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来不及想。
她不顾一切的推开行刑的人,看着地上浑身是血的锦时然,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为什么打他?!为什么?!”
“二爷对大爷意图不轨……家主下了杖杀令,小姐有什么话,请尽快同二爷说了吧。”
不轨?杖杀?
锦瑟嘴巴微张,眸子呆愣几秒后,跑到紧闭的房门前噗通一跪,开始磕头,开始求情。
冰冷结着寒霜的青石板被额头温暖的血液一点点融化,化成融融的红色血水,积成小小的一滩。
“父亲!他是你的亲儿子啊!他也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忍心?你怎么舍得?”
锦瑟绝望的哭喊,双手拼尽全力的拍着那扇始终紧闭的房门,十指的指头拍出积血的淤青,不一会,门上就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手印。
锦无端不知道何时收了笑,他侧身,不再看锦瑟脸上混了血的泪痕,挥手对着院中行刑的人道:“继续。”
第187章 187、我有愧
当初锦瑟身陷囹圄的时候,锦时然这个亲哥哥顾前顾后,顾首顾尾,没能第一时间出现,拯救自家妹妹于水火。
如今兄妹两的处境倒置,锦瑟为了他,跪于冰冷石阶前,求情无果后,拍着门悲愤大哭:
“父亲!既然你这么爱大哥!这么在乎他!那你为什么要生下我们?为什么要给他生这么多的私生子弟妹?
这就是你所谓的爱?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我们是你造下的孽,为何所有的罪都要我们来受?
你一面让二哥有出息,却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让他活的那么卑微,那么痛苦,你从未对我们尽过一丝一毫的责任,要是真的不喜欢我们,为什么不把我们赶出去?为什么要我们守着规矩?守着这个冷漠无情的家?
虎毒尚且不食子,父亲!你还是个人吗?
你今天要是打死二哥!你的良心不会不安吗?你就不怕这样做遭报应吗?
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就不怕你的儿子化身厉鬼来找你索命吗?你就不怕别人说你是个连儿子都下的去手的恶魔吗?你就……就……
呜!……就当真要对自己的儿子,绝情至此吗?”
锦瑟说到最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伏在门上低低的哭着,哽咽道:“他只是想要一点你的关注,想像大哥一样,能时常的见见你,你连这点都做不到,有什么资格当父亲……你有什么资格……呜……
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好大哥,是怎么对他的?你为什么不问问那个蓝可追是怎么和大哥一起……一起践踏他的自尊的?
你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管!只知道心疼你的那个儿子!
我的二哥,他又要谁来心疼……我……我为什么要有你这样的父亲?为什么要有他们这样的哥哥?”
锦瑟用额头抵着门框,握着拳头狠狠的捶着门板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投生在这样恶心的家里?又为什么要遇上你们这样恶心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情绪起伏很大,哭喊完就跌跌撞撞的起身朝着锦时然的身边跑去,顾不得会不会碰到他的伤口,也顾不得看他还有没有气。
锦瑟一边推打着行刑的人,一边用纤细的身躯尽可能的将浑身是血的锦时然护在身下,冲求着锦无端的冬至等人大吼:“跪在那里有什么用!把他们给我拉开!拉开!”
她没有向自家三哥求助,因为她知道没用,也想着家里的思年和三个小侄儿,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把锦无端拉下水。
那是一个雪后初晴的冬日,寒风冷冽中,染着血。
锦无端稳住自己的声音,简明扼要道:“把小姐拉开,继续。”
锦瑟闻言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锦无端,头一次发现自家三哥不笑的时候,原来是这个样子。
她趴在锦时然的身上,脚上的兔子拖鞋一只落在石阶上,一只落在红色的雪地里,眼里满是愣怔,伤心,绝望,死死的揪着锦时然的衣领道:“冬至!你们快来帮我!帮我!帮我!”
锦瑟绝望的大声呼救,冬至等人终于反应过来,可惜还没跑到锦瑟的身边,就被压制。
真是让人绝望啊!
锦瑟孤立无援,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只能死死的趴在锦时然的身上,用纤细的四肢尽可能的保护他,再次哀求道:“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别打他!别打他!别打他!呜!我求求你们!”
