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找出登山绳,把绳子绑在旁边的树上,两名男学生下到坑里,小心地避开医生受伤的左腿,配合上方的其他人,将他们的老师托了上去。
阮陌北也暗中帮忙,出了把力,好在大家都只顾着尽快把医生救出去,就连医生自己也没发现身后多出来的那股力道。
医生坐在雪地上,疼的冷汗直流,他目光从紧紧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众多学生身上掠过,最终看向角落里低着头的贺松明,道“小明,去找两根树枝,手指粗细就可以,越直越好。”
突然被点名,贺松明打了个激灵,抬头正好对上医生的目光,他看了眼身旁的师兄师姐们,立刻扭头去找树枝。
森林里永远不缺少符合标准的树枝,很快贺松明回到医生身边,医生用刀割开一层外裤,用树枝和绷带暂时固定住小腿,同时向学生们讲解“在绑夹板的时候,要同时固定受伤部位前后的两个关节,才能有效限制骨折不为的活动,夹板的厚度也要注意,尽量用柔软的地方包裹伤处,防止二次伤害。”
学生们不安的情绪被有效缓解,医生在众人的搀扶下站起身,贺松明回头看了眼发现脚印的地方,被雪坡阻挡着。
医生不可能再过去看了,而他又不太想去叫其他人。
可是万一真的有危险怎么办?
犹豫的功夫,医生已经被搀扶着慢慢走远,一个师姐发现了落在最后的贺松明,对他招呼道“走了小明!”
“你要叫她过来看吗?”阮陌北问道。
贺松明迈开步子“算了,还是等回去之后直接和张叔叔说吧。”
纵然有学生的搀扶,每一步挪动所带来的疼痛仍然让医生痛苦至极,大家沉默着,周围只有脚踩雪地的沙沙作响和医生时不时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知道,整个据点真正的“医生”就跟在他们身边,但谁都没有提出那个目前来看最有利的提议,只有年轻的姑娘时不时小声提醒有些魂不守舍的贺松明专心走路,不要分神。
贺松明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腰后别着一把用来挖药材的小刀。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最终用力抿住唇,握紧拳头,将脑海中的想法挥去。
医生带着那么多学生出来,不敢深入森林,只在外围找寻,也正因如此,回去的路上少了许多麻烦。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据点的轮廓便出现在视线尽头。
他们早就用无线电联系了据点,车就在森林入口等候,众人坐上车回到据点,年龄最大的学生向其他人说明情况。
师姐过来,给了贺松明一杯热水。
“不要有心理压力。”她说,“要不是你,我们很可能都发现不了老师在哪里。”
贺松明闷闷地嗯了一声,他捧着水杯,站在人群外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少年出了据点,在贴着墙根的角落里坐下,零下的温度里水很快就冷了,他抓紧时间喝完,杯子放在一边。
“我应该去帮他吗?”贺松明轻声问道。
阮陌北“看你心里怎么想,这件事只能你自己做决定。”
贺松明沉默了,他蜷在墙角,盯着白茫茫的雪地和空荡荡的天,小刀就在他的腰间。
突然间,少年握紧拳头站起来,大步向前走去,阮陌北不知道他做了怎样的决定。
——是帮医生解除痛苦,还是坚持不去使用能力?
但不论贺松明做法如何,他都会选择支持。
阮陌北跟在贺松明身边,低头看向步伐坚定的少年,余光瞥见了两人身后一闪而过的人影。
“小心——!”
比话音更快的是袭来的棍子。
贺松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着破空声挥来的棍子一下砸在了后脑勺上,少年连闷哼都没能发出一声,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在了雪地里。
“小明!”阮陌北只来得及抓了下他后领,稍微减缓了贺松明跌倒的劲头,但已然晕厥过去的少年仍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血从他的后脑勺处缓缓流出,染红了一片雪地。
瘦高的男人扔掉球棒,蹲下身,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他粗鲁地掀开贺松明冲锋衣下摆,刀尖落在少年柔软的侧腹,剜下来一块肉。
他将肉装进玻璃瓶里,盖上瓶塞,把贺松明的衣服扯回去。见少年后脑勺的血渐渐止住,他松了口气,黑色头套里露出的细长眼睛得意地眯起来。
直到他的脸被重击了一拳。
这一拳打得相当重,男人的鼻梁骨发出脆弱的声响,整个鼻子歪到一边。他惨叫一声,鼻血狂喷,混着被牙齿磕破了的嘴唇流出的血,滴滴答答落下。
他还没能看清究竟是谁干的,整个身子便煮熟了的虾子般猛然弓起,从胃里涌出呕出一口酸水。有人提膝直接撞在了他肚子上!
