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你那次突袭以后,他们可有任何动作?”
孟先觉摩挲着雪白瓷盏的光滑边缘,轻声道:“他们开了一整天的战时会议。”
忽然他停顿一下,嘴角轻勾:“讨论到底是将他们的慈悲贯彻到底,还是一举反抗。”
不用孟先觉说,程未晚也知道,法宗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清净之地。自从乘华做了法宗住持之后,法宗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原本与世无争的佛门清净之地,渐渐地多出来许多花样。
法宗之内大部分的人都是支持乘华的,剩下的那一小部支持立即反击的,才是没有想太多,反应正常的人。
孟先觉抬头看了看窗外昏黑的天色,喃喃道:“已经到这个时候,他们不会再出手了。”
程未晚也顺着孟先觉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轮落日已经完全地沉入了地平线之下,天空变成暗淡的橘棕色。
天边的云朵发黑发红,像是一滩粘稠的脏污血迹。
“的确,他们如果今日没有趁你重伤之时动手,就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孟先觉偏头看向程未晚:“他们是在等玄微,乘华与他已是一丘之貉。”
程未晚:“……”
不知为何,程未晚心底忽然涌上一种强烈的不安。
从孟先觉说出乘华与玄微已是一丘之貉这句话开始。
他心底就像是掀起了一场毫无预兆的狂风骤雨,而这场雷霆风暴就像是在掩藏着一些急不可待要从他脑海里窜出来的东西。
从现状来推测,法宗静修了多年,外头的纷扰并没有影响到他们分毫,他们绝非没有反抗的实力,且剑宗那边已经有人要支援法宗,乘华却仍旧原地不动,因此也不难得出法宗是在等待玄微而按兵不动的判断。
但孟先觉的反应又太过平常,这种平静总给程未晚一种感觉。
孟先觉从一开始就知道些什么。
察觉到程未晚的目光,孟先觉侧头去看他:“怎么了?”
程未晚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孟先觉瞒着自己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是不想让自己卷入复杂的纷争之中。经过孟先觉重造的孟家山庄如一个铁桶,四周被布下了严密的结界和禁制,就连一只蚂蚁从外面爬进孟家山庄都会被记录下来。
简直比现世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监控还要严格。
而程未晚他很清楚,只要自己不出鬼宗,就算是想自杀孟先觉都能有办法知道,并迅速从千里之外赶来,阻止他。
只要他在里面,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他在这座孟家山庄里,像是一只被精心供养的小鸟,小鸟羽毛精致漂亮,眼中满是纯澈与信赖,笼子外的世界深不可测,写满危险,但笼子里是安逸和闲适。
可程未晚不想做那只小鸟。
小鸟只能在笼子里,供人捧在掌心里赏玩,或许能入画,被挂在墙上,等他死了,至多从一只活泼可爱的小鸟变成了一只忧郁的,永远被封印在了纸上的“惟妙惟肖”的小鸟。
他不想要躲在孟先觉背后的安逸。
那是被蒙在糖纸里的安全和自由,流出的血和看到的东西里都被人加了糖。
他想要的是,能与孟先觉并肩,能够是一个强大的,能与孟先觉彼此依赖的人。
了解到最近这些时日孟先觉偷偷摸摸在背着他做什么,程未晚便倒不再那么担心,只是催促着孟先觉回房养伤。
孟先觉从来都很听程未晚的话,他刚站起身,程未晚忽然追着他补了一句:“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不许过来。”
孟先觉哑然失笑,仍旧耐心地应了:“好。”
程未晚不放心,直到他一直目送孟先觉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了,才舒出一口气。
随后,揉了揉自己的后颈,用手指在半命符的轮廓线上描了一圈,越描,越没有思路。
半命符究竟该如何解。
孟先觉的状态并不算好,他能感觉到在孟先觉体内几乎快要压制不住的暴躁因子。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可半命符到底该怎么解?
