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向晚目光一敛,避开了他的视线。
爱吃辣,多半是因为有孕的缘故吧。
“你等会儿再吃,凉一凉。”柳临溪朝柳向晚道:“嚼的碎一点,别吃的太着急,吃一半过过瘾就行了,别吃太多,免得肠胃不舒服。”
柳向晚忙点了点头,柳临溪见他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以为他没听进去,便拿过他的勺子,舀了一半馄饨加到了自己碗里。这样一来,柳向晚只剩半碗,柳临溪则有一碗半。
“兄长……如今饭量大了不少。”柳向晚开口道。
“是啊,吃得多,长得也快。”柳临溪摸了摸肚子道:“我这才二十出头,就要发福了。”
柳向晚闻言没敢接茬,但心里却颇为担心。
算着日子,自柳临溪毒发至今,也得两三个月了吧?
他不知道柳临溪何时有的身孕,但粗略算起来应该是在两个月到三个月之间。有孕之人,一般三个月之后就会渐渐显出肚子了,此事显然瞒不了多久了。
不光柳向晚知道事情瞒不了多久,李堰也早早意识到了。
他待柳临溪一出宫,便召见了褚云枫。
“昨夜柳将军熟睡后,朕偷偷看了看他的肚子,感觉似乎已经有些显出来了。”李堰朝褚云枫道:“他昨日用膳的时候自己也提了一句,说自己近来吃得多,有些丰腴了。”
褚云枫道:“算起来也快到了该显出来的时候了,柳将军原本就瘦削,身上稍微长些肉便藏不住。前几日柳将军似乎还有些害喜,吐了几次,我虽找了借口搪塞了过去,但若继续这么下去,过不了多久他恐怕就会往那处想。”
“若是他发觉了,你便顺水推舟,告诉他他确实有孕了,这样也许他一时半会儿不会怀疑别的。”李堰道。
褚云枫失笑道:“可陛下近两个多月来都未曾与柳将军亲热,有孕也只能是他毒发之时。这三个月来,我日日为他诊脉,怎么可能一直未曾发觉他有孕。柳将军何等聪明之人,难道会猜不出这里头有问题吗?”
李堰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犯傻了。
“他体内的毒,祛了多少了?”李堰问道。
“不到六成。”褚云枫道。
“你当初不是说三四个月便可祛的差不多吗?”李堰道。
“臣不敢操之过急,怕损伤了柳将军的身子。”褚云枫道。
李堰深吸了口气,又问:“那你估计还要多久?”
“最后这四成,恐怕还得更久些,若是不出意外,明年三月或许可以祛除干净。”褚云枫道。
“明年三月?”李堰道:“那个时候,孩子都快六个月了!”
“是。”褚云枫道:“所以臣斗胆,请陛下朝柳将军坦白吧。”
坦白?
李堰闻言沉默了片刻,显然不太能接受这个提议。
从现在到明年三月份,这还有近三个月的时间,加起来会有一百个日夜。柳临溪要怎么面对日日施针喝药,一天一天亲手将自己体内的毒转到自己亲骨肉的身上?
李堰如今每天都在经历这样的煎熬,他知道柳临溪若是知道了此事,必定会比他更煎熬无数倍,因为那个孩子是柳临溪孕育的。两人血肉相连,柳临溪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一旦他知道了真相,后果李堰根本就不敢想……
可眼下事情很快就要瞒不住了,即便他们都守口如瓶,再过不了多久,柳临溪渐渐鼓起来的肚子,也会将真相揭破,到时候柳临溪自然会知道真相。
“如果……”李堰问道:“我是说如果,你不再继续施针为柳将军祛毒,他会如何?”
“不会立刻毙命,大概有几个月的时间,毒会慢慢回流到他体内,等不到孩子生出来,父子俱损。若是强行将那个孩子取出来,柳将军体内还剩四成毒药,结局也差不多,但是时间会久一些,大概能撑个一年半载。”褚云枫道。
“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吗?”李堰一脸绝望的道。
“陛下当初做决定的时候,便该想到今日的困局。”褚云枫道:“如今唯一的可能就是,陛下朝柳将军坦白,说服他。”
说服他?
这谈何容易……
即便他同意了,李堰又怎么能忍心让柳临溪日日活在这样的折磨中?
