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说:“我们少东家好着呢,现在可也是有军衔的,少东家当年就是和殷小将军一块去从的军。”
“你知道挺多的嘛,给我们讲讲呗。”李四说着,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板凳儿,“来来来,坐下说。”
店小二也是讲的兴奋了,闻言汗巾子往肩上一搭就坐了下来,甚至还拈了粒儿花生米丢嘴里,然后大刀阔斧的讲起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你怎晓得这些啊?”李四奇道。
店小二说:“我们少东家每年会寄家书回来的,我是从老板娘那儿听来的。”
“原是这样,对了,听说殷小将军这些年屡立奇功,就连陛下也十分看重他呢,还夸赞他有温将军当年的风采……”
“呸呸呸!”店小二没等他说完,打断道“温将军虽然厉害,但是心狠手辣,殷公子才与他不同呢,殷公子是个很好的人呢,海城一战中,原本商军可以直接放火攻城的,但考虑到城中百姓安危,只好另想办法,最后是殷公子带人潜入城中,设计擒了守城的段十开,这才保住了城中百姓。”
“这也是你老板娘说的?”
“不是,是我昨儿个听书时候听到的,就酒楼外边说书那阎大爷,加上今天,他已经搁那说了三天海城之战的事儿了,我都断断续续听全乎了。”海城就是西南王府所在的城池,这一战,商军直接搅了西南王老巢,西南军可以说是彻底的从历史上消失了。
他这么一说,那哥几个立马兴致勃勃让他讲讲细节。
店小二满口的答应下来,正要开口,耳边却突然传来老板娘的唤声。
他吓的浑身一震,僵硬的扭过头去,就见他们老板娘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笤帚一脸危险的看着自己呢。
“几位老哥咱们改日再聊哈!”店小二匆匆丢下一句,然后抓起托盘就跑了。
“张小果,让你上菜,你跑去和客人聊天,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店小二忙陪笑道:“老板娘,我也不是有意要和他们聊天的。”
老板娘撸起袖子就揪住了他耳朵,虽然力道不重,但架势整的很吓人,张小果哇哇哇的大叫了起来,一边道,“老板娘您听我解释啊,我只是……只是听那些人谈起少东家,我一想着少东家就要回来了,我高兴啊,您晓得我这人,我一高兴就话多,就忍不住和他们多说了几句。”
“阳阳!”老板娘听他提起自己儿子,陡然停下了动作,面上神情也跟着缓和下来。
张小果见状,拍着胸脯重重呼了口气,老板娘发现他的小动作,面色顿时又拉下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干活去?”
张小果忙应承一句,麻溜跑了。
几日后,大军抵达帝都。
城中几乎八成的人,都聚到了城门口去,人山人海挤了几里路,简直前所未有的壮观。
张小果来的晚了些,靠近城门口的位置早被人占了,他只能远远站在离着城门最远的地方,远的连城门都快看不清了。
“往年大军回京,也没这么大阵仗啊,这回怎么这么多人!”
“有什么可奇的,你小子也不想想,几年前征出去的兵里,可是每家每户都出了人的,如今他们凯旋而归,一个个都拖家带口的来迎接,那有钱人家的,连家里的丫鬟仆从都带出来了,能不热闹吗?”
张小果听这声音觉得有点熟悉,扭过头一看,这不前几日在他们酒楼里吃饭的张三嘛,他身边还站着李四和王大富,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男孩十多岁,女孩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应该是他们谁家的后辈:“张大哥李大哥王大哥,你们也来了啊?”
