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斐琦大概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面临这种困境——
这两天的高悦与记忆里的那人越来越像,以至周斐琦对高悦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进行开始验证……可在这个过程中,周斐琦发现很多时候他其实下意识已经将高悦当场了心里的那人,想要保持绝对理智真的太难……
就像现在,他眼前的选择已经不是唱歌或不唱那么简单了,他觉得他大概真是被眼前这个人蛊惑了,他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他好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就在刚刚,高悦冲他撒娇,要他为他唱歌——那语气、那情态都与记忆中完美融合,令他差一点儿忍不住想要亲他,可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心里想的那个人——若不是,那自己这下意识的反应,难道是对他动了情?!!
因此,眼下的情况对周斐琦来说已经是他必须在留在原地还是向前迈出一步之间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向前迈出一步吗?
周斐琦望着怀里人血红欲滴的耳廓,脑海里浮现的是一头短发面带微笑望着他的那个人……心跳猛然到达一个高峰,之后慢慢恢复了。
周斐琦想,佳人在怀、情难自禁,这些都是借口,说到底他还是忍得太久,过得太孤……但是,真正确认之前,他无法迈出这一步,他可以肯定从始至终,他心里爱的就是那一个人。就算刚刚被迷惑,但他扪心自问,他还是会选择心甘情愿地被那人禁锢在原地,他怎么舍得离开他,去迈出那一步呢?
所以,为高悦唱歌他可以无所顾忌随时随地,但若他不是,那就——于是,周斐琦深吸了一口气,对高悦道:“悦儿可是想听小时候朕为你唱的儿歌?”
高悦心想,儿歌也行啊,我就想看你跑不跑调儿,于是点点头。
周斐琦却突然严肃下来,看着他说:“那首儿歌,是朕小时候太后为哄朕入睡所用,是小孩子听得,悦儿如今长大了,不该再听儿歌了。”
高悦:你们古代人的讲究还挺多,歌还分级限听?顺口问道:“那我该听什么?”
周斐琦道:“长大了,当然是听情歌——”
高悦:!!我觉得周斐琦又在撩我,但我没有证据!
周斐琦见高悦的脸越发红了,心情复杂——他莫非真是喜欢上朕了?——话锋再一转,道:“不过,朕不会唱情歌,所以不能唱给悦儿听了。时辰不早了,快睡吧。”
他说完,便抱着高悦将他放到了里侧的枕头上,而后他翻身向外,闭上了眼睛。
高悦:……
他这是什么意思?刚才对我又搂又抱,让他唱首歌而已,儿歌不唱就不唱,情歌不会就不会,你翻身向外是几个意思?生气了?我才更生气好吗?!!
这一刻,高悦气闷极了,他想这个狗皇帝是陈谦的可能性绝对是零!陈谦就从来没这么小气过,虽然他唱歌跑调儿,但只要自己想听,陈谦随时都可以为他开嗓,根本不会管丢不丢人!
放弃验证!直接判定不及格!我再也不会理他了!扣分!必须扣分!!
啊,感觉今天自己豁出去这么多,好丢人啊!
周斐琦:现在这样的验证方法是不是有问题?我觉得他好像已经有一点儿喜欢我了!万一最后验证他不是,却让他喜欢上我,那我不是造孽吗?看来明日开始,得注意方式方法才行!
这一晚,高悦没睡好,周斐琦自然更没睡好。
天快亮的时候,高悦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周斐琦就已经起床准备上朝了。
张公公在外殿为皇帝打理朝服,还问道:“要不要叫高侍君起来陪陛下您一起用膳?”
“不必了,他昨晚累得很,让他多睡会儿吧。”
皇帝如此说,张公公自然又理解歪了,还回头和幸、福两个小太监挤眉弄眼呢。
这一晚,胡公公带人连夜洗劫整个平京城的花坊,一共也才弄到了三千多盆蝴蝶红,皇帝让他弄一万盆进宫,差得那六千多盆只好派人连夜出城去采购。
这三千多盆蝴蝶红(喜兰)天不亮,就已经在皇宫各殿摆上了,极阳殿自然是最多的,前朝各殿也摆得到处都是,以至于大臣们今日一进宫就发现了不同,有心人自然会打听,因此早朝前大臣中就有不少人已经知道了昨晚后宫里都出了什么事,那还真不光是着火那么简单。
蛊惑为患,谣言四起,最近的平京还真是不太平。
也有人道:江南水患,沽城闹蛊,此乃阴阳不调之象。陛下应尽快立后,以顺天意。
立后这个话题,在本朝属于日经。自周斐琦登基以来,就有人日日进谏,那奏折都堆在御书房里落了厚厚一层灰,也没见皇帝看一眼,可见周斐琦这些年皇帝当得还可以,最起码大权在握,不会轻易被臣子左右。
就是今日早朝,这立后一说又被人旧事重提,原本一项对此云淡风轻的皇帝,突然发了脾气。痛批满朝文武不思进取,不尽值守,只吃皇粮,不干实事,一遇到点什么事只知道往玄学上甩包袱,立后就算是国事,那也只是后宫变格,是朕枕塌之畔多一人相伴而已,若是如此就能平息蛊患、治得了水患,那还要你们这些人干什么?!