这种折磨又何止三个月之久,只怕往后余生,他都会没办法释怀……
第52章
柳临溪带着柳向晚偷吃街边摊, 吃到一半被于行之抓了个正着。
“你们不是要去太学吗?怎么躲在这里吃馄饨?”于行之一脸无语。
“我太饿了,没忍住。”柳临溪尴尬的笑了笑,怕于行之责怪, 忙开口道:“向晚只吃了一只, 尝了一口而已。”
“是吗?”于行之问柳向晚。
“嗯。”柳向晚点了点头。
于行之看了一眼桌上的两个空碗,叹了口气, 没说什么。柳向晚做了亏心事,也有些不好意思,老老实实地站起来走到于行之身边道:“你要不要陪我们一起去太学?”
“我也饿了。”于行之说罢坐到桌前,朝馄饨摊的老板道:“老板, 再来一碗馄饨。”
柳临溪和柳向晚对视一眼, 各自坐到于行之旁边。
没一会儿工夫,馄饨端了上来,于行之拿勺子舀了一只放到柳向晚的碗里,道:“再吃一只吧,馋了一回。”
柳向晚:……
这馄饨吃了也是“烫”嘴,不吃又不行。
“眼看就要过年了, 年后过了上元节, 你的身体估计也就恢复的差不多了。”于行之朝柳向晚道:“我这次来京城原本是要留在京中任职,但陛下一直犹豫, 看上去似乎不打算委派给我职务。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出了正月我就会自请回西北。”
“啊?”柳临溪一怔,问道:“你要回去?”
“嗯。”于行之点了点头, 看了一眼柳向晚。
柳向晚低着头不说话,看不出什么表情。
“西北战事暂缓,一时之间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动。”柳临溪道:“你若能留在京城任职倒是好,无论是湍河营那边还是禁军这边, 左右不会没有你的位置,改日我问一问陛下的意思。”
于行之道:“若是给我选的话,我倒是不怎么想留在京城。”
京城乃是官场,不比西北军中自由畅快,于行之在军中待惯了,定然不会喜欢京城的氛围,这一点柳临溪倒是不意外。那今日于行之突然提起此事……柳临溪脑子里转了个弯,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心道于行之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是说给柳向晚听的吧?
但柳向晚一只低头不语,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思。柳临溪觉得自己也不便掺和这事儿,交代了让于行之和柳向晚去太学帮自己把事儿办了,他直接回了宫。
李堰这会儿正在御书房办公呢,柳临溪直接去了御书房。
他从苏恒那里接过那两盒从户部带走的茶叶,一脸笑意的放到了李堰的书案上。
“柳将军出宫办差还给朕带了礼物?”李堰看了一眼那茶叶,打开盖子闻了闻,开口道:“这茶叶品相极好,是贡品吧?朕没记错的话,御书房应该还有半盒。”
他说着看了一眼苏恒,目光带着询问。
苏恒忙道:“回陛下,御书房确实还有半盒。”
“你从哪里弄来的?”李堰问柳临溪 。
柳临溪挑眉道:“户部的一个小喽啰,出手及其大方,给我沏了一碗茶,我随口赞了一句好茶,他便送了我两盒。”
“确实大方。”李堰道:“宫里今年才收到四盒,朕送了太后一盒,送了皇伯一盒,又给了太傅一盒,自己只留了一盒。你这一下子就从他那里得了两盒,倒是比朕的面子还大。”
柳临溪道:“还是户部的人阔气,拿陛下都不舍得喝的茶叶,随意招待客人。”
“只怕没把你当成普通的客人吧。”李堰将那茶叶放下,目光中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神色。
他虽然一直都知道户部那种地方,多多少少会有些猫腻,但今日被柳临溪这么一揭破,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他总归是有些意外。明面上都出这么大的纰漏,背地里恐怕就不知道有多少猫腻了。
“账查的如何?”李堰问道。
“今日尤尚书和张侍郎都不在,我直接让人把账册都抬到了刑部衙门。”柳临溪道。
李堰闻言不由失笑道:“你怎么想的?让刑部的人查他们的账?”