男人疯狂挥动双手,想要抓住那人,碰到的却只有冰冷的空气。
就在这时,他腰间被重重肘击,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谁!是谁!
惊骇之中,男人再也顾不得其他,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护住装有贺松明血肉的玻璃瓶,拔腿就跑。
阮陌北当即追去,他跑出去二十米远,一头撞在了空气墙上,被震得后退两步。
男人已经屁滚尿流地跑远了。
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
阮陌北狠狠一拳打在空气墙上,骂了句脏到前所未有的话,愤怒正燃烧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怎么会有卑劣到如此地步的人!
那人逃跑路上留着一串血迹,将很快被雪覆盖。
千万别让我知道你是谁。阮陌北深深地、深深地吸气,他盯着男人消失的方向,紧咬牙关,用力到发出咯咯声响,侧脸的线条前所未有的坚硬。
我会把你……撕成碎片!
贺松明是被值班员发现的。
值班员被外面剧烈的敲击声吸引,刚一找到这边,便被雪地上大片的血迹吓得差点跌倒。顾不得去找莫名声音的来源,他冲到贺松明身前,颤抖的手摸上少年颈侧。
——还有微弱的搏动。
值班员松了口气,他费力地将昏迷中的少年抱起。贺松明已经快要冻僵,冷得像一尊冰雕。
阮陌北扔掉手中用来敲墙的石头,跟在值班员身后,看他跑进东区大门,大喊着叫人过来帮忙。
少年被送进抢救室,刚刚初步处理好腿上伤口的医生坐着轮椅被推过来,指导护士们进行抢救。
贺松明有着堪称奇迹的治愈能力,但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死。
好在阮陌北拼了命地制造出动静,让贺松明及时被值班员发现,不然流了那么多血,再在冰天雪地里趴上几个小时,神仙都救不回来。
生命监测仪的数值趋于平稳,护士们将贺松明推进病房,医生又被簇拥着处理伤腿。
阮陌北坐在床边,贺松明似乎受困于一场噩梦,眉头紧紧皱着,他伸出手,将少年的眉峰抚平。
贺松明苏醒在六个小时以后。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迷蒙中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后脑勺和腰间有些疼,是可以忍受的程度。
他轻轻偏了偏头,阮陌北趴在床边睡着了,正握着他的一只手。
这是……被人从身后打了吗?
谁会打他呢?
贺松明费力地撑起身子,将手探到疼痛的腰侧,在那里摸到了一处伤口。
他身子猛地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小阮我会把伤害你的人撕成碎片!(握拳)
小明先把这个作者撕了,就是她疯狂刀我的!
狂某人????背后一凉
第10章 第十章
阮陌北被惊动,见贺松明醒了,赶忙摸了摸他布着细汗的额头,问“感觉怎么样?”
“……”贺松明没有回答,他盯着天花板上的灯,轻声道,“有人切了我的肉,是吗?”
“他带了头套,是个男人。”阮陌北顿了顿,坚定道,“我会找到他的。”
贺松明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仪器上代表着心率的数字悄然上升,一滴泪从少年眼角流出,安静地没入枕头中。
“我……明明我已经努力在改变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会这样?”
阮陌北轻轻梳理着贺松明的发“不是你的错。”
贺松明深吸口气,努力想要止住眼泪,汹涌而来的委屈却让泪越流越多。
改变又有什么用呢?
在这之前,他竟然还天真地抱有希望,觉得也许一切正在变好,觉得还是有人会愿意为他付出善意。
——离开这里。一定要离开这里!
陈芮在这时候过来了,她嘴唇发白,十分疲惫,见贺松明已经醒了,陈芮松了口气,拉过椅子坐在床边。
“你还记得些什么吗?”她轻声问道,“那个地方是监控死角,我们没看到究竟是谁。”
贺松明摇摇头,他确实什么都没看见,只有阮陌北的那些信息“应该是个男的。”
“我们会尽力找出来那个人的,先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好吗?我怕会有更多的人模仿。”陈芮清楚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先例,就再也没法挽回了。
贺松明低低地嗯了声,他往被子里缩了缩,哑声道“我想回家。”
“再在这儿待一会儿好吗?”
