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看着公子独自承受着一切,南熙都忍不住痛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不能替对方分担一些。
南熙对着外面赶车的侍卫吩咐了一句,让对方将车行的慢些,然后就坐在那里细细的观察着温诀的情况,看着温诀面色渐渐好转了些,他紧锁的眉宇方才舒展几分。
然而紧接着,就听外面传来不耐的催促声,听那颐指气使的话音,是殷弘玉在命令侍卫将马车赶快些。
“怎么,本殿如今连个侍卫都驱使不动了?”
赶车的是个浓眉大眼、皮肤偏黑的青年,名字叫耿长青,是温诀自己培养的心腹,除了温诀的话谁的都不听,性情看着十分死板,殷弘玉说了半天,他只是回应了一句不行,然后依旧将车赶的缓慢。
他的这种无视,彻底激怒了殷弘玉,少年一扬马鞭,就朝着耿长青挥了过去。
耿长青猝不及防,被他一鞭子抽在肩上,身上顿时就撕裂了一道血口,他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一言不合就动了手的少年,眼里带着诧异,隐约还有几分无辜。
殷弘玉又挥了挥手中黑色的鞭子,语气危险道:“刚才的话,还要本殿再说一遍吗?”
耿长青大眼睛直视着殷弘玉,薄薄的唇抿了起来,随着他抿唇的动作,颊边陷出两个酒窝,看起来愈发的无辜和笨拙了。
“莫不是个傻子?”殷弘玉手上顿了一下,就要再次挥鞭,然而手落下时,突然感觉腕部传来一阵剧痛。
他手猛地一震,鞭子就打偏了,落在地上扫出一道土壑。
殷弘玉左手握住自己颤抖的右手,视线犀利的四下扫去,然而却始终无法判断出方才是谁袭击了自己。
那速度实在太快了,他甚至连打中自己的是什么都没看清。
几番巡寻之后,他直接开口质问道:“到底是谁?”
场中一片沉默。
短暂的沉默中,殷弘玉气红了一张白皙的脸,就在他想要再次发作时,马车帘子缓缓的拉开了,温诀戴着面具的脸从帘后露出。
殷弘玉视线立马锁定在了他的身上,不由分说道:“温崇洲,你敢偷袭本殿!”
温诀淡淡道:“天干物燥,殿下还是心平气和一些为好。”这小子脾气也太爆了,简直是缺乏社会的毒打。
腕上余痛未消,男人无波无澜的语气也仿佛还盘旋在耳畔,殷弘玉莫名就有些泄气,只是嘴上还是半点不服软:“本殿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温诀看着他,沉默半晌,唇角陡然勾出一抹浅浅的弧度:“七殿下心系百姓,急于赶路,确实不该被下官拖延。”
温诀说着,转而看向坐在车头的耿长青:“长青,你进来,让小央替你。”
耿长青眼里露出不解,但还是听话点头应下。
殷弘玉看着耿长青低着头钻进马车,看着那个被温诀叫做小央的侍卫下马坐到车头,驱动马匹重新出发,那方车帘再次阖上时,隔绝了里面的一切,然而此时,殷弘玉眼里的恼怒却消散了,转而露出几分兴味。
这个人,果然有趣!
这么想着,他突然从马上一跃,跳到小央身边的空位上,然后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他倒要看看,这人在马车里做些什么?
可是当他看见车内情形时,却是不由的一愣。
——只见温诀缠绕着白色绷带的双手,正替那个刚刚被他打伤的侍卫上药包扎着,动作沉稳而小心,细致的不带一丝敷衍。
殷弘玉视线上移,是男人带着面具的脸,看不清表情,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感到格外专注,他看着看着,就有些走神了。
温诀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来,两人视线撞在一起,殷弘玉面上的表情一顿,说道:“本殿倒是不知,温将军对一个小小的侍卫,也能如此上心。”
温诀没接这话,却是扫了眼殷弘玉都有些肿起来的手腕,问道:“殿下的手,还疼吗?”
殷弘玉感受到他的视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被那莫名暗器击中的地方,怒道:“温崇洲,你放肆!”
温诀道:“都是血肉之躯,殿下觉得疼,别人就不会觉得疼了吗?”
