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不要你。”楚浔伸手欲抓住他的手腕,然而却从一片空气中穿了过去。
是了,离开了玉璧中的元神,便不能再保持实体的状态,而且会逐渐削弱,直至消亡。
楚浔心里一紧,看着面前青年一点一点透明下去的身形,却又不得不仔细向他解释。
然而青年神魂不全,心知只如幼童,无论楚浔如何费嘴皮子,都只会反反复复地说“天枢不要我了”。
如此下去必然不是办法。
楚浔稍一思忖,决定下一剂猛料,遂自储物戒中取出了那一沓当年自己在他离开之后写下的“情书”。
没了实体的青年并不能自己接过信笺,楚浔便一页一页地翻给他看。
他虽心智残缺,但当年的知识水平仍在,没看几眼便已是泪落如珠。
而那躺在榻上安静睡着的人,眼角亦随之沁出了一点泪光。
如此手段有些卑劣,乃是欺骗这懵懂青年与萧清毓共情,从而强行使他二人完成融合,若非情况紧急,他也不欲出此下策。
“天枢,你、你没有忘记我……”青年颤声道。
“你我之间千年纠葛,我怎么会忘,又怎么敢忘,”楚浔轻叹口气,内心无比唾弃自己的诱哄行径,“从前不是说好要同我结契么?等你有了实体,我们才好行盟誓大典啊。”
“对,我们还要结契的,”青年自言自语了一阵,终是下了决心,满怀希冀地望向了楚浔,道,“那、那说好了,你绝不可以忘了我哦!”
而后,便在楚浔的保证之下,主动躺在了萧清毓身侧。
下一瞬,一实一虚两道身影就此融合,榻上躺着的萧清毓,亦睁开了眼。
“毓儿!”楚浔面上明显露出一丝狂喜之色,激动地在他榻边坐好就要抓住他的手腕。
却是被萧清毓不动声色地避开。
“天枢……”许久不曾开口说话,萧清毓嗓子有些喑哑,说话声音也很低,却叫楚浔脸色骤然一白。
他唤的是“天枢”,而非“师尊”。
“你、你都想起来了?”楚浔神色黯然,眼底闪过一丝恐惧和慌乱。
“师尊这又是做什么。”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躺得实在太久,又是刚刚才夺回元神对身体的控制,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酸软的,根本提不起半分力气,才稍稍抬高了腰,便又重重地跌倒下去。
“身子才好,躺着便是了。”楚浔心疼地将他重新按在榻上,不许他乱动。
榻上的人却只是低眉敛目,轻轻巧巧道:“只是弟子与师尊说话,如此躺着,实在有失礼数。”
如此一句,却是在二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毓儿与我之间,哪里还要谈什么礼数呢?”楚浔勉强笑道,强迫自己不去关注萧清毓表露出来的冷漠疏离。
“师尊,礼不可废,”萧清毓神色不动,道,“弟子恳请师尊将弟子扶起来说话。”
楚浔只得依言照做。
当他的手搭上萧清毓的肩腰时,楚浔只觉一阵酥麻的痒自指尖一路上行只他的识海,彻底将他的思绪搅乱。
许是那树桃花已然开过花的缘故,萧清毓身上的桃花香气浓得骇人,叫他昏昏沉沉。
“弟子谢过师尊这些时日的照拂,”萧清毓面上的笑意一如往常,只是没了从前望向楚浔时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神采,“师尊辛苦了。”
饶是楚浔自认为“阅人无数”,一时之间也拿不准萧清毓的言下之意,只好勉强推辞几句。
“下一站,该去一佛阁了。”出乎楚浔意料的是,萧清毓没有说破二人间的矛盾,亦不曾质问他为何隐瞒,而是直接换了话题,聊起了正事。
“去了一佛阁,我的修为更进一步,晋级金丹以后,或许便能出现那般万木凋零的异象,而届时,便是我们自桃花坞的那口枯井去往大世界的唯一时机。”