程未晚不喜欢思考自己注定想不出结果的事情,于是他烦躁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蒙上被子倒头就睡。
法宗大乱的这几天,全天麓有一条消息已经传疯了。
说新晋鬼宗宗主杀人如麻,残酷冷血,根本没有弱点,但唯一有一件事还有待考证。
——宗主的院子里藏了人。
这人就是宗主的唯一软肋,若能捉到这人,作为人质,拿捏鬼宗宗主不在话下。
这些消息如忽缝春雨的野草根,一夜之间就遍野疯长,成了修者们的谈资。
最近这些天,如有老友时隔多日未见,见面之后无不是凭着这点八卦来增进感情。
但也不过是点带着桃色的风月事而已,没有人会真的相信,聊上几嘴解解闷便是。
可是,天麓不缺傻子。
这么点小风声就传去了魔宗那边。
传过去便传过去了,可魔宗的人还真就信了。
这几天他们专挑晚上,贿赂了那些孟家山庄周围最底层的那些小鬼,隔着那层禁制,悄悄打听。
小鬼话也说不利索,但总归还是透露出来点消息。
宗主有喜欢的人。
宗主和这个喜欢的人住在一间院子里。
宗主给这个人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宗主每天都要去找这个人
魔宗里负责跑腿的小魔就把这些消息给他们宗主带回去了,还乐得开花。
魔宗宗主也是个棒槌,合欢双修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他便定下一计,想着这鬼宗宗主总不能在行这种好事的时候还能穿上衣服出来跟他打。
若今日事成,那偌大鬼宗不就是他囊中之物?
他心里想得美,连忙吩咐手下小魔去安排这些事了。
孟先觉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刚要睡下,忽然感觉到结界外侧有一缕微弱的魔气在游荡,他顿时起身,立刻唤来乌重。
夜晚是最适合工作的时候,乌重彼时正在监督小鬼们修葺庭院,忽然接收到主上的传唤,他瞬间丢掉了手中在忙的工作,赶往主上那边。
孟先觉彼时已经将发束好,眼瞳中倒映着月光浅淡的白。
“山庄里今日可有异样发生?”
乌重摇头:“主上,并无值得在意的大事发生,只是最近连着几日都有些低级的魔物来鬼宗附近打探消息,属下猜测,他们暗中在蓄谋什么。”
孟先觉眸光一闪:“打探消息?”
“属下当时并未在场,只是听那些小鬼说的,说魔宗似乎在打探您的……”这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您的情感问题。”
这是孟先觉第一次在程未晚之外的人面前笑出来,只是这个笑容阴冷而叫人胆寒。
“自我回孟家山庄之后,鬼宗发展迅速,难免叫人盯上。”
孟先觉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系上大氅,语气沉凝:“去看看。”
今日是鬼宗与法宗休战的日子,而且两方交战,一旦停战,有可能是双方都需要做调整,并补充物资和休养生息。
而法宗的迎战态度一直都不是很积极,更不会主动出击,那么今天休战——定是因为鬼宗受了巨大的创伤。
或者,孟先觉受伤!
这对于一直观战的坐等渔翁之利的各方势力是一个很好的信号。
魔宗,这个蜗居在天麓最西北方的小角落里,一股不成气候的小势力,正道各方甚至都不愿白费力气去打压他,如今竟然妄想用那种不入流的手段从鬼宗的崛起获利之中分一杯羹。
痴心妄想。
孟先觉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甚至连注无都并未召出,只是随便捡来一柄铁剑,握在手中,沉眉冷目地向魔气聚集的地方走去。
打那种东西,他嫌脏了他的注无。
如今鬼宗不比从前,从前鬼宗名扬天下,也要让剑宗忌惮三分,但今日就连魔宗都妄想欺负到鬼宗的头上。
孟先觉垂眸,淡然看向结界外漆黑的土地和夜空,身周的气压一点一点低下去。
乌重落后他半步,此刻只敢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孟先觉抬起铁剑,剑尖似乎在找落下的地方。
“乌重,你可知,魔宗之人最擅长什么吗?”
