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笑没想到自己这一吼孟隋立马就改变了态度。他想起前世时自己也没少说这样的话,甚至更狠的都有,孟隋虽然偶尔看上去似有动容,却没一次真正妥协过。
而这一次,他只不过说了一句重话,孟隋就肯弯腰了?
他当然不知道,前世孟隋死都不肯妥协是因为他从始至终生硬的态度;而今既然让他经历过自己态度缓和以后的宽宥,又怎么会愿意再让两个人的关系僵化到原来的样子?
孟笑并未深想,他摸了摸手腕上那根细长的链子,露出一个残忍的笑:“你最好还是别解了,让我戴一辈子,不然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孟隋原本已经摸到那根锁灵链,一听他的话,动作停了一下:“大哥?”
“别这么叫我。”孟隋被不知从哪传出来的那股熟悉的味道逼得发疯,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明明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那味道却逼着他再回味一遍那段对他来说最黑暗混沌的时光,将他的尊严扔在地上狠狠践踏,他甚至还能听见那些人骂他的话,骂他不够,还要将他入土多年的母亲也拿出来反复鞭挞。
而这一切,皆拜自己眼前的人所赐。
他狠狠盯着孟隋,眼底发红。
门外。
苏锦眠感觉到房间里孟笑的不对劲,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做了个口型:“他是不是察觉到你了?”
覆水魔尊看着房间里的人,想笑却笑不出来,最后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轻声道:“也许吧。”
第40章
最后孟隋还是没把孟笑手上那根锁灵链解开,也许是孟笑那句狠话奏了效,又或许他一开始这么说就只是为了戏弄孟笑。
没人知道。
孟笑只知道当他从那奇怪气息带来的不适中缓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房内只点了一盏灰暗的油灯,昏黑而静谧,好在他已经习惯,心理素质也足够强大,才没有被逼疯过去。
房间里又有一点跟之前不一样的地方,不知是今日外面的风太大了还是怎么,窗户一隅糊着的密不透风的纸破开一个洞,细碎的光和着兰花香飘进来,仿若黎明降至。
当天晚上,孟笑做了一个梦。
梦里还是前世,他收到孟隋的消息赶回锦州城探望孟行。到锦州城的那天是个好天气,他灵根未废,恣意张扬地从锦州城门口走到城主府,少年骄傲明朗,气宇轩昂,路上行人见了都不忍住纷纷侧目,仿佛他天生就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他虽然在外许久,回到这里却不需要多长时间适应。这里是他的主场,他天生就是这里的主人,哪怕孟隋守在这里这么多年也无法改变。
对于孟行这个续娶自己小姨子后就对亲子不闻不问的父亲,孟笑仍念着心底那点比水还淡薄的血缘。孟行对他没有养恩也还有生恩,何况孟笑出游多年,对不能尽孝在孟行身前更是心怀愧疚,此番回来,
凡是能自己动手的都不假手于人。
孟行本来就生的不是什么大病,在孟笑的精心照料下更是伤好得很快。这天孟隋来看孟行,正好看到服侍床头的孟笑,便与他聊了几句。
前世的这个时候,孟笑尚未对孟隋起戒心,更不知道这个看起来还像小时候一样怕他的弟弟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给他一个怎样的惊喜。
两人围绕着孟行的病说了几句,说起孟行伤痛渐好,孟隋叹道:“这次要不是大哥你回来,父亲的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孟笑一向不喜欢听恭维话,这句也只是敷衍过去,孟隋又接道:“先前父亲病没好,我怕大哥忙不过来不敢提。现在父亲病好了,大哥得空了,舅舅说想见见你,你要不要去?”