满朝文武立刻被怼得哑口无言,有心思活络的人仔细琢磨了一番皇帝的话,从‘蛊患、水患’出发,自认为领略了精髓,便斗胆谏言道:“我大周虽自开国以来也有后宫不得干政之说,但历代国主也多有破例之允。可见我大周后宫之中也不乏惊才绝艳之辈。前朝更有如孝慈太君这等经天纬地之人,当年孝慈太君曾推崇新政,允天下哥儿也可参与科举,此事虽因其百年而未推行,但当年一经提出也是天下归心之状,陛下若是求贤若渴,何不重修新法,广纳天下贤才?”
“新法新政岂是你说得这样容易!”有人立刻出列反驳,“陛下,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朝变都是由法变引起,望陛下以天下太平为重,三思后行啊!”
又有人道:“此言差矣。自古变则通,通则盛。所谓海乃百川则为最。大周如今国力强盛,四海归心,正是新象萌生之际,先人遗志重新复启之时,臣以为此时可推行新政。”
“臣认为不妥!如今大选在际,番邦皆有送哥儿入宫,此时推行新政,孔被番邦钻营,望陛下另择他时,万求稳妥为嘉。”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又开始了每日的‘吵架’场面,反倒是周斐琦坐于龙椅之上,又恢复了往日神情,一副战外观局之态。
臣子们很快就分成了两派,吵得不可开交。再也不见刚开始那扭成一股绳儿逼皇上立后的劲儿了。吵到最后,一位老臣突然出列,冲高坐龙椅的周斐琦行礼进言道:“陛下臣以为,今时不同往日,若行新政必先树新帜以证天下仕子。”
这话就是说,你要想给哥儿开科举,至少得先让传统的读书人认同哥儿里也有人能力出众可为国之栋梁,否则,天下读书人心里不服气,早晚还是会生祸患。
大殿里有一瞬间安静,众人这才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两朝元老户部尚书李大人。他说话,一般人还真没资格也没胆子敢跟他杠,主要人家是两朝元老,资历辈分在这儿摆着,再一点这位多次主持科举桃李遍布朝堂,能与之抗衡的人从来就只有同为两朝元老,同样桃李遍布朝堂的兵部尚书刘大人。
可是今天,刘大人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对此一声不吭,这难道是默认了死对头的说法?
刘大人:你们这帮小年轻儿懂什么?老夫之前在御书房亲眼所见,皇帝早就有在物色新帜人选。而且那人他也见了,有才还不讨人厌,将来定有大用,这样的人若是被埋没,到真可以称得上是大周的损失。所以呀,这次老夫才不是让着李老头儿,老夫只是为大周着想,才暂时放他一马!
一直没开口的皇帝此时终于再次开口,道:“李爱卿所谓新帜一说倒是稀奇,可有人选推荐?”
李大人一个标准的亲皇派,当然明白皇帝这话的用意,道:“据臣所知,前些时候的治水草案乃是高侍君献策,高侍君出身江南高家,与孝慈太君同源,其人亦才华横溢,又对大周忠心耿耿,因此臣推荐高侍君为新帜人选。”
朝堂上多少人精,李大人这话一出,立刻点醒了一大片,瞬间无数人觉得自己幡然醒悟了,马上跟风附和起来!
