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终于能看到外面的人庐山真面目了,却没想到一声“咻”响,一根长条黑色的东西从窗外飞进来,精准地落到他手边,孟笑定睛一看,竟是先前被孟隋收了去的入骨!
凿窗的声音已经停了,孟笑只能听到外面风吹过庭院的空旷声,他又看了看手边的入骨,忍不住一笑,也明白了那人的意图。
来救自己却不愿暴露身份,又怕自己根据窗上残留的灵气发现他是谁,于是只能舍弃灵力,靠蛮力一寸一寸将窗凿开。
孟笑若有所思地看着破败的窗户,嘴角微勾。之前他也不是全无收获,好歹知道了来人是他认识的,也有可能是……极为熟悉的。
他之前被锁灵链所困,但现在有了入骨,情况却又不一样了——他虽然用不了灵力,但入骨中已修炼出一个半雏形的器灵,即使他现在无法将器灵召出,依然可以用入骨的灵气解开手上碍事的东西。
他的食指摩挲着入骨上的花纹,神情不变,手下微微动作,下一刻,烦扰了他许多天的锁灵链应声而断。
他捻起那根细长的链子,仔细看了看。透进房间的光亮极少,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阴暗,孟笑嘴角勾起一个古怪的弧度,而后不动声色,将断了的锁灵链又覆在手腕上,粗略看过去,发现不了任何异常。
——
这段时间为了找失踪的孟笑,洛无几人没少花时间,只不过不管他们放出多少找人用的灵丝都发现不了孟笑的半点踪迹。
季玄是几个人里最着急的,来锦州城时属他态度最坚定,也是他再三保证不会让孟笑再不前尘,结果还是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孟笑失踪,季玄是最自责的一个。
前世孟笑虽然也出了点状况,但却没有失踪这一桩糟心事,尽管如此,他们仍然认为这件事跟孟隋脱不开关系。
季玄眉头紧皱:“昨天孟云扬一天都在府中,我没见到他出去,晚上的时候他却没在房间。若我没猜错,这城主府里应该有密道。”
其实这话说了相当于没说,凡他们这样的家族,又有几个没修得密道这样的东西?只不过季玄现在心里太乱,未免被不安的情绪左右,只能先把持有的线索理一理。
苏锦眠依旧是对前世一无所知的模样,奇道:“可是孟小公子是孟师兄的弟弟,而且我看他找孟师兄时的着急不像作假,他为什么要自导自演这一出戏?”
“有很多理由。”洛无看着他,声音平稳,“为了权,为了势,又或者仅仅因为那是孟元舟。”洛无始终相信苏锦眠说的他没有前世的记忆,解释着,“孟家两兄弟的关系有点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只要知道孟元舟在自己家里出事,多半跟孟云扬脱不开关系就好。”
苏锦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抬头,刚好看到外面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一闪而过,同时藏在怀里的海棠吊坠似有异动。苏锦眠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我院子里的花该浇了,我先回去了。”
他说完就走,洛无三人并不阻拦,事实上,他们并不觉得苏锦眠的行为有任何不妥。毕竟他们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件事跟孟隋有关,而苏锦眠灵力不高,本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能跟他们一同商讨就已经算尽了心。
越靠近自己的房间,苏锦眠脚步越慢,他的表情也从在洛无他们面前时的天真变得暗沉。苏锦眠推开房门,果不其然看到了毫不客气坐在桌边的覆水魔尊。
苏锦眠坐到他身边,给自己倒了杯茶,问:“怎么样了?”
覆水魔尊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有些不满苏锦眠的做法,因此说出来的话也不好听:“还能怎么样?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你找别人当苦力吧。我堂堂一代魔尊,你让我做那样的事,简直是在侮辱我。”
他话峰不似平常,苏锦眠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人,不禁莞尔:“在现世里待了这么久,多少也是有影响的。”
覆水魔尊面色稍霁,不说话。
苏锦眠道:“你既然帮我做事,我许诺你的自然也不会少了你。只差宁海一行了,到时候璇玑上的咒印解开,你不必再受制于我,也不必再跟着我,眼不见心不烦,这么一想,是不是又觉得值了?”
他明明是很轻快的语气,覆水魔尊却硬是从中听出来一点沉重来,带着悲哀与无奈,也有被这弄人的天意戏耍于手掌之中的悲壮。
他原本已经打定主意不再搭理苏锦眠,这时候又忍不住开口:“你若真想做那件事,我不是不能帮你,反正那什劳子禁制对我无用,你又何必舍近求远?”
