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弦说着,望向陈公公的眼神不免露出了一丝怜悯。
高悦这回听懂了,也就是说这个老陈之前不知被谁坑了,把血蛊转给了他,然后他日日受折磨,明明手握王炸却又用不了,那还真不是一般的憋屈!所以他的危害除了普通物理攻击也就只限于含血喷人这一招了呗?
“不过,”子弦紧接着又道,“被嫁来的蛊虫因未与此人的血液完全融合,血液一旦流出体外,蛊气也更容易自血液中四散,蛊气即是血蛊之精,若是放任不管任其四窜,沾染人身,丧命也只在旦夕之间。”
“这么严重?就没办法阻止吗?子弦道长你快想想办法,这什么蛊气又看不见摸不着的,万一要是流窜出去,那我们就是想躲都不知该往哪里躲啊?”高悦焦急地说。
子弦道:“高侍君有师尊的护身法宝大可安心,不过,这后宫范围大,光这一件法宝自然是不够。石灰粉也只能抵御一时,为了以防万一,贫道还是建议在我为此处做完净扫法事之前,宫里还是多买些兰花吧。”
“兰花?”高悦追问,“什么兰花?”
“有一种兰花生于南暑樟林中,花开异香,可御瘴解毒,还是这血蛊的天敌,名叫蝴蝶红又称喜兰,不知高侍君可曾听说过?”子弦说完,见高悦竟然愣愣地出神,不免纳闷儿,又叫了他一声:“高侍君?”
高悦这才回神,道:“你说喜兰可以抵御血蛊?!千真万确吗?”
子弦点头,道:“蛊种本术中有记载,千真万确。”
“我知道哪里有,这事儿我去跟皇上说。道长这里就交给你了,劳烦道长尽快将血蛊除尽。还有,确保这院儿里众人的安危!”
“侍君放心,贫道定竭尽全力。”
高悦一脸凝重地出了院子,梁霄就站在门外,见他出来,可算松了一口气儿,道:“你不肯出来,陛下也不肯回去。这眼看都快亥时了,唉!好了,你赶快过去吧,我看陛下再被她们围下去就要发怒了。”
高悦顺着梁霄手指的方向,看到周斐琦正被一群莺莺燕燕围着,那边叽叽喳喳也不知都在说些什么,而周斐琦阴沉着脸,看着确实是十分不耐烦了。高悦加快脚步,及至近前,站在人群外围,高声道:“侍君高悦,参见陛下。”
这一声好似一道清风,瞬间就替周斐琦扫清了困扰多时的‘叽喳’噪音。他猛然回头,就见高悦正站在人群外几步处向他行礼,眼中的欣喜一瞬间就升腾起来,人群自动为他让开通路,他向高悦大步走去,一把托住高悦的胳膊,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确认高悦没事,才开口,却道:“悦儿终于舍得出来了?”
高悦一听就知道周斐琦还在跟他较劲儿,可眼下哪里是较劲儿的时候啊,忙小声道:“陛下,我有要紧的事禀报,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斐琦见高悦神情特别严肃,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道:“随朕来。”说着边牵起高悦的手,拉着人往一座宫殿走去。他们身后的众嫔妃有些想跟,可看了眼皇帝直奔的那座宫殿,急得除了跺脚只能作罢。
周斐琦拉着高悦来到一座宫殿前,到了门口,高悦才看清那上面写着景仁宫三个字,才想起这座宫殿应是孝慈太君生前的居所,也就是周斐琦的生身之父曾住过的地方。
他竟然带自己来了这儿?
周斐琦看出高悦有疑,却未做任何解释,只是将人拉进了门,直到进入大殿,他才道:“说吧,这里绝无可能有第三人。”
高悦道:“刚才子弦道长说陈公公中的是血蛊,而克制血蛊的东西是蝴蝶红,也就是喜兰。”
至此,话不必多说了,高悦相信周斐琦一定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果然,周斐琦听完后,也怔了片刻,随即摇了摇头,道:“太后绝无可能与血蛊有任何关系,这一点朕可以肯定。”
高悦道:“我并非这个意思,我在想,背后弄蛊之人有没有可能一开始在后宫弄蛊之时就想要将太后隔绝在外,或将矛头对准李家。当然,这是两个极端,若是不想蛊虫伤了太后,便送了喜兰;若是想将矛头对准李家,也可借喜兰将李家推到风口浪尖。”
“朕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若情况为一,那这幕后弄蛊之人可能是太后的亲近之人;若情况为二,那这幕后弄蛊之人便是李家的仇人。”周斐琦道。
高悦说:“也不尽然。陛下或许还不知,那档籍所的陈公公原是前朝罪臣之后,今日他在那院里喊冤了,我便想是否有人借那冤案契机对其诱骗利用。而且子弦道长也说他身上的血蛊是被人转嫁过去的,非他所愿,因此我推测陈公公或许就是今日被抛出来的那只替罪羊,而我们要擒的那个王,或许就要顺着喜兰再查下去。”
“嗯,”周斐琦沉吟道,“不无道理。不过,陈闵家的案子乃前朝旧事,牵连甚广,他若一心想要翻案,除了直接来找朕,所能攀附的权贵也无非就那几个。可据朕所知,那几个人都不可能会为了陈闵管那件陈年旧事。可见,他今日喊冤,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他是替罪羊,无疑了。”
高悦又道:“太后说过,她宫里的喜兰自两年前开始就一直养不活,喜兰可抵御血蛊,乃是天敌之所在,我想恐怕自两年前那血蛊就进了后宫,有人忌惮喜兰想要除去,也有人护着太后——”
他话至此,忽见周斐琦脸色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忙问:“陛下,你怎么了?”
