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才吃了早饭,齐鞘便又来找他了。高悦原本是想叫上齐鞘一起出门溜达一圈儿的,不过听齐鞘说了昨晚乔环醉酒的前因后果,他又改变了主意。
他问齐鞘:“小九子真是那么说的?”
“嗯,”齐鞘道,“我是觉得这个百羽鸣喧不简单,你,还是小心些的好。”
高悦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乔环为什么拼着喝醉也要和他行酒令?这些年,你和乔环相处的久,应是比我更了解他吧?你觉得他是那种急于争宠的人吗?”
齐鞘认真地想了想,道:“他对陛下的宠爱还不如对陛下的脸更在乎。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乔环出面阻止百羽鸣喧中秋争宠另有原因?”
高悦点点头,他就是这么想的。以乔环的性格,别的嫔妃争宠跟他又没有关系,反正陛下也不宠乔环,他完全没必要为了别人的利益牺牲自己的胃。所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是他没法跟任何人说的。
“他醉酒醒了吗?”高悦又问。
“我刚才出来的时候,看到小九子在往屋子里端水,想来应该是醒了。”齐鞘道。
“那咱们一起去看看他吧,昨日景阳宫这出戏,你不知道有多精彩。”高悦站起身,拉着齐鞘往后院的良人所去了。
他们俩在前面走,幸、福和小六子就自动跟在了他们身后。
这间良人所,高悦自从穿过来,统共没住几天。他原来那间屋子现在齐鞘住着,乔环住的那间,想来是原林青叔做良人时住过的。
时值初秋,院子里摆着几盆红色的茉莉花,原本宫里摆几盆奇珍异草也没什么,高悦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可是就在他经过那几盆花时,眼角余光突然扫到地上多了几个快速移动的小红点儿,高悦忙弯腰看了下,竟然是几只红色的蜘蛛,此时这几只红蜘蛛不知为何正在迅速逃窜!
高悦直起身,站着没动,齐鞘见此便问他:“怎么了?”
“这茉莉花是宫里的吗?红色倒是鲜艳,不多见啊。”高悦边说边琢磨这几只蜘蛛。
齐鞘看了眼那花,道:“咱们宫里都是本土的白色,我屋里有两盆,是前些天内务所送来的,这几盆是乔良人从颐和轩带回来的。听说,我百羽鸣喧给他的回礼。”
“回礼?”高悦微微皱眉,“他给百羽鸣喧送了什么?”
“景阳宫的饭啊。”齐鞘没好气儿道。
高悦便笑了。
两个人在院子里说话,也没刻意低声,估计屋里头是听见了。片刻后,小九子打着帘子,乔环便弯腰走了出来。他一见高悦便笑了,只是那笑容落在高悦眼里,莫名就多了两分不自在,大概是乔环看着高悦的眼神多了些躲闪吧。
“高毕焰,你怎么过来了?”乔环的态度依旧热情,若非刚才那眼神露了稍许怯意,高悦还真不一定能看得出他与平时有什么两样。
“听说,你昨晚喝醉了,就来看看你。”高悦道。
乔环忙道:“那快里面坐,我这会儿醒酒了,唉,到劳你挂心了。”
几人进了屋。
乔环便张罗着让小九子上茶,还特别点出:“把我前两天刚得的那两盒心尖绿沏了,那茶可是顶好的东西。”
齐鞘道:“又是颐和轩给你的?怎么他们给你的什么你都当宝贝?”
乔环道:“这你就不懂了,那两盒茶叶可是我磨了一个来说,才得来的。是拓跋玉送我的,他那人可是难得送谁什么东西,你不知道,我去了颐和轩这么久,就没见拓跋玉怎么出过房间。”
“哦,”齐鞘继续揶揄他,“人家不出来你还能讨到茶叶,看来你是又没少上赶着贴呗?”
“你说那么难听干什么?我就是诚心和人家交朋友,人家自然能感觉到。”
高悦等他们两人说得差不多,才扭身对小幸子等太监道:“你们先都出去吧。”
小太监们立刻明白主子们这是有私房话要说,便行了礼,陆续退了出去。
高悦等小幸子把外面的门给关好,才开口,第一句就是冲着乔环去得,道:“景阳宫的大厨昨天死了。”
乔环正低头转着茶杯,闻言,肩膀微微颤了下,抬起脸时,表情却是极度惊讶,道:“死在大狱里了?”
“死在了景阳宫的小厨房。死前留了一封血书,你猜写得什么?”高悦紧盯着乔环,不疾不徐地道:“说是你逼死了他!”