耿长青闻言,诧异的抬起头来,看向温诀的眼里带着难以言表的情绪,而一旁的南熙,却是不由得心下一紧。
——这位七殿下可是大皇子的人啊,而且性子在一众皇子之中最是跋扈难缠,将军说这话,必然是要得罪他的。
南熙这边为温诀捏了一把汗,却没想到那殷弘玉看了温诀半晌,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的坐到了马车里一侧的空位上。
之后的路程,这位出了名不好伺候的主儿却难得消停,一路相安无事的到了离开皇都后最近的辖区——乐天镇。
这地方温诀回回去富裕村都路过,按理说并不陌生,但是今日却有种走错地方的感觉。
因为之前每次经过,街上都是一片萧条,许多店铺的门都紧紧关着,叫卖的小摊也没有几个,路上往来行走的,大多是一身破烂的乞者。
可是今天却不一样,长街喧嚣热闹,人来人往,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入目简直一派繁华盛世之景。
虽说天已入秋,但仍旧热的厉害,特别是这样往人堆里一扎,那蒸熏的热浪几乎要将人掀翻。
殷弘玉手里捏着把不知从哪弄来的折扇对着自己猛摇,一边说道:“这不挺好的嘛,看着灾情是已经得到缓解了。”
“有的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温诀侧身避过险些撞到自己身上的路人,深入浅出道,“殿下是个聪明人,这一点应该比下官明白。”
殷弘玉撇了撇嘴,也不知是认同还是不屑,半晌,皱着眉头不耐道:“不是用饭去吗,怎么还没到?”
温诀说:“就在前面了。”
殷弘玉下意识朝前方看去,酒楼没看家,却瞧见一阵鸡飞狗跳般的骚乱。
“前面怎么回事?”
温诀听他语气不对,也跟着看过去,却在下一秒,视线陡然的一凝。
只见前方十几米远处,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小身影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撞倒了货郎,打翻了小摊,鲜果货品散落一地,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再往后面看,几个穿着布衣的男人正在追赶他,看样子,那些人很有些身手,轻轻松松便越过了路上小孩弄出的各种障碍。
若不是这街上人多,那孩子又瘦小灵活,估计早就被那几人逮住了。
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小孩就没了影儿。
那几个布衣男子站在原地私下张望了一下,然后跑进了一条胡同。
温诀顿了几秒,也跟着跑了过去。
“喂,你干什么去?”殷弘玉喊了一声,见他没回应,也下意识跟上。
那条胡同很长,还七弯八拐的,越往里面越荒凉,温诀控制着速度不远不近的坠在那几人身后,跟着转了好几次弯,前面出现一堵高墙方才停下。
第21章
生死攸关,走投无路,那一刻,小孩的心情是崩溃的,绝望之时,他突然看见墙侧堆起的杂物,于是想也不想,便攀着那些东西往上爬去。
也许是死亡的威胁太过可怕,小孩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可是眼见着就要爬到高墙顶部了,他扒住墙沿的右手却突然被什么打了一下,吃痛之下,他条件反射便松了手。
看着那瘦小的身影从高处往地上跌去,温诀几乎是条件反射往前迈了一步,但就在此时,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于是生生止住了动作,闪身往交叉的另一条胡同避去。
隐匿好自己的身形,温诀敛息看向路口,一秒、两秒……在第十二秒时,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从他的视线中走了过去。
温诀等人过去一会儿,才重新向那个路口靠去,然后他看到那个白衣人正徐徐走到王二狗身边,朝着小孩伸出了一只手,而之前那几个追赶小孩的布衣青年,则恭恭敬敬的单膝跪到了地上,看那整齐划一的动作,分明就是训练有素的。
白衣人缓缓蹲下,朝着地上摔得嘶哑咧嘴的小孩伸出了一只手,只是他手还没碰上小孩的身子,那孩子便如惊弓之鸟一般避出了老远。
“你们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们,我没钱也没有吃的,你们就是……就是杀了老子,也狗卵子都得不到!”
温诀看着因为少年言一通恶斥而面容一窒的白衣男子,心中不由有些失笑。
用最霸道的语气说最怂的话,这小子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我不会伤害你的。”白衣人回过神后,用一种让小孩无法理解的温和的语气说道。
温诀细细观察着青年,看样子倒不像要害那孩子的,这让他不由放心了些,但是下一秒,系统机械的声音突然炸响在耳畔。
【警告警告,剧情出现严重偏差,请宿主阻止男主与其母舅沂微潋相认,将剧情拉回正轨,请宿主阻止男主与母舅沂微潋相认,将剧情拉回正轨!】“沂微潋?”