苏锦眠脸上的笑因为这句话冷了下来,他语气渐沉:“他当年做了那样的事,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以前……以前你自作主张,乱了我的计划,让他死得那么痛快,我不追究,已经给足你面子了。”
他笑渐阴沉:“这一次,我不会让他这么容易就解脱的。”
覆水魔尊知道自己问错了话,也不在乎苏锦眠的态度。他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三个月……前世孟笑用过溯回以后的三个月,他与苏锦眠不知怎么竟缠到了一起,也是那三个月,他深刻认识到这个人并非他一开始以为的那样简单。
用现代的话来说,无论是掉马前还是掉马后,他都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这个男人。
好在苏锦眠也无意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他看着覆水魔尊,手指在茶杯杯沿边上打转:“孟元舟那边什么情况。”
覆水魔尊将今天的事告诉他,然后说:“我怕被他发现,只潜了一抹灵气在周边观察,却发现他斩断锁灵链以后并没有急着出来,还把那窗户修好,看来这次,那孟云扬有的受了。”
苏锦眠赞同地看着他:“你比我了解他。孟元舟本身就不是个大度的人,他先前对孟云扬一再容忍,不过是看在那聊胜于无的淡泊亲情。但孟云扬一再挑战他的底线,自然也要做好被反扑的准备。”
覆水魔尊轻笑了一下:“我怎么感觉你是在骂我?”
“你想多了。”苏锦眠看着外面渐渐明艳起来的天色,今日日头大,晃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他说:“只不过孟云扬到底有没有留后手,这就难说了。”
第42章
静夜,幽暗小室。
一盏摇摇欲坠的长明灯支撑着室内唯一的光明。顺着长明灯往里,一张暗红的书几摆放在正中央。此刻书几前面正站着一个男人,男人负手而立,目光睥睨而下,他盯着身前单膝跪在地上的女人,唇角微动:“那边是什么意思?”
薄色刚从外面回来,衣着上还沾染着仆仆风尘。听到男人问话,她没有片刻迟疑,答道:“那边跟之前一样,希望您能把苏锦眠交出去。”
她虽是女人,声音并不娇软,相反还有几分低沉,像是在江湖上走惯了的。
薄色想起自己先前去酩越峰调查到的,提声道:“主上,我查过了,那李崇的话并非没有依据,少城主在酩越峰时就对苏锦眠多有照顾,恐怕……真是有几分上心的。”
她知晓自家主子对少城主的心意,但见孟隋在现在都还没有对那位下手的意思,斗胆献计:“主上,您看,不然就先跟那边合作,等那苏锦眠出了事再把一切责任都推到那边,少城主不会知道是您做的。”
孟隋往前踱了两步,他想起头两天晚上去见孟笑时说的话,突然有些后悔:他那天不该为了试探就把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大哥面前说一遍的。
他轻摇了头,面带遗憾:“现在说这话迟了。如今我不仅不能动他,还得让他在锦州城这段时间都好好的,否则等大哥出来,又该怪罪我了。”
薄色又想起孟笑的作风,对孟隋这么草莽地将人关住的做法仍旧有些不敢苟同。但孟隋是她上司,薄色不敢质疑顶撞,只能旁敲侧击:“主上,那少城主那边……”
孟隋在房间里轻缓地来回踱步,同时右手拇指不住地摩挲食指和中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想事情的时候惯常做的两个动作。
薄色不敢扰乱他思绪,默不作声地半跪在一边。孟隋走了两个小圈,突然停住,他转过身看后面的女人,说:“此番父亲重病,锦州城群龙无首,大哥又不肯接手锦州城,宁海一役,恐怕是要我亲自过去一趟了。”
薄色压住心里的讶异:“主上之前不是不打算去的吗?”
