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月亮湾这个白裙女人呢,她正好和女护士相反。
她的皮肤白皙鼻子细挺,双唇似朱丹不点而红,一双黛眉如远山,像是藏着什么哀愁般微微蹙着,除了眼睛以外的五官精致漂亮,堪称西子美人——因为她没有眼睛。
她本该有对黑眼珠的眼眶内空荡荡血淋淋,哪怕在昏暗模糊的光线中也能看到那血肉模糊的惨状,就像是她的眼珠被人活生生挖出来了似的,而她的生命也被定格在眼珠被挖出的刹那,所以空洞眼眶的伤口并没有愈合,里面暗红色的血液还能折射出湿润的水光。
现在,她就用这对没有眼珠的眼眶“看”着顾绒和沈秋戟,她也的确看到了他们,因为她脸上的表情很快就变得扭曲起来,双唇呈“0”形张着,像是在竭力呐喊,但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漂亮的脸庞因为这诡谲的表情也变得森然可怕。
“我草!”
沈秋戟骂了一声,顾绒没有叫,但是动作比沈秋戟更快地收回了身体,然后抬手把窗户紧紧关上,还将锁扣上了,沈秋戟在他关完窗户后仗着手长往两边一拉,也把窗帘给合上了——他们两人动作默契,配合的很好,没有耽误半秒钟。
随后他们不约而同地退后几步,远离窗户。
顾绒和沈秋戟对视一眼,沈秋戟神情凝重,顾绒则是面颊惨白,还在平复自己狂乱的心跳。
沈秋戟记起顾绒之前和他说的话,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见过她两次了吗?”
顾绒什么时候那么勇了?见到这女人两次声都不吭一下的?
“我见到她的时候隔得远,看不清她的脸,哪知道她长得那么吓人?”顾绒要哭出来了,“而且你不是说你打听过了,这个酒店没发生过命案吗?”
“是我大意了。”沈秋戟也不由深深吸气,“看来有没有发生过命案和有没有鬼不存在直接联系,就像你命硬不容易死和死了很多次但是都死不掉一样,没有冲突。”
顾绒:“……”
“都什么时候你还耍嘴皮子。”顾绒上前扭了一把沈秋戟的手臂,然后赶紧跑到衣柜旁翻口袋外套,那里面有沈秋戟塞给他的护身符。
等把那几个护身符放进睡衣胸前的口袋后,顾绒慌乱的心跳才平静了下来些许。
但不等顾绒心安几秒,他们房间的门忽然就被人敲响了。
“笃、笃、笃——”
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的三下,很有礼貌,就像是沈秋戟和他进这间客房之前敲的那三下门。
当时沈秋戟和他说什么来着?
说在外面要进一间从没去过的屋子前,敲三下门是告诉里面的人,自己要进来了,所以请他们出去——所以现在,外面是有什么东西要进来吗?
顾绒骇然地将护身符取了一枚出来攥在手心,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立刻冲向门口把门给反锁上了。这时沈秋戟也走了过来,他把顾绒拉到自己身后护着,扬声询问外头敲门的人说:“谁啊?”
“是我啊。”外面传来路笑雩的声音。
沈秋戟迈步又朝门口走去,凑近猫眼向外看去——屋外的人的确是路笑雩,他穿着蓝色的哆啦A梦睡衣,距离门大概有半米远,手上拎着一袋东西,手里还拿着一串羊肉串,正吧唧吧唧喷香地吃着。
“真是路笑雩。”沈秋戟压低声音,悄悄和顾绒说。
顾绒觉得是熟人敲门还好办,他拿出手机想给路笑雩打个电话问门外的人到底是不是他,结果手机拿出来后发现没用信号——得了,月亮湾酒店的wifi网速和信号都那么好,而他这个手机只有撞邪见鬼的时候才会没信号。
“手机没信号,问不到路笑雩。”于是把沈秋戟挤到旁边,也凑到猫眼处看了一眼,“让我看看。”
但是顾绒却没看到路笑雩,准备来说他什么都看不到,他从猫眼望出去只能看到一片形状怪异的红,像是许多杂乱的肉块堆积在一起,顾绒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沈秋戟是怎么看到路笑雩的。
于是从猫眼处转过身后顾绒声都不敢出,只拼命给沈秋戟摇头,用唇形比道:我什么都看不见。
沈秋戟会读唇语,所以他能知道顾绒在说什么,他再次看向猫眼,看到的明明还是路笑雩,然而顾绒说他看不见,沈秋戟就也没开门,继续和路笑雩说话:“你来干什么?”
