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的他有点慌。
庚桑画冷不丁赤脚跳下地,捏紧奶白色的小拳头,眼睫内夹着的泪花亮晶晶。“芫荽你是个坏蛋!我恨你!”
原胥忙不迭也抖袍子站起身,还没开口,就见庚桑画居然抬起拳头塞住嘴,呜哇一声嚎啕。
“……你,”原胥这回真认栽,硬是被他这呜哇一声给整哽咽了。
庚桑画理也不理他,赤着脚,头也不回地跑了。
周遭人群议论声纷纷,有那么一两句飘入原胥耳朵里。
—“这是父子俩吧?”
—“啧啧啧,给儿子娶后妈已经够心狠,现在居然就连儿子都不要了。”
原胥:……
他很想转过脸跟人群解释一声:刚跑出去这个不是我儿子,还有,我想结婚的对象就是他啊摔!
但是再一想,就算他申辩也没人信,而且会被人骂恋. !童吧?
原胥只得绷直了脊梁骨,假装听不见人言纷纭,认命地抬脚去追庚桑画。
刚走到茶楼门口,小二拦住他。“客官,您先把茶钱付了?”
原胥手搭腰间准备掏钱,眼角余光忽然瞄见庚桑画正得意洋洋地叉腰站在街上,见他望过来,手指搭在眼皮下,冲他吐了个舌头。
得!
他就晓得,他家师尊大人又调皮了。
第56章 偕行·大结局
原胥逐着庚桑画,慢悠悠从荨南街追到了城南外,又停下来,把庚桑画架在他脖子上看夕阳。
“落日真漂亮!”
庚桑画哇哦了一声,真心真意地感慨。
“嗯,”原胥托住他屁股,把这两条肥嘟嘟的奶白小腿往怀内收了收。“从前在白室山看落日,可看不到这人间烟火。”
城南是一大片荒郊,郊外有人收拾了旧年荒草枯麦秸秆,在焚了做草木灰,然后匀匀地撒在黑色泥土。青白色的烟雾袅袅腾空,飘忽不定地,与远处村舍里的炊烟遥遥相和。
“确实是人间烟火。”庚桑画奶声奶气地嗦了口梅花糕,玫红色半透明的梅花糕在他唇瓣涂抹了一层薄薄胭脂。“可我还是更喜欢白室山!”
原胥低低地笑。“嗯,等师尊你模样恢复了,咱们就回白室山。”
庚桑画已经从七岁倒退回了三岁,再返老还童下去,就得变成婴儿了。原胥没把握能带着个婴儿行走江湖,所以……打算从今晚开始就不做了。
庚桑画可不晓得他这点小心思,只觉得今天给他骑脖子买糖糕的原胥挺可爱。
“吁——”
在回去的路上,庚桑画夹着原胥脖子,嘴里模仿驾驶马车的声音,奶声奶气地使唤他。“芫荽,你再跑快点!”
原胥脚下一滞。“……要多快?”
“就那种,嗖一下飞走的快。”庚桑画变成奶娃娃后说话方式也变了,不仅奶声奶气,还喜欢用手比划着说。“芫荽,为师记得你能飞的哇!”
行吧,他也确实能飞。
原胥沉住气,双手托住了庚桑画屁股,在稀薄夜色中招呼了声。“师尊,坐稳了。”
趁着夜色降临,也趁着荒郊野外了无人烟,原胥托住庚桑画倏然化作了元身。雪兽四爪刨云,在夜色中一纵即逝。
**
半个时辰后。
在云头里已经变作了雪兽的原胥沉声问庚桑画。“师尊,弟子现在够快了么?”
庚桑画被他舒舒服服地放在柔软皮毛内,玉一般的小手薅毛,嘴里却故意道:“还不够快。”
原胥沉沉地笑。“你想要多快?”
庚桑画仰起头,看了会儿月色,眯着一双桃花眼,也笑了。“就,有多快要多快。”
原胥驮着他一边在丝丝缕缕的云层中快速穿梭,一边还不忘开个小颜色段子。“那可不行,男人快了,就没快. !感。”
庚桑画揪住他耳朵,嘶嘶地倒抽凉气。“你这叫戏童!”
“哦,我有么?”原胥压根不在意地低笑,顺便补了一刀。“子时一过师尊你就得恢复成人样貌了吧?”