他似乎十分畏惧孟笑,说话的声音一再压低,头也不敢抬起。孟笑在梦里看到孟隋这个样子,又联想到他做的那些好事,只觉虚伪至极。
心里这么想,梦里的人身体却并不受他控制,“孟笑”神情倨傲地打量了一番孟隋,点了点头。
人在梦里视角总是不断穿梭变幻,孟笑也不例外。他一下跟梦里的“孟笑”融为一体,一下又以一个奇异的第三视角,应该是飘在空中,沉默地注视着故事的展开。
“孟笑”与孟隋来到方府的时候,他正以一个虚无的第三人视角看着门前发生的一切:守门的侍卫让“孟笑”卸下灵器,而“孟笑”并未察觉不妥,或者说是不愿意怀疑世上唯三与他存有血缘关系的人,二话不说就将入骨交了出去。
孟笑看着这一幕,心渐渐沉下去。
他不愿意再追忆往昔,但这个梦却不受他控制。他的视线无时无刻不跟在“孟笑”身上,想移开不能,想闭上眼,可笑他是一个飘在空中的虚体,连想把眼睛闭上都做不到。
吃饭的时候,他又附在了那个与孟隋方铭二人周旋的“孟笑”身上。他看到孟隋在递给他的酒水里掺了东西,控制身体的那个“孟笑”却毫无察觉,一阵醉意袭来,他又被逼离了“孟笑”的身体。
他看见方铭对着自己的外甥点头哈腰,看见孟隋情义深重地注视着倒在桌上的人,又看见这些画面渐渐模糊,场面扭曲转换到他对孟隋说自己要去宁海加固封印那天,因为从方府回来的时候方铭以“不小心损害灵器”为由扣住入骨,他多次去讨要都被对方避重就轻地敷衍过去,孟笑只好拖孟隋帮忙。
孟隋低垂着眼,眸中含有别样深意:“大哥放心,我一定将入骨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孟笑在远处看着这个画面,心里既怒又气,心道你确实将入骨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却又毁了我的灵根。
他一开始还不知道孟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经过今生的事,却又明白了。
究其根本,不过是想以这种方法把他困在锦州城,要他去不成宁海,去不成锦州城以外的任何地方。
那时候的孟隋一定没想到,骄傲如孟笑,哪怕灵根全毁,也要撑着一口气到宁海,了了经年往事,以全孟行倒下后的无人做主的锦州城的颜面。
那个时候谁都没想到,从前那个以少年之姿纵横在整个修仙界,又与酩越峰少峰主、东离国太子以及芜城少主齐名的天之骄子,最后竟然落得一个叛出锦州城,与魔道为伍的结局。
过后的剧情便如走马灯般闪过。他因为毁了灵根,心灰意冷,自暴自弃,季玄看不过去,试以激将法让他振作,却没想到唤醒了他心底的心魔。
大陆上的魔修,是不需要灵根也能修炼的。
孟笑整日里听心魔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蛊惑他的话,他虽然意气消沉,但始终坚守底线,对心魔的话从未有过半点心动。
直到那天,许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数百年前的封印削弱,离尊提前出世。身边的人拼了命地加固封印,他却无能为力,到最后,离尊终究更胜一筹。
天色诡谲云涌,忽而一阵黑云压过来。原本那些立誓要将离尊封印的修士们四下逃窜,孟笑因为没有灵力,跑得慢,眼睁睁看着身边的苏锦眠被不知从哪里来的手从后往前捅穿心脏。
同时,他心底的心魔正用一个极为惋惜的声音说:“你如今这个模样,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护不住。”
于是曾经的天之骄子,锦州城少城主孟笑,在离尊即将破开封印的时候,在万众瞩目之下,因为心魔的一个幻境堕魔。
多讽刺。
离尊还未现世,世上就又多了一个魔头,尽管这个魔头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坏事,却并不妨碍人们对其口诛笔伐。
后来。
后来孟笑变得喜怒无常,心狠手辣。他在对待亲朋以外的人时本也不算是君子,既然天下人都觉得他不堪至极,那他也没必要做出一副好人的样子。
前尘尽变,覆水难收。
孟笑以血洗殡州,破了“修士不可乱人城”的规矩,也断了他与前尘那个骄傲恣意的锦州城少城主孟笑的一切渊源。
从今往后,我是……
孟笑看着梦里发生的场景,嘴里低声说出几个字,只不过那声音太小,很快就被风声掩盖。
他醒过来,眼下挂着两行清泪。
孟笑将眼泪擦干,他从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之前也不是没回忆过以前发生的事,但从来都不曾像今晚这样,有什么东西抵在胸口一般,不吐不快,却又吐不出来。
夜半梦醒,他再睡不着,感受着手腕上冰凉的金属质感,看着窗纸破了一个洞的窗户穿进来的一丝光,孟笑忍不住又想起了前世的事。
前世他堕魔以后,洛无等人并没有与他断交——毕竟都是这么多年的相识,深知对方本性,他们虽然平时互视为情感上的仇敌,但很多时候,其实更像是……知己。
虽然孟笑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事实如此,世界上最懂他心意的不是亲人,不是喜欢的人,而是平素看不过眼处处不对盘的情敌。
他一方面在人世间臭名昭著,实际上杀的残害没几个是无辜的,包括他血洗殡州,也是为了给苏锦眠报仇。
另一方面,他暗暗与洛无他们接触,季玄因为之前无意唤醒他心魔,想要填补心中愧疚,更不会说什么。
常川那边与洛无情况一致,孟笑唯一担心的,只有一个苏锦眠。
他有时候甚至怀疑那人是不是对自己用了什么禁术,否则为什么苏锦眠什么都没有做,却让他魂牵梦萦,割舍不下?