乔环手一抖,碰倒了茶杯,那杯水顺着桌沿儿淌到了地上,杯子骨碌碌在桌面上滚了好一会儿。
屋子里一时静得仿佛只剩下灰尘翻滚的动静。
没有人再说话。
齐鞘听闻高悦这样说,也正处于极度震惊中。
而乔环明显是出神更多,惊讶只在最初那时闪现了一下。
高悦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扫了扫,最后还是落在了乔环身上。他在等着他的下文。
好一会儿乔环嘴角类似神经质般地抽动了几下,好似极用力般挤出了一个笑容,他看向高悦,努力做出一副听到了笑话的表情,道:“这话是怎么说得?!我只不过这些天用他做了几次饭,我可没占他一点儿便宜,另给他钱,这就能逼死他了?高毕焰您可千万要查清楚啊!”
高悦没说话,垂下眼眸,却抬手将桌面上那杯子给扶正了,轻轻放到了乔环面前。
杯子里只剩一层底水,乔环却看也没看,抓起杯子嘬了——屋里因此再度有了大声,只是,这声音此时落进几人耳里,均显得有些过于刺耳罢了。
高悦见他如此,只笑了笑。
齐鞘却有些忍不了了,他知道高悦这样说,定然是有根据的,虽然景阳宫大厨血书里的内容据他所知完全没有提乔环,但既然高悦说了,齐鞘便选择相信他。于是,他怒问:“你没逼他,他为什么说是你?”
“我怎么知道?”乔环大概是被齐鞘的态度惹毛了,那终于空了的杯子被他用力往桌上一墩,砰一声,溅起了桌面上的几滴残留的茶水。
高悦见齐鞘怒不可歇,还要发火,便悄悄在桌下拍了拍他的手,这才对乔环道:“其实,我也不信他的话。毕竟他一个逆贼余党,就算说了什么又能取信于谁?不过,乔良人,你日后行事也真是要多加小心,否则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又遇上像大厨这样的人,到时候你是好心相待,说不准又会被反咬一口,到了那时,谁又能救得了你呢?你说是不是?”
乔环忙道:“毕焰君教训的是,我都记住了。”
“嗯,那你多多休息吧,毕竟宿醉之后,也是最难受的时候。”高悦冲乔环笑了笑。
乔环也笑,只是垂下眼睑,好似这会儿不敢直面高悦的眼睛似得。
高悦站起身,临出门前,又嘱咐了乔环一句:“茉莉幽香,不过宫里都在用本土白,你这几盆红色虽然稀罕到底不是正统,还是退回去的好。”
乔环连忙又应了。
高悦和齐鞘才出了良人所的大门,就听身后乔环指使小九子,“你把这两盆花替我还给百羽鸣喧,现在就去!”
齐鞘回头看了一眼,见小九子搬起那两盆花,脸上竟然浮现了‘扬眉吐气’般的期待。
而高悦根本就没回头,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齐鞘连忙追上去,小声问:“那个大厨真得说了那些话?”
高悦点了点头,也问齐鞘:“你觉得乔环知道这事吗?”
齐鞘仔细回想了片刻,道:“实话是我没看出来,不过他好像也不大对劲儿。”
高悦道:“这两天,你多多留心他吧。”
“对了,你为什么让他把那花退回去?”
高悦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走吧,跟我去趟太医所。”
高悦要去太医所,自然是找子弦道长。
这个时候,子弦正领着一众太医在论医道,这是他上任之后给太医们新定的规矩。其实这些事情,都是他跟赤云道长学医时,每日的功课,如今不过是照搬到了太医所里,只没想到,太医们对此赞不绝口,一群太医一起讨论病历什么的,真得比之前那种各自为营的埋头苦钻,要受益得多!
高悦一来,子弦自然要先优先他,立刻便出来接驾,高悦却小声对他道:“道长,我有事要私下跟你说。”
子弦便将他和齐鞘带进了自己的值室,一进门,高悦就问:“道长可知道一种红色的蜘蛛吗?”
“红色的蜘蛛?”子弦眉头一蹙,问:“毕焰君在何处见到了这种蜘蛛?”
高悦道:“在良人所的两盆茉莉花上。”
“茉顶赤蛛,红白交替,乃大凶之兆。”子弦道长一瞬间神情已极为严肃。
高悦想了想,说:“若是红色的茉莉呢?”
“红色的?”子弦有些意外,问:“宫里何来红色茉莉?”
