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子已将云湛放在浮玉床上。
白梵路等了一会儿,没再听见动静也没听见凌青子说话,正觉得奇怪,而那熟悉的幽香在这洞中更浓郁了,他突然想起来,这是凌青子给他吃的那红色药丸的气味。
其实白梵路此时若能看见,他会发现,这山洞里除了一条小径,到处都种满了一种花。
血红的花瓣,并蒂双开,叶子也是红色的,成片相连,红雾随着花香弥漫上浮,人行其中,就仿佛没于花海。
而花海中,蓝玉做成的浮玉床上,云湛闭目躺着,床上烟气袅袅,缓缓将他身体包围,令他僵冷的面容忽而就生动了许多。
而在他身边,其实还躺有一个人。
凌青子不说话,便是正垂眸注视着那个人,仿佛看过无数遍,也看不够般。
而那人却无法回应,他睡容恬静,交叉在腹部的双手上,指尖正勾着一朵那种红色的花。
花蕊中有金丝蜿蜒,缠上他手腕,便似有什么发光的东西从他腕部流入那朵花。
“师尊……?”
白梵路能感觉到凌青子还在。
凌青子回过神,看向白梵路,“出去吧,我与你细说。”
他扶着白梵路,目光细细落在他脸上,这张脸的变化更明显了,而这些细节,恐怕没有谁比凌青子更清楚。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浮玉床上云湛身边那人。
作者有话要说:云狗湛:总算知道我的付出了吧。
白小路:……
云狗湛:师兄感不感动?要不要以身相许?
白小路:谁要你付出了?边去!(转身跑)
云狗湛:咦?师兄你跑什么?(挠头)
作者:云崽啊,还不快追去,你师兄都感动得哭了啊!趁机上啊!!摇小旗呐喊~)
第59章
出了洞外,凌青子领白梵路到竹篱内,小院里一方石桌两只石凳,他让白梵路坐下后,引着他手摸向石桌面。
白梵路先是摸到几颗圆润的珠子,再一感觉,似乎是棋子与棋盘。
“这就是相迭棋局,你带着云湛魂魄进入其中,若能成功渡过天劫,他便可脱胎换骨,死而复生。”
凌青子的话让白梵路心头陡然一亮,是了!引游离之魂,入相迭之局,渡换骨之劫,置死后之生,引魂灯的系统提示就是这意思!
“好,该怎样才能渡劫?”白梵路已经迫不及待。
凌青子凝视他,半晌道,“这棋局一日约等于人之一世,这一世的云湛可能改变样貌,也可能不改,你要找到他,助他渡过天劫,他人魂自会归位,你也便可以出来。”
“天劫何时会降临,是什么样的劫?”
“这要看相迭棋局的走势,与你二人的造化,无法预料。”
“我明白了……”那只要找到云湛,一直和他在一处就可以了,白梵路想着,突然又问,“师尊方才说人魂?”
小说里,原主给云湛那一魂一魄,其中的魂就是人魂,而失去人魂后,原主时常神思昏沉,脾性变得浮躁易怒,还失去了部分记忆,后来去鬼界找回云湛魂魄,人魂归位,才恢复的。
所以,不仅是无尽界渊,就连换魂之事,都变成云湛替他承受了?
可是白梵路记得,原主失去人魂后,因为拼命想要挽留住记忆,曾有一段时间非常虚弱,但云湛现在却是洒脱地放弃了记忆,身体仿佛并未受太大影响,只是单纯地失忆了而已。
所以他对与自己的记忆一点都没有不舍得吗?
白梵路心里隐隐作痛,明知自己与云湛其实并无什么记忆可言,但这种失落感却不知为何,总是真切存在。
“师尊,到底是怎么回事?云湛的人魂……”
凌青子道,“那日崇羽回来找我,说你被白君冥袭击,人却不知所踪,后来是云湛送你回来,但他不久也请辞下山了。”
“崇羽告诉我说,白君冥夺了你的人魂,但我却发现你魂魄并未缺失。”
“我观云湛异状,才知他少了人魂,便猜测是他将人魂给了你。”
白梵路忙道,“那云湛呢?当时师尊可问过他?”
“问过,他说他记不清了。”
听到这回答,白梵路握着棋子的手微微攥起,片刻又松开。
那些脑子里时常闪过的零星段落,终于都有了来历,应该是属于云湛视角的记忆。
但那些记忆尚存有很大一片空白,曾经有个人在那记忆里留下过声音,他有种感觉,与自己遗失的那部分记忆很相似。
“师尊,我若现在将人魂还给他,可以吗?”