‘呵,’周斐琦冷笑一声,道:“两年前朕病了一场,便是在太后宫里才养好的。今日若非你提起,朕都要忘了,这样看来,那位幕后高手的目标可不是太后,而是朕啊!”
“什么?!”
高悦情急之下,不觉便抓住了皇帝陛下的手。
周斐琦两年前大病一场的情节,原文中有提过,高悦就算看得走马观花也记得这点,现在自己穿了进来才发现那些隐藏剧情原来竟然这么凶险?他忙又问:“那陛下可还记得,生病之前您都接触过什么人吗?”
周斐琦顺势捏住了高悦的指尖,眼底映着高悦满是焦急神情的脸,不知不觉就弯起了唇角。
高悦发现皇帝眼中笑意,完全无法理解都已经这样儿了,周斐琦到底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只得追问道:“陛下,您是想起什么了吗?”
“嗯,”周斐琦竟然还点头,说出的话却是:“悦儿怕是已经不记得了,两年前那日是朕的生辰小宴,后宫的人都来给朕祝寿,要说接触过什么人,到没什么特别亲近之人。”
高悦:所以,你到底在高兴什么?
周斐琦:他不记得那天的事了,难道说他已经换——不,严格来说,悦儿以前除了李景的事似乎对其它事也都不怎么上心……
高悦见周斐琦跟表演变脸似得,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算了,皇帝心,海底针,我不猜。我还是直接问吧——“陛下,您再好好想想,那天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哦,特殊的事情……”周斐琦被高悦一叫,又回了神,还‘哦’,感觉有点儿乖?
高悦从未见过这样的周斐琦,一时还有些不大习惯。
就听周斐琦道:“要说特殊之事,那日好似也只有王美人给朕敬酒时不小心撒到了朕身上,勉强算是个意外吧。”
“王美人?”
高悦想了下,才想起这人是谁。好像位份不高,惯常与菡嫔待在一处,今早给太后请安时她还为菡嫔补了脂粉,说是要遮盖什么黑眼圈。
王美人在后宫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高悦就算是想分析都没有一手资料。但皇帝就算不进后宫多少也比自己强些,就又问:“陛下觉得王美人如何?”他问得当然是王美人有没有嫌疑。
周斐琦自然也明白,想了想,说:“若王美人有问题,那她身上唯一的疑点,可能也是来自王家,她父亲几年前升任了蓟城太守。蓟城乃津州第一大城,北接乾罡山,与北戎仅此一山之隔,乃兵之要地。津州刺史府也在蓟城,若按悦儿之前分析的思路,林青叔之父若获罪,最可能接任刺史之职的人选中还真有她父亲。”
高悦思索片刻,又道:“今夜档籍所大火,我看后宫嫔妃多有前来,淑贵妃、菡嫔刚才还在,陛下可有见到王美人?”高悦出来的晚,他过去的时候,没有在人群中见到王美人。可周斐琦不是一直在外面吗,所为高悦才会问他。
但是——皇帝陛下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却只来了句‘朕并未注意’。
高悦:呵呵呵,当我什么也没问。
但有件事他不得不说,“陛下,子弦道长说在他完成净扫法事前,最好在后宫各殿都撒上石灰,放上喜兰,以防血蛊之气肆意泛滥造成祸患!”
“朕命胡公公连夜采办,这事儿你就不用操心了。”周斐琦说着,忽然话锋一转,道:“悦儿身上有赤云道长送得护身符,倒是用不到喜兰了呢!”
高悦闻言,连忙自怀中将那护身符拿出来,双手奉上,“高悦愿将此锦囊献与陛下,保陛下百虫不侵!”
“诶,”周斐琦一把抓住高悦的手,笑眯眯道:“何必如此麻烦?悦儿既然刚才用它护了朕的‘子民’,现在直接护着朕不就好了?”