“是啊,我二哥这回也回来呢,我带着小孩过来接他。”张三说着,指了指站在他身边跳着往远处看的俩小孩,分别介绍道,“这我二哥的小子和我闺女。”
俩孩子满心是在快要入城的将士们,看也没看张小果。
张三给俩小孩一人拍了一巴掌,训道:“也不知道叫人。”
俩小孩心不在焉的叫了一声,就想着往人群里挤。
张三怕他们磕着碰着,也跟着一块往人群里挤,所过之处便响起一阵不满的抱怨乃至怒骂声。
“你怎么没和你们东家一处,他们没来啊?”李四问道。
“你说什么?”人群一吵起来,声音就被淹没了,张小果没听清,抻着脑袋扬声追问。
李四凑在他耳边,大声的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张小果也大声回他:“怎么没来,老早就来了,估计排城门口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吼着交流了几句,嗓子都有点哑了,于是就不再说,安静的等着大军入城。
过了一会儿,本就热闹的场面顿时变得愈加骚动起来,城门口也不知谁喊了一句有马蹄声,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消息转眼从人头传到了人尾。
果然不一会儿,浩荡的人马踏着烟尘出现在城门口,都不用人招呼,人群自觉的向两边分开,让出了一跳宽宽的路来。
行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屈啸天老将军,他的儿子屈展翼与谢凌霜一左一右随在两侧,后面跟着十数个品阶不同的大小将领,再往后,是一队三百人的骑兵,其后还有列队整齐的千人步兵,场面十分浩荡,而这些人,还不过是回京士兵中的很小一部分,更得的人则驻守在城外。
“阳阳!当家的,那是我们家阳阳啊。”虽然那些骑马的将士们都穿的差不多,还带着头盔,但贺夫人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人群中自己的儿子。
贺父跟着看过去,看见了一个皮肤黑黑的、眉眼俊朗的少年,短暂的迟疑之后,他平日里的温静淡然也一扫而空,甚至直接朝着人群“儿子儿子”的高喊了起来。
因为隔的不远,贺毅阳一下就听到了,他循声看去,严肃的面庞瞬间生动亮堂起来,一脸欣喜的挥着手和对方打招呼。
招呼完了又兴奋的和与自己并驾齐驱的殷无咎分享:“无咎,你瞧,我爹娘,我爹娘也来了!”
他刚刚那么大反应,殷无咎早就看到了,在贺父贺母看向自己时,也朝着对方挥了挥手。
只是他面上虽笑着,心中却有些失落。
三年了,这三年来,他在军中再也没有见过师父的踪影,甚至一个消息也没有,他不确定师父是不是回京了,看见贺毅阳的父母站在人群中欢喜的迎接着他,殷无咎就不由得希望,能在这些人里看见师父的身影,但是没有,他扫遍了入目所有的人,也没有看到那一抹让他牵挂的身影。
队伍行的不是很快,但毕竟是骑着马,不过一会儿,就从贺夫人他们面前晃过去了,因为人群的阻挡,他们没法追上去。
贺夫人不过跟着走了几步,就险些被人绊倒了,他在丈夫的搀扶下站稳身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一晃几年了,咱们阳阳都长大了,黑了好多,不过也更俊了!”
贺老板道:“我早就说了,出去历练历练也好,你非不放心,这不好好的回来了吗?”
贺夫人瞪了丈夫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我,当初是谁天天跑庙里烧香,求着菩萨保佑咱儿子的。”
大军入城,走完一系列程序,时间已是下午四点多了,他们这才被允许解散。
殷无咎一得了空,衣服也未及换,就策马往家中赶去。
宅门虚掩着,没打栓也没上锁,但他进去后却一个人也没见着,除去院子里多了些花花草草,这地方和三年前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一般。
殷无咎自己屋子都没回,背着包袱就去了温诀房间,门推开,他顿觉一阵清冷的凉意扑面而来,那凉意似乎直接渗进了他的心里,屋内很干净,显然是有人常打扫的,但是却没有人气,桌子上的茶具倒扣着,窗边书桌上,以前总插着些植物的白瓷瓶子也是空的,床上没有被子,连垫的也没铺,所有的一切无不在传达着一个消息,这房间里,现在没有人住,而且也许……已经很久都没有人住过了。
“无咎,是你吗?”
一个略微苍老的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殷无咎转过身,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江伯,江伯拄着根拐,一脸惊喜的看着他。
“江爷爷。”殷无咎叫了一声,快步走过去将人扶住,道:“您脚怎么了?”
“今天本来想去城门口接你和毅阳的,谁想半道儿上崴了脚,快让江爷爷好好看看你。”江伯拄着拐往后退了点,细细打量了殷无咎一番,道:“你长大了,比江爷爷高出好多呢!”
“是啊,我都十六了。”殷无咎说,“我扶您去厅里坐着吧。”
两人到了厅中坐下,殷无咎终于按耐不住,问了关于温诀的事:“江爷爷,我师父不在家吗?”