凌青子道,“他肉身已死,还也无用,倒是你若要助他渡劫,倘若再失人魂,恐怕很难成事。”
白梵路思虑片刻,“我知道了,师尊,我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进到棋局里。”
凌青子看着白梵路,“你眼睛是死魂所伤,短时间内无法修复……”
“没关系,我可以的。”
白梵路轻松道,凌青子当然不会知晓,他曾有十年时间都在黑暗中度过,看不见东西对他而言一点都不可怕,他完全能克服。
“……渡劫成功人魂归位后,你便会魂魄不稳,可能也会失去记忆,或者旁的情况,甚至更糟,因为将会有天劫干预,谁也无法预知会是什么情况。”
“我懂。”
白梵路当然考虑了这后果,但那些后果与让云湛死去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虽不知当时云湛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选择将人魂给他,但物归原主,本来就是他的东西,就当人情也是要还的。
更何况……自己是真的……
既然说不清原因就是放不下,白梵路也不想再自欺欺人了,他释然一笑,“劳烦师尊,这便送我过去吧。”
他此言便已是定决心,任再如何确认也是徒然。凌青子沉吟,良久后手指在棋盘上轻轻一点。
黑子白子凌空而起,逐渐结为飞速旋转的太极图,白梵路坐在棋盘边,下一刻人影虚幻,不见了。
棋盘中黑白子全部消失,只凌青子手中尚余一枚黑子。
他以那黑子轻轻敲击棋盘,半晌终于握住它,黑子所化灵雾也被吸入太极图中。
滴滴:“检测到正在进入副本世界,可消耗‘读者的脑洞’残片×6激活‘信物’,是否执行?”
混沌中白梵路听见系统的声音,“‘信物’有什么用?”
滴滴:“字面意思。”
信物的一般含义,那或许是可以利用它识别谁是云湛了?而且那残片一直都没用过,如此能派上用场也好,白梵路潜意识里这样想,选择了“是”。
滴滴:“成功激活,已确认选择剧情线二‘一生一世一双人’。”
再次清醒过来,白梵路睁眼视野却是一片黑暗,他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失明了。
引魂灯已经消失,看来是已带着云湛的魂魄进入这一世,只不知棋局中的他会是什么身份。对了,还有那个“信物”,指的是什么呢?
白梵路坐起身,发觉现下是在床榻上,并非郊野中。
“公子,你醒了?”少女的声音伴随着推门声一并传来,“我扶您!”
而后他手就被虚扶了一把,白梵路脚落地,忽有所感,他身上的修为灵力都没有了,成了一个普通人。
莫非在这棋局里,他也有一个新身份?
白梵路手扶住床边,摸索着重又坐下,便听少女急切道,“公子是不是还在头晕?孟三少爷也真是的,明知公子不喜那些场合……”
“……我这是怎么了?”白梵路装作虚弱地问。
“公子前日去凌波楼赴宴,被孟少爷那……那朋友从二楼推下去……”
说着,少女一惊,“公子您……不记得了?”
白梵路就等她这句话,他摇头,“不记得了,头疼。”
少女急得带了哭腔,“公子您等等,我这就去请大夫!”
大夫来了,诊断是并无大碍,许是摔到头,因此出现失忆之症,需要时间调理。
之后白梵路便顺理成章从少女口中套出话。
原来他在这里的身份是“陆霖秋”,祖上世代行医,后受冤狱牵连没落了,家中只有一婢名唤“流莘”,目前他是靠卖画为生。
而有一日流莘在市上卖画被孟国公府三公子孟琦瞧见,执意上门拜会,见到本人非说一见如故,要拉他去结交恒昌府郡的贵胄公子们。
陆霖秋百般推辞,最后敌不过对方权大势大,不得不前去赴约,没想到他生得貌美,被孟琦邀来的江天一色头牌花魁嫉妒,欺他无所依靠,暗中着人将其推下了二楼栏杆。
后面这是流莘猜的,陆霖秋眼盲,流莘一直服侍左右,只除了二楼孟琦不让她去,嫌弃她身份低微。
所以这是相迭棋局给他的开局?这一世看刚开始就够命途多舛了。
白梵路才刚了解这些背景,外面就传来脚步声,直接不打招呼闯进来的,他大概猜到是谁,果不其然听流莘又气又恼地唤了一声,“孟三少爷!”