她不敢起身,也忘了自己的身份,顶着一张血红的脸,披散着长发,不停的点着头,做着类似于磕头的动作,求着本该向她弯腰行礼的人。
行刑的人纷纷侧身避开,不敢受了锦瑟这哀求,又听屋里传来一道声音:“有阻拦者,一并打死。”
那是锦帝在说话,所有人都是一愣。
行刑的人面面相觑,齐齐的后退了一步,打死锦时然就够让他们手软的了,连锦瑟一起打死?老天爷,他们想请假,立刻!马上!就现在!
锦无端知道锦帝的残忍和冷漠,抬脚过来的时候,奄奄一息的锦时然微微动了动,声音微弱道:“走……”
锦瑟心内剧痛,因为快要死了的锦时然,也因为说要连自己一并打死的锦帝。
她想着就算养条狗,二十多年应该也养出感情了,可笑她和自家二哥竟不如一条狗,如何能不痛?
“二哥……你别死,别死,别死,呜……”
意识飞快的模糊,视线也在不停的拉黑。
锦时然感觉有冰凉的液体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他浑浑噩噩的勉强睁眼,努力的聚焦了半天视线后,终于看到了锦瑟沾满血泪的脸。
锦瑟将锦时然压在身下,胳膊缠在他的脖子上,用的力道十分的大。
她被雪水打湿的长发和地上的血纠缠在一起,顺着发丝不停的滴落,有一点落在了锦时然的嘴里,甜甜的。
“瑟瑟……”锦时然想说点什么,但没有力气,只用手指微微攥紧锦瑟的袖子,眸光看向一旁走过来的锦无端。
锦无端蹲下身,将趴在锦时然身上的锦瑟拉开,把他抱在了怀里,没什么情绪的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这么说的时候,又过来几个人。
锦时然的眸子泛起一丝丝的光亮,涣散的瞳孔有些艰难的随着来人的脚步追逐一下,听锦无端出声道:“蓝可追,你男人在这里呢,你去哪?”
蓝可追前进的脚步一顿,他微微侧眉,视线在和锦时然接触的那一秒又快速一移,头也不回的向着那扇紧闭的门走去。
“看。”锦无端笑了一下,用拇指擦擦锦时然溢出口的血,嘲讽他道:“这就是你喜欢的人,为了他,你曾经将拼命护着你的妹妹,差点一巴掌扇死。”
锦时然也笑了一下,眼角有一滴泪流出来,他眼里的光整个都暗淡了下去,攥着锦瑟的衣角道:“我一直想着……想着等哪天出息了,要好好待你,给你最好的……可是……我给你的……我有愧……”
愧对这二十多年的艳艳骄阳,愧对这相依为命的多年相守。
愧对你从小到大的那一声哥哥,愧对这匆匆而过的短暂时光。
我有愧,愧很多。
我有愧,我该死。
我有愧,很愧,很愧,很愧。
第188章 188、为情
锦时然一遍遍的说着,说他有愧。
锦瑟摇头,哭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拼命的回握住锦时然的那只手,握住那最后的一点体温。
“我……”锦时然看着锦瑟,将拇指上的扳指放到她的手里,然后瞳仁微微睁大,看向锦无端。
他动着嘴唇,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锦无端也看着他,忽的想起前世的种种,笑了一下道:“上辈子睡了你喜欢的人,被你针对也就算了,这辈子我们无冤无仇,你何苦又来招惹我?”
锦时然听不清锦无端在说什么,也没力气回应,只拼命的看着他,努力的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三弟……瑟瑟……瑟瑟……”
锦无端拂开锦时然额前散乱沾了污血的发,声音冰冷又坚定,“我会照顾好她,比你这个亲哥哥更称职。”
说完又笑了一下:“难为你良心发现,临终前想的是这个妹妹,我还以为你要我照顾的,是那个守在别人床边的妻子。”
锦时然轻笑一声,脑中走马观灯一样的闪过一张脸,快的抓不住。
他嘴角又溢出一口血,眉眼平静的样子,不知道比平日里的阴沉顺眼了多少倍。
锦无端这次没有再给自家二哥拭去嘴角的血,因为锦时然已经在他的怀里合了眼,像是睡着了,在休息。
四周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接着就是锦瑟疯了一样的大哭。
锦无端看着怀里气息越来越微弱的锦时然,因为锦瑟崩溃的哭声,没有计划成功的喜悦。
他看着锦瑟,不知道要是思年问起他自家妹妹为什么哭的时候,要如何说?也不知道苏东阳要是跟着锦瑟一起哭的话,该怎么办?