这若是放在之前,周斐琦恐怕立刻就拍板定了,然而此刻,他自己对高悦的感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这种明显要将人架上火堆的事情,他突然就不忍心了。因为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高悦是他心里那人的概率还有50的可能,如果验证成真,他却把高悦推到了火堆上烤,那他必定会非常自责非常愧疚,甚至追悔莫及。
皇帝半天没吭声,大臣们又有些懵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皇帝幽幽开口,道:“此事再议。”
圣意难测,此话不假。
高悦一觉醒来,又错过了给太后请安的点儿。不过,昨晚事多,他们许多人都加班加点,太后估计也是体谅他们,特意命人来极阳殿传话,令他用完早膳后再去永寿宫。
因此,高悦也没急着起床,人就躺在龙床之上,举着自己的左手,看着掌心发了会儿呆。
他大概是睡了一觉的缘故,脑子此刻异常清醒,他回想着昨日周斐琦在他手心里写那半首诗时勾回之时轻颤的习惯,以及最后那诗的名字——念悦。
周斐琦说‘是高悦的悦。’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好像真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
那一刻,其实自己几乎就相信他是陈谦了,所以才会在听到诗的名字时忍不住心中醋意泛滥吧?若非后来档籍所失火,打断了他们,可能自己一时冲动之下就问出口了。那也就不会有昨晚那些小插曲了……
现在好了,经过昨晚那些小插曲,他又觉得他不是陈谦了,因为陈谦从不是一个那样好面子的人,也不可能抵挡得住自己对他……撒娇。
手臂落下,搭在眉眼上。而后,慢慢地攥成了拳。
高悦想为什么周斐琦会和陈谦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或许自己真得该换一种方式换一个角度去重新审视重新验证重新认识周斐琦这个人——
所谓的难为情也好,丢脸也罢,那些都是在周斐琦不是陈谦的结果出来后,才需要有的情绪。倘若,他就是他,那自己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不论在哪儿高悦都非常清楚,除了陈谦谁也给不了他曾经得到过的那种纯粹的爱情了。
他记得,以前陈谦追他的时候,总是会考虑他的感受,因此显得束手束脚,感情总是被压在心里显得克制内敛,只有在两人结合之后,高悦才真正明白那个人对自己的感情是何等浓烈执拗几近BT。
所以,他们俩第一次接吻是他主动,表白也是他先,日常的关心照顾总是他操心得多,外人眼里,他爱得更浓,付出更多,只有他自己知道,陈谦对他的爱才是近乎虔诚的膜拜。
高悦理清了思绪,便又打起了精神。洗漱,穿戴用过早膳,便先去了永寿宫。
昨日子弦做完法事后留宿在了宫里。
今日一大早,子弦道长又起来应邀来带永寿宫,奉太后之命给后宫嫔妃们诊脉。高悦到的时候,几个诊完脉的嫔妃正在往外走,她们分位不及高悦,平日里也都是边缘人物,倒没有菡嫔那种因凤凰珏而对高悦特别嫉恨的情绪,几人给高悦行了礼,见高悦步履匆匆,决定还是给他报个信儿,便叫道:“侍君请留步。”
高悦回过身来,便道:“几位还有何事吗?”
“侍君,我等确有一事,是关于那蝴蝶红的。这花虽说是陛下让人采办进宫,各宫也都有摆设。却不是人人都受得了它。为防它有什么不好,若侍君方便,不若叫几个太医再好好看看吧。”其中一人道。
“有谁受不了吗?”高悦听着这话,只觉事情恐怕又不简单。他看了眼这说话的人,记起这是一位姓张的美人。
那张美人道:“我们几个和王美人同住在储秀宫,今晨,胡公公带人各宫分发喜兰,严明此物可御百虫,让都摆上,我们本来是每人都领了六盆,胡公公走后,王美人却来到我屋里,说这喜兰闻得多了,恐怕不易受孕,若我还想怀龙嗣最好是将花砸了扔了。可我想着,这毕竟是陛下旨意,又是全皇宫都在用的名贵品种,不舍得糟蹋,便将那花放在了屋外。高侍君,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有圣宠,理应更加注意才是。”
她说着,还忍不住往高悦的肚子上瞄。高悦被她们看得有些尴尬,却也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些有用的信息。问道:“那王美人的花呢?砸了吗?扔了吗?”
“哦,她的是砸了吧,我听见她屋里有碎裂之声。”
“她人呢?可在殿里?”
“她没有来,听说是花粉过敏,不能招风。”
“嗯,多谢几位相告。不过,喜兰与受孕无妨,几位还是按圣旨将那些花都移进屋里吧。”高悦说完,和几人告别后,便急匆匆进了永寿宫的大殿。
大殿里,太后身旁坐着子弦道长,嫔妃和哥儿郎君们分列两侧正排队挨个接受诊脉。高悦一进来,众人回头看去,只觉得今日的高侍君似乎比之前沉静了些,好似有什么事压在心头,眉宇间多了一股坚韧之气。
太后也看出了高悦这点儿变化,却不动声色,依旧笑着受了他的礼拜,并将他叫到身前。高悦却对太后道:“难得今日天气好,我陪您到外面散散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