“?”高悦没有反应过来,“所以臣将此锦囊献与陛下——”
“朕不要它,要你!”
周斐琦说着用力一扯就把毫无防备的高悦给拽进了怀里,抱住人的那一刻,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自心底油然而生,带着久违的期盼,令他一瞬间入坠梦境中。
大概周斐琦从未有这种感情外溢的时刻,高悦明显觉察到皇帝今天这个怀抱有些不太一样,比平日要温暖很多,抱得也用力很多,好似有什么情感即将压抑不住,想要强烈又直接地传递给自己——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我?
高悦在心里这样问自己,随即又连忙将这个念头打碎,轻轻挣开了周斐琦的环拥,回头看向他,道:“陛下圣谕,高悦遵旨。”又道,“眼下耽误之际是先控住蛊虫,我还有些事未处理完,若陛下不弃,便,便再等等。”
至于等什么,两人心照不宣。
高悦说完,觉得这话有些过于模棱两可,也有些暧昧不清,有心解释清楚吧,皇帝却已经向殿外走了。高悦心想,为了验证周斐琦到底是不是陈谦,自己这次真得是豁出去了!
时已近亥时。
景仁宫大门外,胡公公和梁霄等得都有些急了,就在梁霄准备硬闯进去汇报时,终于看到皇帝陛下拉着高侍君出来了!
“陛下,”梁霄等不及皇帝走近便跪了下去,急急禀报道:“刚才清理档籍所火场时发现了被烧焦的人尸,现已送去大狱验证身份。还有,就在刚才,数名侍卫突然发狂互殴,现在已经制住了。子弦道长看过,他们是中了血蛊之气,他说,说后宫之中恐怕还有血蛊!”
胡公公也连忙道:“为防万一,请陛下保重龙体,速回极阳殿暂避!”
周斐琦却扬了扬手道:“胡公公,你速速出宫,置办一万盆喜兰,分发各宫各殿各处要所!梁霄,你带人疏散所有宫人各回各处,各宫各殿均撒上石灰,这两天皇宫禁行!安排侍卫守住各殿出口,所有出入人员必须记下姓名事由和时间。你二人速速去办!”
“遵旨!”
胡公公转身前又劝了句,“陛下您也要保重龙体!”
周斐琦道:“无妨,悦儿会护着朕的!”
胡公公看向高悦,高悦回他一个笑容。
胡公公走远之后,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他临出宫前,叫人去知会张公公,让其去陛下身边伺候着。
皇帝下旨宫禁,无人不从,再加上档籍所清理出了烧焦的人尸和陈公公的各种恐怖传闻,宫人们真是巴不得躲在屋里不出来。因此,梁霄疏散宫人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加之很多人听说后宫今日查出了蛊虫,而石灰粉可抵御,根本不用梁霄说早都自动自发地撒了起来。
高悦和周斐琦此时已回到档籍所对面那间院子。子弦道长已支起了法坛,正在做法清除血蛊之气。大殿里,乔环和齐鞘也都带着人在帮忙整理被烧毁的卷轴,这部分卷轴因只涉及历年各所掌事,加之人多,高悦回来的时候,已恢复了三分之二。
小幸子和小福子一见高悦回来了,忙拿着之前整理出来的卷轴给他看,就听高悦道:“拿套笔墨纸砚给我。”
两个小太监直接搬了张长案过来,高悦就着灯火一份一份将卷轴上的重要信息摘录出来,虽然他没有画表格,但无形似有形,几十分卷轴经过他这么一整理,立刻显得条理更加清晰。目前整理出来的是三十二份卷轴,共涉及后宫八个要事所,除了档籍所外还有寿药房、敬事房、四执库、如意所、珍异所、御膳房、浣衣局。
三十二份卷轴,档籍所独占六份,那七处加起来才二十六份,可见档籍所的掌事太监更换之频繁。
高悦拉出这份‘大表’,很多信息就是一目了然——
自前朝起,档籍所的掌事太监更换频率与其他七所基本持平,到了本朝,也就是周斐琦登基后,档籍所的掌事太监基本就是两年一换,到陈公公这儿他已是本朝的第四位掌权太监了,这个频率不正常!!
除此之外,高悦还发现,本朝档籍所这几位掌事太监竟然全都是虞城人!
虞城……
白家人原来也是虞城人,后举家北迁至蓟城,又辗转到了沽城。看来这虞城也好,蓟城也罢,但凡白家人所过之处,都有可能是他们养蛊、控蛊、弄蛊的据点。这个陈公公不论是因为什么被嫁了血蛊,背地里恐怕也很可能是被白家控制。如今只是不知这白家是谁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