锦无端想到家里那一老一少就觉得头痛,就觉得心烦意乱。
他抱着锦时然,看着锦瑟,沉默间,沧弦带着人匆匆赶来。
“瑟瑟!”沧弦看着跪在雪地里浑身是血的锦瑟吓了一跳,忙对身后的好友道:“山雨!快给我看看她!”
被叫做山雨的人满脸无奈,没理会沧弦,只将手搭在锦时然的腕上摸了摸,问锦无端道:“三成的把握,救吗?”
救吗?
锦无端是要锦时然死的,为什么要救他?凭什么要救他?
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这件事和锦无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架是锦暖烟和锦时然打的,拉偏架的是锦帝,锦无端从头到尾只是看着,谁都不能将锦时然的死,怪罪在锦无端的头上。
一切都在很顺利的进行着,只要这样放着锦时然不管,他就会死的。
只是唯一忽略的,就是锦无端重生一次,除了对思年,也和很多计划之外的人,有了更多感情上的羁绊。
这种感情纠缠日复一日,像是老树根一样盘根错节,平日里或许没什么,如今生死关头,锦无端看着锦瑟那张哀伤到绝望的脸,心里微微一动。
锦瑟知道锦无端的为难,知道他要是放了锦时然,必定得被锦帝怪罪。
自家三哥已经为了自己丢过一次命,这种关头再放掉锦时然,说不准锦帝会对锦无端做出什么。
他们两个都是自己的哥哥,要救二哥,又不能连累三哥,只能是……
锦瑟捡起地上沾了血的冰冷玉簪,手指微颤的握紧后,趁着所有人愣神的空挡,将它抵在了锦无端的颈上。
她这一下来的突然,除了神色淡定的锦无端,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小姐!你干什么?”惊蛰惊了一下,想上来,又怕情绪失控的锦瑟伤到锦无端,着急道:“爷可是你的哥哥!小姐你疯了?”
锦瑟哽咽的哭,手里的簪子在锦无端的脖子上颤颤的晃着,谁都看出来她没有任何的杀伤力,但惊蛰十分惊慌,慌的不行,甚至掏出了枪。
锦无端一只手指头就能将锦瑟按趴在地上,别说她拿着一根破簪子,就是一把上了膛的枪,也真的没什么。
他看一眼将枪口对准锦瑟的惊蛰,微微侧开角度,将身旁六神无主的锦瑟挡住,笑道:“你是在劫持我吗?有什么条件吗?这样耗下去可不行啊,你得说话啊。”
锦瑟哽咽,冲着周围人大喊:“放了我二哥!要不然我!我!我让他死!”
她说着就手下用力,在锦无端的脖子上留下了浅浅的血痕。
锦瑟要救锦时然,可也不能害了锦无端,只能用这种看似笨拙,却又两全其美的方法,赌一下。
成功的几率本该是零的,但她赢了。
锦时然被沧弦的人带走,锦瑟跪于锦无端脚边,捂着脸低低哭泣道:“对不起,对不起……”
锦无端什么都没说,将石阶上和雪地里染了血的兔子拖鞋捡回来,拎在手里用袖子一边擦,一边道:“你快别给我哭了,眼睛红了,你嫂子又该和我闹,又该不让我上床了,还有那老头子,又该捶我了……”
他单膝点地蹲下身,将跪在雪地里的锦瑟一把抱在膝上,低头给她将拖鞋穿上,擦擦锦瑟红肿的眼睛道:“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
锦无端将锦瑟推到沧弦的身边,单手插兜笑道:“今天这事是你自愿的,报偿我会给,你要敢因为救我二哥,威胁瑟瑟做些她不愿意的事,我就取了你的命,还清你的恩,懂?”
沧弦在追妻的日子里,都不知道在锦无端的手里吃过多少的苦头了,闻言忙冲着他保证:“三哥你放心,我不敢,我想都不敢想。”
锦无端嗤笑一声,转身要走,袖子被一拉。
锦瑟还在哭,呜呜咽咽的道:“哥……你回去和嫂子、大爷说一声,我过几天就回去了,让他们不要担心我……我……我要是还能回去的话,麻烦你给我留门……哥……”
锦无端怔了一下,回身的时候,又是那张惯常的笑脸,道:“你若回来,说一声,哥去接你。”
当初下狠手要杀锦时然的是他,如今心软放掉锦时然的,还是他。
两次,不过都是为了一个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