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诀到的时候,文武百官已来的差不多了,此时已是月上梢头,但因月色明亮,加之处处张灯结彩,场中能见度很高,几乎亮如白昼,温诀普一出现,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喧嚣的场面陡然一静,然后便有他的友人与手下上前问候,有些政敌看温诀不顺眼,恨不能除之后快,但迫于他的身份地位也纷纷起身相迎了,只有一小部分顽固派或者刚正不阿的人,看见温诀便将脸扭向一遍,然后用鼻孔哼出一口不屑的浊气的。
殷无咎坐在屈将军身后不起眼的一个位置,眼见着温诀被一大群人簇拥着缓缓走至离着王座最近的位置上坐下,不由暗暗捏了下拳头。
他回帝京的这些天,不断打听过关于“温崇洲”的消息,也知他如今在朝中混到了一个无可撼动的高度和地位,不过脑海里对此并没有多大概念,今日见了这场面,才恍然惊觉,这人排场到底有多大。
温诀刚坐下一会儿,远远传来太监悠长的一句,不一时,商文帝在一群宫妃的拥簇之下缓缓行来,文武百官顿时跪了一地,齐齐高呼万岁。
殷无咎离的很远,但他视力好,一眼便看清了皇帝的模样。
当年商文帝带着温诀微服私访,殷无咎曾经与他同乘过一辆马车,殷无咎当时懵懵懂懂,后来才反应过来——那和蔼的中年男人竟然是他们大商国的九五之尊。
皇帝比之当年苍老了许多,面色苍白,瞧着身体不太好的样子,但莫名的,殷无咎就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几分亲切的气息。
那种奇怪的感觉,一时迷惑了他的心神,让他都忘记了跟着其他人一块下跪行礼。
贺毅阳在一旁拉了拉殷无咎,他猛地回过神来,匆忙跪到了地上。
帝王落坐后,轻抬了抬手:“众卿平身。”
殷无咎便又跟着一群人缓缓站了起来。
开始的热场歌舞过后,便是论功行赏的环节。
被念到的人一一上前,太监念了他们的军功,然后由皇帝亲自授予功勋与赏赐。
轮到殷无咎时,商文帝盯着他多看了会儿,道:“朕如何瞧你有些眼熟?”
殷无咎当年见到商文帝时才年仅八岁,如今早已大变模样,他自觉帝王不可能认出自己,可在对方说出这句话时,还是莫名的心跳了一下。
“卑职身份低微,今时今日能一睹圣颜,已是三生有幸。”整理好思绪之后,殷无咎毕恭毕敬的说。
话说商文帝在之前就特别关注过殷无咎,知道他出身普通,闻言也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便转而道:“朕素闻你作战勇猛,甚有军事才能,今日一见,未曾想竟是个模样如此俊俏的少年郎,倒是很有闲庭当年的风范。”
殷无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商文帝本就对他很有好感,此时见他这眸中不自觉流露而出的少年懵懂气,更觉喜爱,当即看向王座右下首的温诀,道:“朕让他跟在你手下做事,你可要好生带带他。”
“臣领旨。”温诀应道。
皇帝只这么说了一句,便收回了目光,转而继续同殷无咎说话:“日后你留待京中,有时间便进宫,朕好询问你些军国大计。”
皇帝说出这番话,可谓是对殷无咎极为器重了。
殷无咎毕恭毕敬的答应下来,但脑子里却计较起了另一件事。
他之前就听说过,这几年来,温崇洲与皇帝之间产生了不合,如今看来,传言非虚!