猫眼中,路笑雩一边回答沈秋戟的问题一边举起手里的袋子说:“我在外面买了点烧烤,来分你们吃一点啊。”
沈秋戟拒绝道:“我和顾绒要睡觉了,不吃了,谢谢你啊。”
“这才几点怎么就和陈晋谢梓晗他们一样要睡了……”路笑雩纳闷不已,嘀咕两句后他猛然反应过来,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哦!不好意思啊。”
“那我一个人吃了,你们他妈真的是年轻精力好……”
沈秋戟在猫眼里看到路笑雩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走了。”沈秋戟给顾绒汇报情况。
反复的惊吓使得顾绒心口有点疼,不适地捂着心脏,沈秋戟见状就问他:“我一直能看到路笑雩,你怎么会说看不到呢?那你看到了什么?”
顾绒就告诉他:“我只看到了一片像是血块一样的红色。”
“要不我们出去住?”沈秋戟提议道。
“你也听到苏老师和杨老师他们说,外面找不到其他有空房的酒店了。”顾绒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说,“最主要的是……我不想开门。”
他们要离开酒店还得开门,经过长而狭窄的酒店走廊,然后搭乘电梯或是走楼梯间才能出去,可顾绒就怕门口一打开外面就站着那个白裙女人,或者是像市医院那次,开门后就会踏入一个无限循环的鬼域,以及明心楼那样无法打开大门,反复在楼层中徘徊。
届时如果回不来607房间,他们可能会更惨。
所以现在还不如待在607客房里。
但顾绒还是有点担心,询问沈秋戟道:“她不会不讲鬼德,直接破门而入吧?”
“应该不会,这类东西无邀无法进入。”沈秋戟说,“我们门关的很好,今晚开灯睡应该没事。”
顾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却依旧心有不安。
他和沈秋戟迈步正要走向大床,转身后两秒,门又被敲响了——
“笃、笃、笃——”
依旧是规律而有礼貌的三声轻响。
顾绒被敲门声突然吓到,头皮窜麻,一猛子扎进沈秋戟怀里,死死搂着沈秋戟腰,欲哭无泪:“怎么门又响了啊?”
沈秋戟被顾绒抱得紧,鼻间都是顾绒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
他以前只会觉得顾绒是纯粹的害怕,现在沈秋戟却会心想:顾绒肯定假借害怕之名,实则趁机吃我豆腐,他那样觊觎我的身体,现在抱我抱得这样紧,他肯定暗恋我爱得要死。
但沈秋戟为了自己的清白想把顾绒推开,毕竟面对投怀送抱他不拒绝的话,可能留给顾绒的印象不好,让顾绒以为他是个很随便的男人。
然而沈秋戟抬起的双手手指收拢又松开,迟疑数次最后却是轻轻扶上顾绒的肩,等握到青年圆润的肩头后,他又难以自抑地将青年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等发现青年非但没有抗拒,还手脚并用地往沈秋戟的身上攀,沈秋戟说话的声音甚至都哑了几分:“可能是路笑雩又过来了,你不用紧张,我去帮你看看。”
沈秋戟身上挂着顾绒,顾绒又不撒手,沈秋戟就只能带着他回到门边。
“怎么样?是路笑雩吗?”
顾绒见沈秋戟盯着猫眼看了半晌也不说话,就急切问道。
沈秋戟沉默了几秒后,才告诉顾绒:“我也看到了你说那片红。”
“是吧?是吧?你也看到了?”顾绒惊得三连问,“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我觉得……”沈秋戟有些犹豫,因为他觉得事实说出来可能会吓到顾绒,所以在公布答案前,他问了下顾绒,“你真想听?”
顾绒点点头:“你说吧,我受得住。”
沈秋戟见顾绒心意已决,就说:“那应该是那个白裙女人的眼眶。”
顾绒:“……”
沈秋戟一开始弄不懂顾绒所说的红一片是什么,但是等他亲眼见到、之前所有猜测想象被具象化后,沈秋戟就懂了——刚刚来敲门的人的确是路笑雩,但是除了路笑雩以外,那个白裙女人也在。
当路笑雩距门半米远而站的时候,白裙女人就趴在门上,通过猫眼“看”里面的人。
可是她没有眼珠,所以顾绒从猫眼望出去,看到的就是她血淋淋的眼眶。
而顾绒高估了自己,沈秋戟说出的真相他根本遭不住。
听完后顾绒双眼一闭看着像是要厥过去了——他刚刚居然盯着那个血糊糊的眼眶,和白裙女人就隔着一层门上的猫眼对望了那么久。
不过顾绒到底没晕,他晃了两下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法,揪着沈秋戟的衣领问他:“你上次在明心楼能从画中求助观音大士显灵,那现在我们画个钟馗门神贴在门上有用吗?”