“那又怎样?”庚桑画气鼓鼓的,打死不肯承认。“现在还没到子时啊!”
哦,那看来就是真的。子时一过,他这位返老还童的师尊就得恢复原貌,到那时……他的福利也就来了。
原胥沉沉地笑,爪下追闪电、踏雷云,在风声呼喝中最终回了句。“师尊,你会后悔的。”
庚桑画张大嘴啊啊啊地尖叫。
原胥突然提快了速度,风驰电掣般带他穿过了西贺牛洲,抵达南瞻部洲与东胜神州交接的那片黑海。
噗通一声。
原胥载着庚桑画一头扎入深海底。
“师尊,这是你我定情的地方。”原胥在海底沉沉地笑,托住庚桑画的身体,好让他浮在水中不至于下沉。
雪兽幻化成一个墨青色长发的美少年。
“这就是我本来的模样了。”原胥托住庚桑画,凑近吻了吻他的额头。“我知道你喜欢我这样,也知道你就算变成了三岁,也依然记得我。”
变成三岁的庚桑画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掉开脸哼了一声。
气泡在两人身畔或浮或摇。
原胥并不怎么介意庚桑画故意与他拧性子。哪怕这人换成三岁的容貌,也不过就是为了把从前在白室山上没能享受过的童年补回来。他纵容这人,自然也就能一直陪这人演下去。
“师尊……”原胥带笑叹息。“你我还须同修百年,百年后,取了那块异骨,你也就彻底自由了。”
庚桑画沉默了会儿,又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取掉那块异骨?它伴了我千年,也祸害了我千年,如今要它是它、我是我,凭什么?!”
原胥小口小口地吻他那两道永远蹙紧的青黛色眉尖,缓缓地哄他。“不取骨,会疼。”
庚桑画用力推开他,扬起尖尖下颌,语气特别坏。“我就是疼死,也不要做个笑话。”
“你怎地就成了笑话?”原胥诧异挑眉,抱住他双臂,笑道:“谁敢笑你?弟子这就去灭了他。”
庚桑画定定地望着他,随后手一指,点在原胥两眉之间。“你啊!你和那个花使者,都笑我。”
“花清澪?我和他早就没干连了。”原胥顿了顿才哑声笑道:“确实没干连,早前在上界神宫,也是他是他、我是我。”
庚桑画冷哼了声。“那是因为他修极情道,你们相识于道争大战之时,你自然不敢对他说,说你欢喜他。”
顿了一会儿,庚桑画突然扭头直勾勾瞪着原胥。“原来他叫花清澪。”
原胥不动声色地回望他,语气淡淡。“嗯。”
“他就是师门所说的那个堕仙。”
“嗯。”
“他……”
“道争是因他而起。”原胥沉默了会儿,继续道:“他在瑶池边受尽折辱,最终竟以仙帝之尊,于轮回井边自剔仙骨,发誓永不入轮回。三十三天的极情道修为此发了狂,率众冲入白玉宫,极情道与无情道两位至高帝尊因此决裂。万年道争,实则都是因三十二天仙帝花清澪陨落而起。”
庚桑画睫毛微微颤了颤。“……你为何要与我说起这些?”
原胥叹了口气。“我知你恨他,也恨我依然记得他。我不能不记得,万余年道争……曾有无数的上古神族埋骨。师尊,我只是愧疚。倘或当年在瑶池畔,若我曾伸出援手,或曾仗义执言一两句,或许一切皆会不同。”
黑海底暗沉如昧,光并不能透入他和他的眼底。
庚桑画有那么一会儿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陡然斜身往下,双腿奋力蹬开这沉滞的水波,竭力往下。
再往下。
原胥在他身后游来。
庚桑画一直逃,原胥一直不紧不慢地追,直到子时到,直到他被原胥褪尽衣衫拥入怀中。
“师尊……”原胥声音有点不稳,鼻息咻咻。“我以上界灵息灌入你丹田中,从此后或许百年,或许千年,弟子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
庚桑画一双桃花眼底渐渐转至迷离,鼻息中起了雾,声线也乍然温软。“便……只是师徒么?”