可皇上方才说自己像年轻时候的温崇洲,听那语气,又不像是不喜对方的意思。
殷无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自然不明白皇帝对于温诀感情的微妙性。
当年温诀一人孤身入齐梦,劝退了天耀国君,这事虽然做的干脆利落,同时也成为一段让人称颂的传奇事迹,但与此同时,也留下了不少隐患。
——温诀当初为了说服天耀,让人对天耀军粮草库打出的那一炮,在震慑彼国的同时,也激发起了国中许多人的野心与掠夺欲。
很多人都觉得,他们大商如今有这般强大的武器了,就应该征战四方,开疆拓土,一时之间,朝中关于这样的奏折层出不穷、不计其数,就连商文帝都被激起了热血,毕竟哪个皇帝不想创造丰功伟业,名垂青史的呢,他之前不想,是因为没有这个能力,可现在,他有了,所以也按耐不住了。
于是某一天,皇帝就召见了温诀入宫商量此事,但话一出口,就遭到了温诀委婉但坚定的拒绝。
商文帝后来又提了多次,结果无一不是如此,温诀是武官不是文官,手里握着庞大的军权,商文帝以前没觉得有什么,如今与他意见产生了分期,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拿他毫无办法。
百官们眼看这事儿是没戏了,就开始在皇帝面前挑拨离间,说温诀手握利器却不愿效忠朝廷,图谋不轨意图谋反之内的话。
皇帝一开始也不信,但说得多了,再加上温诀很多事情上也听他指挥,渐渐地就对温诀起了疑心,开始冷落与防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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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温将军不饮酒是众所周知的事,而他今时今日的地位,除了皇帝之外,也无人敢逼他的酒,故此之后的时间里,就算不时有人过来敬他,也是自己端一杯,然后说句“下官干了,将军随意”之类的话,接着把酒喝了,说上几句话就告辞。
温诀泰然自若的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目光,偶尔一抬头,便能抓住一个,这些人每每与温诀视线撞在一起时,便会忙不迭的错开,唯有两人有所不同。
其中一个是坐在皇帝身边不远处的嘉妃,也就黄泽亮的姐姐。
这女人每次看见温诀,都是一副幽怨愤恨的模样,好像温诀做了多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似的……不过好像也确实差不多,毕竟她弟弟的头,确实是被温决下令砍的。
至于另一个,则是殷无咎了。
随着年纪增长,少年如今愈发沉稳内敛,面对“温崇洲”这个仇人的时候也能很好的隐藏自己的情绪,在温诀看向他时,他神色之间不喜不怒、也没有胆怯与退缩,坦然的像是面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平辈。
每逢大场面,总是容易出乱子,八年前温崇洲也是如今日这般进宫赴宴,结果帝宫失火,他舍身救主,从此平步青云,同时也成为了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各方暗杀层出不穷,搅得他不得安宁,难得今日这场宫宴,却进行的格外顺畅。
温诀都以为这宴要这么风平浪静的结束时,皇帝的一个决定,却让他大跌眼镜。
——商文帝要为刚刚及笄的永淳公主赐婚,而赐婚对象,竟然是……他,自,己…
温决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清亮茶水沾湿了指尖。
殷无咎从未见这人如此失态过,不由多看了几眼,就见温决站起身来,朝着皇帝拱了拱手:“微臣出身低微,且才疏貌丑,实在不敢高攀,还望陛下能收回成命。”
商文帝道:“若你才疏,我大商便没有良才了,此事朕意已决,温卿无需多言了。”
“不,我不要——”突然,高位中一个娇俏的少女站了起来,大声抗议道。
商文帝看过去,那不正是自己被赐婚的永淳公主吗?
“淳儿,不可放肆。”
永淳公主激动道:“父皇淳儿不要嫁给他,淳儿才不要嫁给这个丑八怪。”
商文帝脸一瞬黑下来,他看向永淳的生母李贵妃:“你是如何教养公主的?”
作者有话要说: aaaaa,不小心把存稿点了发送“哭晕在厕所”
第104章
商文帝就算再不济,那也是当朝天子,一国之君,发起怒来是分分钟能让人掉脑袋的问题,温诀不惧皇他,是因为他手握兵权,可其他人就不同了。
李贵妃见他不悦,顿时吓了一跳,匆忙的站起来行礼告罪:“是臣妾教导无方,臣妾回去定会好好管教公主的,还望陛下息怒。”
“母妃!”永淳公主急的几乎跺脚,还想再行辩驳,被李贵妃疾言厉色训了几句,才终于稍稍消停下来。
商文帝的态度十分坚决,当着这么多人面儿,温诀也不好一再驳他面子。除非他想造反,把皇帝与文武百官都得罪了,然后给一锅端了,不然就算这些人治不了他,可也够他喝一壶的。
在温诀答应下来的那一刻,永淳公主几乎暴走。
李贵妃担心她闹出什么事儿来,干脆趁着没人注意,让宫人将她叉回去了。