乌重闷声道:“属下不知。”
“魔族本身是容貌非常丑陋的物种,但他们擅长伪装,擅长为自己变化出一个精妙绝伦的皮囊,他们戴上这个皮囊,行合欢双修之事,阴阳采补,方可有所提升。”
乌重拧眉,没有太听明白。
“简单来说,合欢之术也好,幻境之术也罢,他们最为擅长的是,蛊惑人心。”
话音刚落,孟先觉找到落剑的点,铁剑霎时迸射出异光,一柄普通的铁剑在孟先觉手中竟宛如降世神兵,来势汹汹的剑疯狂地撕裂一切阻碍,撕裂空间,撕裂时间,霎时间,整个夜空如同一张被撕裂的了幕布,从上至下,显露出了蛛网似的碎纹。
这是魔族为迷惑孟先觉而布下的一个幻境。
幻境碎裂之后,孟先觉收剑。
但幻境之后的景象,令人叹为观止。
那是一片面积大到无法形容的花海。
花是像被鲜血染过,红得过头,展现出几分妖异的美。
这是魔宗制作合欢迷情散的主要原料,合欢花。
花瓣绽开,肆意舒展躯体,忽有一阵凉风吹来,孟先觉早有察觉,以袖掩面,将那些飞灰粉尘隔绝。
忽听不远处有草叶被踩倒折的细微声响。
孟先觉抬眸去看。
只见一妖媚女子踩着猫步,一步三扭,手持烟杆,她性感红润的嘴唇微张,迷蒙的烟雾霎时将她笼罩,在烟雾之中,女子媚眼如丝,声音柔肠百转:“早就听闻鬼宗之主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在我意想之中,却又在我预料之外呢。”
这女子身周魔气深重,来者不善。
孟先觉沉默地望着他,黑瞳之中染上了花汁般的鲜红。
女子见孟先觉并不接她的话,饱满的双唇勾出个弧度:“宗主实在是俊朗得在奴家预料之外呢。”
孟先觉无动于衷,用尽最后一分耐心听她把话说完,质问道:“这些花,是你种的?”
女子柔若无骨似的向孟先觉这边靠过来,向他抛了一个媚眼:“是啊,这些花,可是用了奴家一整天的时间,才种下来的。
“种下来,给您看着的。”
“宗主您难道,不打算给奴家一些……奖励?”
女魔伸出白嫩的手臂,似乎是想抚上孟先觉的脸颊。
孟先觉无动于衷,乌重瞬间拔剑,用剑身抬起女魔的手,制止了她的进一步前进,声音冷若冰霜:“如若不想死,最好不要再向前挪动一毫。”
女魔感受到手下剑刃的冰凉,冷汗直流,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指尖顶着一个禁制。
如果自己真的穿过了这层禁制继续向前,那么这个禁制可以把她的手在瞬间之内切成无数个薄片。
女魔只觉后怕,维持笑容都已十分艰难。
她露出个艳丽妖娆的笑:“宗主果然实力非凡,但您这禁制,能拦住我,就是不知,能否拦住这些合欢花?”
第98章 第99章【绝情崖】朦胧
孟先觉将大氅脱下来,盖在程未晚身上。
程未晚意识昏沉,只知道将胳膊圈在孟先觉脖子上,努力让自己不滑下去。他的样子实在太乖,睡颜安静又可爱,孟先觉偏头看他,移不开目光。
他们两人凑得极近,孟先觉打横抱着他,稍一偏头就能亲吻上的他的额头。
孟先觉就这么抱着他,回去的路上吸引了许多小鬼的注意,小鬼们本正在忙着搬运石料,乍一看到主上抱着一个美人回来,纷纷惊了。
主上怎么又抱一个回来,现在屋里头关着的那位,该不会是……已经失宠了,看腻了?
众小鬼百思不得其解,屋里头那位又漂亮又温柔,还会跟他们玩,跟他们说话,这么好的一个大美人,怎么就能失宠了呢?
反观这位这位,除了身段看着好点,走路都不肯自己下来走,脸还遮着不叫人看
根本比不上那位的千分之一!
殊不知,他们心里头的那位,就在自家主上怀里,忍着磋磨煎熬。
众小鬼都直勾勾地盯住了程未晚。
孟先觉仿佛看穿他们心里的想法,一记冷眼飞过去,众小鬼纷纷觉得杀气来临,个个都低下头,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孟先觉顺利地带程未晚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拉下纯白帐幔,层层叠叠的帐幔将两人人一层一层地包裹其中,今早程未晚匆忙出门,衣物穿得很草率,孟先觉只轻轻一拉腰间的扣,像是转瞬之间就将一颗饱满甜嫩的荔枝果肉剥了出来。
血液流速非常快,天气闷热潮湿,程未晚脸颊的皮肤发红发粉,肩头和手腕以及各个关节处也都透出了淡淡的红色,孟先觉心里喜欢得要命,却根本不敢用力,生怕哪里攥疼了他,惹恼了他,就连彼此轻咬嘴唇的亲吻都是小心翼翼。
可这种程度的亲吻,太过虔诚,就连情人之间的暧昧旖旎都比不上。
程未晚觉得根本不够,那种难耐磨人的感觉冲上他的大脑,他喉咙中发出间断的哼声,然后小幅度地用身体蹭着身下光滑柔软的绸缎。
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灵力压制无效,若企图以时间来消磨这种感觉,几乎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