江伯道:“你们当年不是一块去了军中吗,公子没听你们一起回来?”
殷无咎落在膝上的手,不由揪紧了身上的衣袍:“这些年,我只见过师父一回,后来便再没有他的消息了。”
江伯面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怎么会这样?”
殷无咎心情沉重的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整整三年杳无音信,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原本重逢的喜悦一瞬被冲淡了,这一老一少忧心忡忡的坐在大厅里,良久的相对无言。
晚点的时候,江锦安回来了,他身上还穿着早起时穿的那身官服,修雅如竹,丰神俊朗,已经是个成年男子的模样。
江伯看见他,问道:“怎么才回来。”
江锦安道:“路上碰见毅阳,多呆了会儿。”
殷无咎见他说这话时,眼里不自觉的流露出温柔神情,就知道肯定不是他说的这样。
江师兄从小就对毅阳很好,当年他们出征,他还特意去庙里求了护身符给对方,他们这一走这么多年,如今总算回来了,江师兄还不得赶紧找人见见去。
晚饭是江锦安做的,殷无咎跟过去看了会儿,见他手法娴熟,刀工精准利落,炒起菜来一气呵成,不由赞道:“师兄真厉害。”
江锦安道:“少拍马屁。”
殷无咎说:“你和江爷爷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江锦安点了点头:“爷爷担心你们都走了,这屋子无人打理就荒废了,所以一直住在这,我总不能放他一人,所以也就跟着一起了,而且这宅子都住这么多年了,要搬家还真不习惯。”
他现在已是朝中从三品的大官了,有朝中赐的府邸,不过却从没有住进去过。
殷无咎道:“要我看,咱这宅子也不小,住多少人都是够的,你和江爷爷就住在这里,来日你娶了妻,有了小孩,咱们这院里可热闹。”
江锦安听他说这话,周身气息陡然沉寂了几分,半晌,他坚定道:“我不会娶妻的。”这些年,来家中说亲的媒人数不胜数,爷爷也操心他的亲事,但他一直用各种借口搪塞下去。
殷无咎闻言一愣,诧异道:“为什么?”
江锦安说:“没有为什么,不想而已。”
殷无咎:“为什么不想?”
江锦安一个利落的颠勺,将锅里剩下的一点土豆丝炒肉颠进勺子里,装了盘,说道:“我不喜欢女人。”
殷无咎有点没听明白,这“不喜欢女人”,又是几个意思,短暂的呆滞之后,他脑中顿时灵光乍现,他突然想起了刚从军那会儿经历的事情,莫非,莫非师兄也如那王麻子一般,喜欢男人不成?
江锦安察觉了他的视线,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很奇怪吗?”
殷无咎:“我,我不知道……只是男人喜欢男人,这……真的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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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殷无咎:“我,我不知道……只是男人喜欢男人,这……真的可以吗?”
“有何不可?”江锦安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着喜欢一棵树还是一朵花般的简单。
殷无咎被他一下问住了。
他想了想,发现自己压根就说不出有什么不可以的地方,既然如此,那应该就是……可以的吧!
殷无咎从小无父无母,关于情感伦常之类的事情并没有人同他讲过,唯一听过的道理只有男孩儿长大了后会娶媳妇儿生娃娃,而这还是在他小的时候,他的爷爷告诉他的。
可笑他那时还羡慕胖虎长得高高壮壮,觉得那样好看,以后能娶漂亮媳妇,所以也努力的想要吃成那样。
正因为他懂的少,所以江锦安这么淡淡的说出来,他就以为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只是他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两个男人在一起,根本就不单单是彼此之间的事情。
——身份,事业,家人,世俗……犹如一座又一座大山横亘在两人之间,难以跨越。
这是一条注定艰难的路,艰难到许多人都无法坚持下去,甚至更多人,连踏足的勇气也没有。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餐桌上,江锦安见殷无咎捏着筷子一直走神,过了半天也没吃几口,不由出声问道。
殷无咎抬头看向他,讷讷道:“有吗?”
江锦安沉默了一下,问:“你是不是在担心师父?”
殷无咎一下被他戳中心思,面上闪过一抹呆怔,他并没有反驳,而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江锦安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嘴上却故作轻松:“别太担心了,师父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