“那倒不是,我怕账册放到外头不安全,所以让刑部的各位官老爷帮忙看着。”柳临溪道:“至于查账的人嘛,我也找好了,是太学的学子。”
李堰:……
别说,这个安排好像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这账册若是没有问题还好,若是有纰漏,那户部这帮人的脸可就丢到太学里头去了。”李堰道:“这个法子恐怕也就你能想的出来。”
柳临溪道:“而且这账在刑部衙门里查,出了事儿刑部直接就能去拿人,也方便。”
李堰闻言哈哈大笑,心道户部那帮人这回估计得被柳临溪气个半死,即便是查不出纰漏,这么一遭也够招人烦的了。
“你是打定了主意要查出点什么?”李堰问道。
“那倒不是。”柳临溪道:“没事当然是最好了,臣这么闹腾的目的,只是敲打敲打他们,让他们心里有个忌讳,将来若是有人想中饱私囊,也好掂量掂量再说。”
李堰闻言连连点头,深觉这法子确实不错。
查不出也能警告一番,作用还是有的。
太学这帮学子办事的能力还是不错的,除夕前一天,他们就把账册都对好了。柳临溪亲自去了趟刑部衙门,却得知户部的账册没有什么问题,出库和入库都对的上,既没有可疑之处,也没有纰漏。
柳临溪虽然觉得意外,但自己找的人还是信得过的,既然查账的人没问题,便说明这账确实没问题。他以防万一,还特意看了那账册的纸张,笔墨的痕迹和字迹轻重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做了假。
既然没查出问题,柳临溪自然还得亲自将账册送回去。
“柳将军受累白忙活了这么一场,倒是替咱们户部的人省去了不少功夫,今年不必再对账了。”张侍郎今日在场,见柳临溪带人过来还账册,一脸笑意的揶揄道:“明年户部到了该对账的时候,柳将军若是闲着无事,可再来户部帮帮忙。”
柳临溪被他讽刺,心中颇有不快,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好说,张侍郎若是觉得户部的差事吃力干不了,不如去找陛下说,让他想个辄替张侍郎减轻一下工作负担。”
“不敢惊扰陛下。”张侍郎开口道。
户部的人给柳临溪上了茶,柳临溪看了一眼,这回换了很普通的茶叶。
“上次那个胡常胜胡大人呢?”柳临溪问道。
“胡大人身子不适,回家休养了。”张侍郎道。
柳临溪点了点头道:“哦,那真是可惜了,上回他送本将军的茶叶,本将军没舍得喝转手送给了陛下,陛下高兴的不得了,连说今年江南贡过来的茶才只有四盒,没想到户部一个小小的官员,都能随手便拿了两盒送人,真是阔绰。”
张侍郎面色有些难看,开口道:“胡常胜许是家里有人跑商路,在江南购置的茶叶吧。”
“嗯,我想也是,今日我特意看过账册,今年进贡的茶叶中,那种茶确实只有四盒,并没有多出来的。”柳临溪道:“我进宫后定然朝陛下解释清楚,免得陛下误会。”
柳临溪倒是想过此事的问题,账目上没有问题,那茶叶入库的时候确实是四盒,也就是说胡常胜的茶不是从账面上拿的,而是进贡的人直接在贡品的数量之外,打出了余量“孝敬”户部的人。
这个猜测比户部直接中饱私囊还让人意外。
也不知这小小的茶叶,背后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孝敬”。
张侍郎道:“多谢柳将军。”
“不客气。”柳临溪起身道:“账册查过了,我想去仓储司看看,张侍郎可否带个路?”
张侍郎闻言面色一变,目光中闪过一丝冷意。
“柳将军,明日便是除夕了,仓储司的人已经放假回家团聚了。”张侍郎道:“将军这是在为难下官吗?”
柳临溪闻言一脸失望的道:“那不如等到初七以后本将军再去?”
“你……”张侍郎闻言找不到借口反驳,只能开口道:“若将军执意要去,初七之后下官可为将军安排。”
柳临溪闻言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临走前他还不忘意味深长的朝张侍郎道:“对了,冬日里天干物燥,大人可找人看好仓储司,若是不小心走了水,那本将军可就查不了了。”
张侍郎长出了口气,匆匆去了内厅。
一个手下端了杯茶给他,赔笑道:“大人消消气,这姓柳的不过仗着陛下宠信这才作威作福,待陛下哪日厌了,看他还怎么嚣张!”
“蠢货!”张侍郎道:“柳临溪要是有你一半的蠢,本官也不用大过年的还给你们擦屁/股。”
“是是是,属下是蠢,大人别气坏了身子。”那人忙道。
张侍郎端过那茶喝了一口,烫的当即吐了出来,一把将茶碗摔在地上。那人忙要跪下去捡,张侍郎一脚踹过去,骂道:“离初七还有几日?你还在这儿收拾茶碗!仓储司的窟窿赶紧想办法补上啊!到时候柳临溪查出来问题,你有几个脑袋给他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