“还能这样做?”沈秋戟闻言微怔,似乎没想到自己的能力还能这样用,“应该可以吧,不过我没试过。”
顾绒吸吸鼻子,可怜巴巴说着威胁人的话:“试试吧,不然可能要委屈沈爸比陪我到天亮了。”
沈秋戟:“……”
顾绒也就只能在他面前这样狂了。
但钟馗神像沈秋戟自己画的没用,因为不够形象没有神性,要画也只能顾绒来画,所以他问顾绒:“画门神也行,但你知道钟馗门神长什么样吗?”
顾绒被问呆了,因为他不仅不知道,他的手机还没网,连用手机百度一下钟馗门神画像怎么画都做不到。
可能他今晚又要死在这里一次了。
顾绒深深吸了一口气,摒弃所有杂念,面无表情走向床铺道:“算了,别折腾了。不管了先睡觉吧,横竖就是一死。等我死了重来,老、子、一、定不会再打开窗户。”
最后一句话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不过说完顾绒就掀开被子闭眼躺上床,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处,却又是一副安详等待升天的模样。
沈秋戟瞧了好笑,又觉得顾绒惨巴巴,躺到他身边说:“我们今晚留盏灯睡,你也别怕,真见鬼了我也能保护你,不会让我们绒崽死掉的。”
顾绒知道沈秋戟有些本事,可是他想到沈秋戟在明心楼连观音像都画不出,还得自己画,又觉得沈秋戟的这话的分量得打个五折。
“没事,我命硬的,死不掉的。”顾绒既是在和沈秋戟说话,也是在安慰自己。
果然做好了好死一次的准备后,心理压力也没那么大了。
顾绒闭上眼睛,心想:我那么多眼睛的护士都熬过去了,还给她讲过鬼故事,现在还能怕你一个没有眼睛的?
为了快速入睡,顾绒还开始数山羊,这一招在失眠时确实挺好使,没数到一百顾绒就睡着了。
模模糊糊不知睡了多久,顾绒昏沉间貌似听到了婴孩的哭声,如泣如诉,凄厉悲哀,还有女人想压抑却无法彻底消弭的悲泣,就在这座月亮湾酒店的某一处响着,再顺着墙缝门隙传入他的耳中。
“笃、笃、笃——”
三道熟悉而有规律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距离顾绒很近,前两次敲门这声音都是从顾绒身前传来的,那是因为顾绒站在门前。
可是这一回,敲门声却是在顾绒身后响起的——就好像是顾绒开门走了出去。
呼呼呼……
他似乎还能感受到廊风吹过他面庞时出现的凉意。
这个念头促使顾绒惊惶而不受控的睁开眼睛,等他睁眼后,顾绒也果然发现自己不在607房间里。
他站在酒店的走廊里,左边和右侧都是漫长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黑暗走廊,廊灯如同坏掉般不断的闪闪烁烁,对面则是房号为329的客房,而329的对面的房间,是307。
顾绒现在,就站在307客房的门前。
“笃、笃、笃——”
那叫人畏葸恐惧的敲门声又出现了,而这一次,门随着“咔哒”一声解锁的轻响,被打开了。
第53章
这一晚, 顾绒顿悟了。
他觉得正如沈秋戟所说那样,有没有发生过命案和有没有鬼不存在直接联系,命硬不容易死和死了很多次但是都死不掉互不冲突, 他见过再多的鬼经历过再多的死亡, 同样影响不了他怕鬼。
门锁打开的那一刹, 顾绒就算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可是他依旧害怕,就恐惧地闭上的眼睛。
结果他身后被打开的307房门就像是一个黑洞,牵拉着顾绒的身躯往中心坠落,他打了个哆嗦,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依旧躺在柔软的床垫上。
……是梦?
顾绒试探地睁开眼睛, 仍然是什么都看不清, 他眼前几乎是全黑的一幕,只有几缕惨白的月光从窗边没拉好的窗帘中流进室内, 叫顾绒下意识地往前方有光的地方望去。
然而这缕光线并不能带给顾绒心安的感觉。
顾绒从小就有些怕这种在夜晚没拉好且留有缝隙的窗帘,屋内有光时,那道帘缝就是黑漆漆的, 假若外面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你, 你也无法看清;屋内无光时, 那道缝隙又好像通往神秘地狱的入口,你永远无法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东西从那道帘缝爬进屋内。
更别说顾绒今晚开窗看到了楼下的白裙女人。
所以顾绒看到窗帘有缝, 并且暗色的窗帘正随着夜晚的风轻轻摆动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要开灯下床,然后把窗帘拉好, 但这个念头出现的刹那, 顾绒又记起一件事——他们睡觉之前, 沈秋戟好像是留了一盏床头灯的吧?那么现在屋子里为什么这样暗?床头灯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