原胥起先怔住,随后蓦然狂喜,低头亲吻他两瓣殷红薄唇。“当然不止是师徒,还是道侣。”
庚桑画并不回避他的吻,头一次,他甚至主动扬起雪白脖颈,好让原胥吻得更深。
师徒结道侣,在琳琅下界修仙宗门中是件大忌。但庚桑画不打算告诉原胥,若终要有一人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个人,就是他庚桑画好了。
这一夜的黑海底,庚桑画终于褪去一切羞涩,深沉地、彻底地拥抱两人间这一场契合。
**
在游荡于凡尘四海八荒的百年中,庚桑画与原胥也曾撞见过一次故人。
那是在北俱芦洲的一条黄尘飞扬的官道上,辚辚马车内,庚桑画正从车厢内探出大半个身子,与赶车的原胥争抢棒棒糖。
原胥用现代社会学来的手艺,给庚桑画做了十支棒棒糖,却又坏心眼地故意逗弄他。“师尊,你想吃糖,得先亲我一口。”
霞光炽烈如火,子时还早,庚桑画还顶着一副三岁小娃娃的嫩面孔,闻言傲娇地哼了一声。“芫荽你敢不给我吃糖,我今夜就不让你睡觉!”
原胥抖动手中缰绳,回头,沉沉地笑了一声。“你多说了一个字。”
庚桑画睁大一双桃花眼,几秒后,突然反应过来,立刻飞扑过去掐住了原胥脖子。
原胥哈哈大笑,顺手捞住人,俯身正打算勉为其难地喂根棒棒糖。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大师兄,你、你有儿子啦?”
原胥与庚桑画双双回头,就见到官道马车边立着个风尘仆仆的老熟人。居然是十二!
十二发鬓灰白,看起来就像是老了几十岁,说话时也十分踟蹰。“我找到了千年雪莲花,大师兄,你……可以回白室山了。”
原胥挑眉,怀里仍抱着庚桑画,笑了笑。“四十余年不见,十二你就去采摘了这朵雪莲花么?”
十二尴尬地干笑。“是啊,只采到了雪莲花哩。”
原胥掂着怀里乱爬的小娃娃版庚桑画,也笑了笑,从怀里掏出根棒棒糖塞住庚桑画的嘴,对十二道:“回总要回的,且等小娃娃再长大些。”
“你、大师兄你真有儿子啦?”
原胥笑而不答。
又过了二十年,就连十二都赎罪似的回到了白室山。庚桑画与原胥师徒二人自然也回山了。
但庚桑画惯例白天里还是以小娃娃形象示人,众弟子从起初震惊,到后来渐渐都麻木了。就听“小娃娃”趾高气扬地命令原胥:“芫荽,我要洗jiojio,要吃糖葫芦。”
原胥大手一捞,把庚桑画骑坐在脖子上,一副老父亲模样就下山了。
庚桑画骑原胥,那纯粹就是为了报复夜里他不能。所以只能白天骑!
这天庚桑画屁股扭的跟麻花儿一样,舔着糖葫芦,脆生生吁了一声。“芫荽啊,为师深深觉得咱俩就这样蛮好?”
山风清甜,绿水悠悠,正扛着师尊下白室山买拨浪鼓的原胥脚下一个踉跄。片刻后,满脸的宠溺。
“师尊,你又调皮了。”
*后记*
百年光阴倥偬,一袭红衣撑着红罗伞的花清澪陡然降落于白室山那天,来兑付昔日流溪河上旧约。
一大片红云降落,如同血般艳丽。
原胥额头戴着靓蓝色抹额,持剑厉声斥责道:“来者何人,竟敢私闯白室山!”
花清澪漠然撑伞道:“来取骨。”
雾气中蓦然现出个青衣人,青衣人搂住花清澪,冲原胥笑道:“某乃渊狱之主,特地陪哥哥来取骨。”
原胥抬起头,就见庚桑画正御风而来,大概是见他被夹击,这人脸上难得急切。
“师尊,”原胥喉头有点哽。“我……”
青衣人又笑。“你二人也可改改称呼了,况,百年早过,取骨于他有益无害。”
红罗伞在风中轻旋转,花清澪与庚桑画再次重逢。只是这一次,在伞停下后,庚桑画眉目变了,皎皎然别一人矣。
原胥抱住庚桑画抵死缠绵,不住哺以灵息,等他再仰起头,云雾深处早茫茫无人烟。
雾气迷蒙中只有青衣人含笑的一句:
—“祝二位永结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