温诀在脑海里飞快的搜索着原着剧情,几乎是一瞬便得到了这个人的身份信息。
沂微潋,灵剑山庄少庄主,男主生母沂贵妃的胞弟,小说里,在沂贵妃去世之后,他一直在设法为其报仇,并且在后来男主的称帝之路上,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只是他前期并不知道沂贵妃的孩子当年并没有死,而是在多年之后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外甥的存在,所以显然,现在这段剧情,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间点的。
“你难道……”白衣青年的手搭上了王二狗的右肩,“就不好奇自己的身世?”
王二狗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懵懂,半晌呆呆的问:“你,你什么意思?”
沂微潋道:“你肩上的……”
随着他嘴唇一张一合,温诀脑海里陡然一阵剧痛,他几乎没有了思考的余地,等反应过来,人已经朝着那边冲了过去。
因为他的突然出现,沂微潋接下来的话瞬间被打断,他反手一挡,用剑鞘抵住了温诀的一击,眨眼便回身与之交锋数个回合。
他们一打起来,旁边静候的几个布衣男子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立马也加入了战斗。
如此几番下来,温诀就觉得这些人的身手有些熟悉,略一细思,就让他想到了前两日的那场刺杀。
思及此,温诀险些爆出一句粗口。
上回说暴露男主身份是重要剧情,搞得他费尽心思演了场戏,让这伙人知道了男主角这么个人儿,结果今天这舅甥相遇了,却又说绝对不能让他们相认。
那他上次那一出,到底意义在哪?
这系统是真存心搞他的吧?
愣神的功夫,温诀手臂就被沂微潋刺了一剑,然后对方手中长剑一翻,不偏不倚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又是你?”沂微潋语气厌恶的说,“那狗皇帝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对他如此卖命?”
温诀看出对方眼中的杀意,心里飞快的想着脱身的办法,就在对方眼里露出不耐神色时,他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少庄主又何必如此执着?”
他说这话时,语气轻缓,但却犹如一颗重磅炸弹落在沂微涟的耳中,叫他整张脸都变了颜色。
“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你还知道些什么?”沂微潋连声质问道。
“我知道的,恐怕比少庄主想的多。”温诀抬指轻推了一下压在脖颈上的锋利长剑,“只是少庄主如此,可不像是要好好说话的意思。”
沂微涟皱了皱眉:“你信不信,我下一瞬,就能叫你身首异处?”
“少庄主剑术无双,我自然是信的。”温诀嘴上这么说,但一双眼睛却不偏不倚,无波无澜的直视着对方,眸中不带半分畏惧。
这场无声对峙的结果,最终以沂微涟撤回手中长剑而告终。
可就在他收剑之时,温诀却陡然身形一闪,从他眼前消失了。
等他再次看过去时,那男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已经击倒了他那个制住男孩的属下,将小孩一把带到了自己身边。
意识到被耍了的沂微潋顿时黑了一张脸,冷斥一声“拿下”之后,当先朝着温诀杀了过去。
看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像是分分钟要将温诀活刮了一般。
胡同狭小,温诀又不会飞檐走壁,加之怀里还抱着个孩子,被这些人前前后后堵,可谓腹背受敌,一时又陷入了僵境。
“你这仇人还真是不少呢?”一声凉凉感叹,打破了眼前的局面。
众人寻声看去,看到一身锦绣华服的殷弘玉站在巷道不远处,少年侧身斜倚在青砖墙壁上,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轻摇着,俨然一副看好戏模样,不过跟在他身后同来的一众侍卫,却大多都是温诀的人,看着主子被困,他们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突来的“援兵”,让这场敌众我寡的对峙陡然逆转,沂微潋不是看不清局势的人,若是换做其他情况,八成是走为上策,可此刻因为温诀怀中的王二狗,他却不能就这样离开。
双方都不愿意妥协退让的结果,自然就又是一场硬碰硬的短兵相接。
王二狗在这一片刀光剑影中,看着那些人一个个身上都染上了鲜血,唯有他自己,从始至终被这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抱在怀中,连一滴鲜血都没溅在身上。
感受着抱住自己的那只手臂传来的温度与力量,王二狗心底的恐惧不知不觉就散尽了。
他甚至忘记了,上一次自己被人劫持时,也是这个男人,一脸冷漠的说:不过一个小乞丐的命,岂能威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