“是我对不住陆兄,这不特来请罪了么,顺便也带陆兄去我府上调养些时日,可别落下什么病根了!”
白梵路听着这人声音就心生厌恶,再说以自己现在的身份,美其名曰调养,只怕没好事。
可他礼貌拒绝,对方根本不听,直接着人上手拉扯,这样真撕破脸,恐怕吃亏的还是自己,白梵路只得维持主表面和平,暂且跟着那些人出去。
流莘被迫留下,走时她替他整理衣衫,还给他腰间系上玉坠。
想来是卧床养病暂时摘下了,只听流莘说,“公子现在也不记得,但您独自在外,仔细别把玉丢了。”
白梵路问,“这玉有什么渊源吗?”
“这是公子幼年一位高僧所赠,保平安的,戴着就能遇见命里的福星,所以千万要保管好。”
“好,我知道了。”听着似乎是平安符一类的东西,挺常见的说辞。
白梵路上了一辆马车,孟琦却没随他一起上来,但白梵路落座后,很快察觉到对面先前已经坐了一个人,那打量的目光很明显。
白梵路现在戴着斗笠,是孟琦命人给他戴上的,许是想少惹麻烦。
对面那人不说话,白梵路只当不知道,始终安静地坐着。
从城西的“平民巷”到城东的“富人区”,要路过恒昌城中心最为繁华的地带十里巷。
凌波楼,就坐落于这里,是远近闻名的酒楼。
楼中掌勺的红案皆是前朝御厨的嫡系子孙,共计三十余位,擅长各地珍馐佳肴八百六十一道,可谓天南海北的风味皆能在凌波楼中一尝而尽。
而若仅仅是这美食一样,或许还远不能使得凌波楼达到今日之盛况。
八月桂花飘香,正是“金桂丹酿”问世的时节。
凌波楼前已经排起了一字长龙,绵延十里巷遥遥望不见尽头,人人皆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嗅那随风飘漾而来的绵柔酒香。
马车内,白梵路还在思虑对策,陡然间闻到这酒香,恍惚有种异常熟悉的感觉。
“喂!让开让开!”
突然,一声清亮的吆喝声大喇喇穿越十里巷而来。
白梵路听见这声音,本来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他依旧看不见,但那声音
是云湛!
“小爷我要买酒!还不速速让开!”
马车外,人未至,声先闻。
须臾之后,排队买酒的群众只觉眼前影晃而过,凌波楼门前那只大石狮子上,已翩然立着一人。
一身天青色纹衫,外罩凝白江帛的织锦短袍。剑眉星目,神色舒俊,眉眼间笑意朗朗,左手正将一柄折扇随意转了几转。突然那折扇啪一声展开,露出白玉扇面上游龙狂草四个大字——天下无双!
端的是锦衣公子少年客,轻裘王爵笑从容。只可惜……那举止言行之间无论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无赖痞气。
“老头儿,小爷今日心情好,你这儿的桂花酒,小爷全包了!”
掌柜的听见动静,匆匆迎了出来,本想着赶在来人开口前先将这尊大佛请入楼中好生供着,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这……不瞒小王爷,楼里的酒已经……已经售卖一空了……您看这……”
“啧!你当爷我的鼻子是吃素的吗?”
锦衣公子杨眉,身轻如燕从石狮上落下,大步迈开就要闯进楼里去探个究竟。掌柜的叫苦不迭,诺诺跟在后头。
“小王爷恕罪、恕罪……委实是今年的金酿陈得过久,小王爷若真要喝多了,怕是受不住啊!”
锦衣公子顿足,“你说什么?”
“小……小王爷……”掌柜的头上豆大汗珠滚滚而落。
满恒昌城的人谁不知道,这位慕小王爷是个嗜酒如命的主,而且平生最恨人怀疑他的酒量。一旦有人怀疑,他必定是要拉着那人拼酒拼到你死我活不可。
而且最最关键的问题在于,这位爷若真发起酒疯来,那可是天地都要为之变色。因此小王爷他娘曾经当众撂下狠话,谁都不许卖酒给他这疯儿子,否则就带兵掀了他场子。
酒楼内,不知何时,满当当的食客们四散一空。
酒楼外,也已由原本的人头济济,变成了门可罗雀。
于是街巷正中那辆大方驶过的马车,就此显山露水,锦衣公子余光瞥处,正巧就落在马车外坐着的人身上。
“那不是孟三的马车嘛!”
马夫眼皮一跳,想装作没听见,默默地继续驾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