公子面前造次,然而公子如今所承受的,却是更让他不能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