“我想回家。”
陈芮拗不过他,只得叹息一声“好吧,来,吃点东西,之后我送你回去。”
阮陌北陪着贺松明回去西区。
顶多再过一天,少年后脑勺和腰间的伤口就会痊愈,但这场袭击在他心里留下的伤痕永远也不会消失。
好不容易开朗一些的贺松明再次自闭,只有独自面对阮陌北时,他才会短暂的真正放松下来。
这是他唯一能够全副身心信任的人。
阮陌北一直在试图找到袭击者,他把那人的鼻子揍断了,膝击的力道足以让那人胃出血,但如果那人回去后吃掉贺松明的肉,一切伤势就都会恢复。
不过没关系,阮陌北确信,只要再次见到那个人,他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他记住了那双闪着得意的狭长眼睛。
令人作呕的眼睛。
转眼一周过去,医生的腿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上授课,他从没提过让贺松明来治疗自己。
阮陌北知道,那天贺松明本来是打算做些什么的,可是袭击者的所作所为扼死了他好不容易萌芽的全部善意。
对据点的摸查仍在继续,贺松明大多数时间待在负九层的医院,方便阮陌北在正下方的负十层负十一层徘徊。
据点共有一万三千人生活,天寒地冻的,头疼脑热再正常不过,医护人员经常忙的忘记时间。这天晚八点,跟着医生完成所有的问诊,贺松明嘴里含着医生给他的糖,准备回家。
“累吗?”阮陌北问道。
贺松明小声回道“还好,我体力比之前好多了,锻炼身体果然有用。”
电梯门在两人面前打开,扑面而来的臭味让阮陌北下意识屏住呼吸,电梯里有几个刚从下面楼层上来的男人,穿着样式考究挺拔的正装,一看就是行政人员。
阮陌北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瘦高个的男人。
贺松明迟疑了下,不知道该进去还是等等下一班,他不喜欢和陌生人待在同一片狭小空间。
“进去。”阮陌北的声音却从身边响起,贺松明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从没听过阮陌北的声音像这样冷。
阮陌北直直盯着电梯里,没看他,日常带着笑意的脸绷着。
……怎么了吗?
贺松明再次看了眼电梯里的男人们,乖乖走进电梯,自觉站在角落里。
贺松明闻不到臭味,那恶心人的味道只有他自己嗅得到。阮陌北紧紧盯着那个男人,他有一双细长的眼睛,说话时会稍微眯起来,流露出精明之色。
阮陌北不会忘记这双眼睛。
他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臭味,像是腐烂了一个月的鱼虾,烂肉里翻滚着蛆虫。
这个味道,阮陌北曾于第一天在搜寻贺松明的人群身上闻到过,在手术室里科洛夫的身上闻到过,在从身边路过的几个路人身上闻到过,但都是淡淡的。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身上这么臭。
男人胸前挂着工作牌,高级行政人员的边框,以及说明确切身份的职位名。
——他是据点的副执行官。
阮陌北终于忍不住,干呕一声。说不清是因为狭小空间里浓烈的臭味,还是因为“副执行官”这四个字。
贺松明投来关切的目光,阮陌北脸色相当难看,他有点担心。
“我没事。”阮陌北强忍着恶心,道。
副执行官和行政部主任聊着,居高临下地垂眼看向角落里的贺松明,目光在少年后脑勺上停顿,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固。
贺松明收回看向阮陌北的视线,通过电梯壁上的映像,和副执行官有片刻的对视。
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男人下意识地闪躲开了。
贺松明……?
很快到达地上一层,贺松明走下电梯,阮陌北终于敢再次呼吸,他深吸了口气新鲜空气,总感觉那股臭气仍在鼻畔萦绕不去,久久不肯消散。
他忍不住又发出一声干呕。
“怎么了?”
“……没事。”阮陌北决定暂时不告诉贺松明,他没想到那人竟然如此位高权重,是据点的副执行官。
他不敢想象贺松明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