孟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露出一个跟孟笑有七八分相像的、薄凉中又带着几分算计的笑:“可有些事,我留在这锦州城中,便不如在外面好动手。”
——
孟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再见到孟隋。
因为孟行昏迷的原因,锦州城内的大小事务都交由孟隋打理,他平日里忙得很,前几次看见他的间隔时间也并不短。孟笑原本以为自己要隔个半旬时间才能见到孟隋,却没想到在他跟孟隋闹不快的第三天晚上,那人就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不过也好,倒省了他等人的时间。孟笑轻触了一下覆在手腕上那根断了的锁灵链,在黑暗中不明显地笑了一下。
房内虽暗,但对修士来说,却不是真的什么也看不到。孟笑也是在恢复灵力以后才知道之前与孟隋在这里对峙对自己有多不公平:对方可以将自己脸上任何一个轻微的表情收入眼底,而他却只能通过孟隋的语气变化去猜测对方的心情。
现在他灵力恢复,看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人脸上复杂的神情,觉得有些可笑。
他并不打算这么快暴露自己断了锁灵链这件事,还像前几次孟隋来的时候那样:“你又来做什么?”
孟隋苦笑了一下:“如果我说,这两天我思来想去,觉得之前的事是我做错了,想来认个错,大哥信不信?”
孟笑自然是不信的,不仅不信,他还有点怀疑来的人是不是真的孟隋,毕竟他那个便宜弟弟哪怕在前世毁他灵根的时候都没有觉得自己错了,而现在只是对他用了锁灵链。
孟笑的语气可谓是一点儿也不客气:“说吧,你这次是想做什么?还是说计划有变,想把毁我灵根的日程提前了?”
孟隋面上难堪一闪而过。
他承认,在等待孟笑回来的时候,他是有想过如果大哥执意要走,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毁他灵根,把他囚在自己身边,除了自己谁也不见。
但等到孟笑真的回来了,哪怕他看自己不顺眼,有事没事都习惯嘲自己两句,他却再没敢动那样的心思。
他的大哥,是该像太阳一样活着,明朗恣意受众人仰慕的;而不是为了某些人的私心就委屈地活在阴沟之下,失其光辉,败其光华。
没有人能把太阳从高处拉下,他自己也不行。
他沉默的时间太长,一开始脸上的难堪又太明显,孟笑以为自己说中,脸上的笑冷了几分:“怎么,我说中了?”
孟隋低下头:“大哥哪里的话,我真的是来给你解了锁灵链的。”
他俯下身,确实是往孟笑的手腕处探去。
孟笑不躲不闪,只是在他快要碰到自己那根没了用处的锁灵链的时候,突然出声:“我说过,你要是把这根链子解了,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的。”
孟隋脸色难看,但手上动作未停:“可是大哥,我已经后悔了。”
他这样,孟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一开始想的是既然孟隋不仁,他也不必继续讲道义,这小崽子不知道天高地厚想对他动手,他就让对方知道什么人可以动什么人一辈子都不能动。可现在孟隋一副良心未泯迷途知返的模样,他竟不是很能下得去手。
在孟隋即将要碰到锁灵链的时候,孟笑手往后一缩,他看着眼前的人,打算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他神色少有地认真:“你上回来时说我再也见不到我师弟了,是什么意思?”
孟隋表情自然:“我同大哥开玩笑的,那是大哥的师弟,我怎么敢对他动手?”
孟笑并不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孟隋不敢做的事,但他既然这么说,苏锦眠他们便都还好好的,这也让他松了口气。
他坐起身,一掌推开孟隋,随后一番动作,很快穿戴整齐站到地上,同时一阵清脆的窸窣声响起,是锁灵链掉在了地上。
孟隋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有些惊讶:“大哥你……”
孟笑轻哼了一声:“原本是想等你这回过来的时候,教你知道知道什么是好歹,却没想到你自己先开窍了,也好,省了我一趟麻烦。”
孟隋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劫后余生的闲暇一阵后怕:如果他真的如一开始的打算那样不计后果地将太阳拉入浑浊,恐怕今天,就是他与大哥缘尽之日。
他讪笑道:“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小弟一开始做出忤逆之事就觉得心慌不已,坐立难安,又怎么敢真的跟大哥对着干?”
孟笑心道你与我对着干的事情可不少,但这话没必要说与什么都不知道的孟隋听,因此他只是假意点头,道:“你有这个心,自然是最好的。”
孟笑推开门往外走,此时正是深夜,外面月明星稀,也不知道孟隋是什么毛病,偏偏喜欢晚上的时候来这里。
此处荒凉,地处锦州城边郊,这废弃的宅院想来一开始是富贵人家专门寻来夏日度凉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荒了,又被孟隋找到,将他困在这里。
孟隋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孟笑不主动开口,他也就不说话。因为多少有点心虚的原因,孟隋不敢离孟笑太近,就隔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处于一个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在这里,要回头的时候随时能看到他,却又不被打扰的好状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