高悦便将百羽鸣喧增乔环茉莉的事说了。
子弦道长听完后点了点头,说:“若是这样,倒也属平常。我蹭听师尊说过,东海千岛国有一岛屿,名叫朱茉,相传这个岛上曾有朱鸟降落,后来,大抵是水火不容,竟引得龙王出水与其一战,朱鸟失一爪,龙王去一目,神兽之血洒落岛屿,染红了整座岛屿,之后这岛上的植被大多都是红朱赤紫之色,这种红色的茉莉应就是出自那个岛。想来多半儿这是百羽尚人自带了种子进宫,之后又自行种植所得。”
“那赤蛛、红茉可有什么药效,有没有毒性?”这才是高悦最关心的。
子弦唏嘘道:“毒性不好说,贫道至今还未亲眼见过此二物,倒是师尊曾说过,赤蛛兆凶,也仅是我玄门预兆罢了。”
“这么神秘的吗?”高悦有些无奈,又问:“我还想着道长见多识广,定然知道为何这赤蛛不在别的花上落,偏偏找上这红茉莉呢?”
“这个……”子弦道长笑了笑,忽然想起昨日所闻,悄声问高悦:“毕焰君,贫道听闻你昨日遇了蛇袭?”
高悦以为他要八卦,也没在意,就道:“是啊,被一条绿亮绿亮的蛇给扑了,不过它没扑到我,就被陛下砍了。”
子弦却道:“那条蟒蛇极为难得,那蛇胆我已取了,做成药材充填了太医所的药库。你知道那是条什么蛇吗?”
“具体品种我哪儿知道?我就叫它食花蛇,这也是我私下推断出来的,那蛇好像是以鲜花为食。”高悦说这话时,齐鞘在一旁听了,道:“那他怎么会攻击你?你又不是花啊?”
子弦道:“他虽不是花,却情潮才退,身上还有花香。”又转向高悦道:“毕焰君所料不差,那蛇确是以花为食。但不叫食花蛇,乃是九黎瑶一支的图腾‘小青龙’,因生着白尾,又叫青龙白,乃蛇中圣品,这蛇胆亦是解毒神药,待贫道将其制成丹粒,服用一颗,即可保百毒不侵。”
他说这话时,脸上神采飞扬,看起来就像是个寻宝者终于找到了巨大的宝藏,那种满足感,任谁看了都会动容。而现在,他正将自己的这份喜悦分享给高悦。
高悦听闻此讯自然也是替他高兴的。但子弦这番话却又给了高悦另一种启事,他问:“既然是九黎瑶的圣品蛇,又怎么会跑到大周的皇宫来?”
“这……”子弦道长似乎没考虑过这一点,此时被高悦一问,倒也发现了似乎有哪里不和情理,他想了好一会儿,才不是很确定地道:“或许是大朝贡期间,有九黎瑶的贵族入京,带来了这种蛇,但没看住?”
高悦却摇了摇头,转身小声和齐鞘说:“你一会儿去查一下咸钩卷卷的母族,看看她母亲是不是九黎瑶出身。”
“好。”
子弦见高悦要走,连忙追着他道:“毕焰君,那种红茉莉和赤蛛你若是方便可否带贫道去看看呀?”
高悦说:“那花是颐和轩的,以后你有机会去颐和轩看诊,自然能见到的。我现在特地带你去看不方便呢。”
子弦道长:……
齐鞘听高悦这个语气,忍不住抿嘴一乐。
两人从太医所出来,齐鞘问高悦:“没想到连子弦道长都不知道那红茉莉和赤蛛到底有没有毒,现在咱们怎么办?”
高悦道:“静观其变吧。相信子弦道长过不了几天应该就能弄清楚那花和蜘蛛的底细。你没看出来吗?”
齐鞘:“?看出来什么?”
高悦:“他就是一个怀揣十万个为啥的宝宝啊!”
“噗!”齐鞘实在忍不住,被高悦这个形容逗得直接笑喷。
高悦这次出来,原本的目的是想要‘引蛇出洞’,因此这会儿也不着急回去,和齐鞘又去御花园溜达了一圈儿,可惜,两人动把御花园从东逛到西了又从西逛到东了,都没遇上一个嫔妃的影子,看来这后宫中的人也明白顶风作案什么的,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不冒头就不冒头吧,高悦看着也快到午膳的点儿了,便回了景阳宫。路上,他问齐鞘:“你知道嫔妃想叫家里人进宫,该怎么走手续吗?”
“哦,这个好像是统一报到永和宫,由淑贵妃报太后恩准,李公公那边就会给安排了。”齐鞘说着,疑惑道:“你要见家里人吗?”
高悦点了点头,道:“晋典快到了,想接他们进宫住两天。”
“你家在平京如今只有一位表婶子了吧?”齐鞘道,“听说你表叔已经去蓟城赴任了。”
“是啊,表叔去赴任了,表婶一个妇道人家在京里,难免势单,我接她进宫主两天,也省了其他人小瞧她。”高悦话是这样说,真正的目的却是只有他和太后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