孟笑不自觉就想起那日他不顾修仙界的禁制灭了殡州,他捧着装着刘意得头颅的盒子就要给苏锦眠看,临到人房间的时候怕对方被吓到,于是又把那盒子扔了。
谁也不会想到,那个传闻中嗜血狠毒的大魔头会在半夜跑到心上人房间,小心翼翼地请求他不要离开自己。
他捧着一腔真心,不复在外说一不二的毒辣作风,轻声开口:“阿眠,你不要怕我,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是我想的。”
那时候苏锦眠坐在桌边,他不敢说话,只是偶尔抬起眼睛看一眼曾经说过要一直护着自己的师兄,止不住地往后缩。
现在孟笑已经知道苏锦眠那个态度不过是做戏,但他以前不明白,他看着心上人的态度,眼里的光一寸寸消下去,到最后,已经没人能看出来那眼里曾有光存在。
他不甘却又无能为力,于是耗时多年,找到了那个传说可以回转时空的灵石——溯回。
那日天气朗艳,是个如他当年回锦州城时的好天气。但孟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少年,他托洛无把苏锦眠叫过来,最后启动溯回,回到了许多年之前。
——一切黑暗还没开始,他仍行走在光明之中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那个孟笑入魔的地方可能没有很清楚,我解释一下。孟笑看到封印解除以及苏锦眠被杀害都是心魔编织的幻境,他是因为那个幻境感受到了无能为力才入魔的(虽然他也不想)】
第41章
窗上破洞透进来的光亮将明未明,如果孟笑没猜错,现在最多不过寅时,天刚破晓,不知道午后会不会有艳阳。
孟笑稍微舒展筋骨,被困在这里实在太无聊,于是他又养出来一个喜欢想事情的毛病。他不自觉想起刚才那个梦,想起前世种种,又想到重来一世依旧逃不过被算计的命运,不多得地矫情了一下,感叹造化弄人。
忽然,他突然听到窗棂上传来一阵敲击声,那声音极其微弱,但若他没被那锁灵链束缚住,要察觉也不难;可他现在灵力全失,五感衰退,要是不仔细听,那细微的声音便如同盛夏藏在草里的虫子的鸣叫,轻易就能忽略掉。
孟笑一开始不将这声音放在心上,只以为是什么虫子撞到了外墙。不过很快他就发现那敲击声一重三轻,很有规律,除了人为,他想不到第二个能弄出这种声音的作法。
孟隋才刚走不久,给他送饭的人也不会这样戏弄他,孟笑大约能猜到外面的人是谁,又觉得对方动作太快,不太敢相信。
外面的敲击声缓了下来,并且有要停息的趋势。孟笑稍作迟疑,还是出声:“谁在外面?”
并没有人回话,敲击声停了一下,下一刻,又变得更急促,声音也要更重。
没有得到回答,孟笑不再出声,只是循着音源找到发出声音的地方,那人不应声,却也不走,继续一重三轻地敲着窗户,他倒要看看来人究竟要做什么。
放在平时,他定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但现在他灵力运转不开,除了听外面的动静什么也做不了,竟也不觉得盯着那个窄小的洞是一件多么无趣的事。
从洞中穿进来的的光线愈渐明亮,过了不知道多久,孟笑突然发现窗上的破洞大了些,虽不明显,但比起一开始豆子大小的宽度扩成了一指宽,就算他不注意去看也难以忽略。
外面的声音又急了些,那洞口扩宽的速度也更快。孟笑发觉对方的意图,又不太敢相信:那窗户是用实木做的,厚得很,可外面的人似乎想用人力将那实木凿开。
他神色复杂地盯着那个越来越大的洞口,心生警觉。
那人为什么不用灵力凿洞?若说他没有灵力孟笑是不信的,光是能找到这个地方还不让孟隋发觉,就不是没有灵力的人能做到的。且那窗户虽厚,若用灵力也不过一掌的事,可那人舍近求远,实在让人难以不怀疑。
那洞口渐渐被撑开,孟笑看见一个手腕粗的木棒穿窗而过,而后木屑溅起,悉悉落落地落到地上,那木棒被抽出,一大片光明透进房间,刺得孟笑眼睛眯了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