温诀瞅着少女离开时那副无助绝望的模样,心中好笑的同时,也生出了几分同情与悲凉。
若遇上的不是他,这丫头,只怕就成了政治权利下的牺牲品了。
温诀自然明白商文帝将公主嫁给自己的意图,大抵不过是为了牵制笼络他,同时也可能是监视。
当然了,这监视的人肯定不能是心性单纯的永淳公主,但公主嫁人,排场必然不小,到时候跟着陪嫁进将军府的队伍里会混进什么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且不说有没有这些个麻烦事,就算商文帝只是单纯的看中他,想让他做自己女婿,温诀也不会愿意的,他一心理年龄近四十的人,娶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这还真不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
所以在接下圣旨的那一刻,温诀心中已有了应对之策。
收回思绪,他神色如常的继续用膳。
别的不说,这宫中饭菜倒确实做的一绝,温诀吃着东西,偶尔不动声色的看看自己那俩徒弟的情况,时间转眼便过去了。
当兵之人大多性格豪爽,一开始还拘着些,等皇帝太后等人离开了,他们顿时放开了手脚,殷无咎和贺毅阳在这些官将中属于小辈,别人的酒他们不好拒不说,还得往上敬,那么多人一一喝下来,哪有不醉的。
温诀见俩孩子坐都坐不稳了,还有人在不停的劝他俩继续喝,终于有些按捺不住,起身走了过去。
他自然是不可能直接跑过去阻止那群大老粗、让他们别灌自己徒弟酒的,温诀走至屈啸天面前,道:“屈将军,我敬你一杯。”
屈啸天年纪大,可咖位比温诀低,而且温诀又数次救他与屈家军于水火,他见温诀亲自过来敬酒,立马站了起来。
温诀与之寒暄几句,这才看了眼屈将军身后那群喝的嗨到不行的将领,状似随意道:“圣上虽说让诸位尽欢,但宫中规矩森严,若醉中得罪了权贵也是麻烦,将军还是让他们收敛些吧。”
屈将军也不是糊涂人,被他这么一说,立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转而就对屈展翼交代了几句。
屈展翼一回头,扬声朝那群人道:“行了别喝了,差不多得了啊,醉了闹出点什么事儿来,可没人替你们兜着。”
军人骨子里都带着服从欲,闻言顿时就消停了不少,那几个巴着殷无咎和贺毅阳的人也都散开了。
殷无咎见状,心下暗暗松了口气,他抬起头来,视线迷蒙间,也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温诀。
“师父……”他下意识唤了一声,撑着矮桌站起来,摇摇晃晃朝着温诀方向走去。
温诀虽没听清他的声音,但看懂了他嘴型,心下顿时一紧,下意识就开始思索自己到底是哪儿露出了破绽。
殷无咎并没有走到温诀面前,他才走了两步,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直直朝前跌去。
温诀见状,险些就要冲上去接人,但努力克制住了。
好在殷无咎一个踉跄之后又站稳了,并没有摔到哪儿。倒是这一个惊吓,让他稍微清醒了点。
温诀看着少年眸中那向往的神情在一瞬散去,便知他刚刚定是醉酒“认错”了人。
这宴会也就这么回事,吃喝玩乐你来我往,没多大意思,温诀又呆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
快走出光庆殿花园时,突然一个人影撞到了他的身上。
温诀条件反射便觉是有刺客,神经立马绷紧了起来,可等低头一瞧,哪里是什么刺客。
——扑在他身上的青年,一袭圆领金线绣瑞兽的紫红长袍,三千青丝在发顶束成个松散的髻,血肤红颊、朦胧醉眼,显然是醉的不轻。
身后有宫人匆匆赶来,温诀打算将殷弘玉交给他们,但殷弘玉却一直死拽着他不愿意松手,温诀用了力道将他分开了,殷弘玉就开始撒酒疯闹腾起来。
宫人实在搞不定他了,只得央求温诀帮忙给他们主子送回去。
温诀无意跟一个喝醉的人计较什么,想了想便答应了。
将殷弘玉送回宫,温诀将人放在床上,正欲转身离去之际,殷弘玉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温诀也没多想,抓着他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掰下来,刚分开,那醉中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
温诀见对方眼里虽带着醉意,但却不像是神志不清的样子,干脆直问道:“殿下没醉?”
“你为何……为何要答应父皇的赐婚?”
没头没脑一句发问,整得温诀有点莫名其妙,但他还是回答了:“君命难违。”
“君命难违?”殷弘玉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呵……父皇的命令,你还违抗的少吗?”
温诀听他语气奇怪,不由皱起了眉头:“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殷弘玉看了温诀一会儿,悠悠问道:“你莫非,真对永淳有意,想要娶她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