看着眼前理智得过分的人,楚浔眼神渐渐失焦,心中原本好不容易才压制下去的、因萧清毓出事而频频涌现的不安和痛苦,此刻再度卷土重来。
“毓儿,你不必……”楚浔干涩道。
萧清毓却只是垂下了眼眸,不敢与他对视,只是低低道:“我是自愿的。不论是对着天枢,还是对着师尊,我……都是自愿的。”
楚浔被他闹得心乱如麻,错过了萧清毓眼角悄然坠下的几滴泪珠。
“对不起,我、我不该瞒你。”楚浔伸手将他的手握在掌心,他虽然醒转过来,手却仍是刺骨的凉,冷得吓人。
“非是师尊瞒我之过,而是我太傻。”萧清毓摇了摇头,唇角的微笑虽是真心,在楚浔看来,却更像是自嘲。
他的本意乃是他太傻,在这千年岁月里,竟都不曾领会到伴侣之苦心,听在楚浔耳中,却是他太过痴缠,竟会被自己骗了一次又一次。
“你明知我是真心的。”楚浔难得地急躁起来,言辞恳切道。
“弟子亦是真心的,”萧清毓轻笑一声,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只是缘分天定,非是我们可以置喙。”
当年贪狼星君被贬下界,到底是因他而起,他已是为此“死”了两次,却还是还不完曾经的债。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楚浔与他十指相扣,认真道,“总会有办法的不是么?”
“师尊,我、我很抱歉,”萧清毓心虚地低下了头不敢与楚浔对视,闷闷道,“但当年之事都是因我而起,也该因我而止。我在此间尘缘颇多,不该、不断拖累师尊……”
若是师尊肯离他而去,凭他已经找回的记忆,很快便能重归仙道,重为仙君之尊,而贪狼星君失职的骂名,也终于可以结束。
他对师尊一腔真心,更不该连累师尊。
“你!”楚浔怒极反笑,悠悠道,“我看你就是欠收拾太久了!”
说着,楚浔双手支在他身侧,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的眉眼。
见萧清毓还要闪躲,楚浔遂俯下身去,发了狠似的吻他的唇。
躺着的人避之不及,一声惊呼还未自喉间溢出便已被楚浔一口堵住,变做了细碎的呜咽。
他沉眠之时楚浔不敢碰他,只能偶尔亲吻他额间艳丽的桃花以及那一双诱人的眼,如今却是毫无顾忌地,可以发泄这段时日里近乎疯狂的挂念。
楚浔的舌尖在萧清毓口中大肆扫荡着,是从未有过的疯狂和放肆,不带有一点怜惜意味,哪怕是很快就从对方的口腔中尝到了血腥味也不曾将他放过。
萧清毓本就是刚刚苏醒,身上乏力,被楚浔如此吻了片刻便已承受不住,头脑一阵发沉,想要将楚浔推开,手脚却是提不起半分力气,根本无法挣脱楚浔的束缚。
哪怕是在那从前千年的记忆里,楚浔,或说贪狼星君,也从未有过如此侵略意味十足的举动。他吻得忘情,身上的威压如流水一般倾轧而出,绞得萧清毓完全喘不过气来,这些楚浔都有所察觉。
只是仍不肯放过他。
今日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楚浔毫不怀疑,他家徒弟会傻到再次把他推开。
而这等痛楚他已经体会过两次了。
楚浔明显感觉到鼻尖的桃花香气愈发浓郁,被他吻着的人虽抗拒他的亲吻,身体却下意识地给了回应。
桃树的开花便是成熟,而他家的小桃花,此时……也成熟了。
躺着的人似是因自己难耐的反应而呼吸愈发紊乱起来,身子无意识地颤抖不止却始终无法缓解身上的痒。
楚浔眸色愈深。
直至他家徒弟面色涨的通红,楚浔才将他放开,又趁萧清毓还未回神之际,在他脖颈之上的精致喉结处吻了一下,留下了一串令人迷乱的痕迹。
萧清毓挣扎得愈发厉害,眼角都沁出了一丝泪光。
“乖一点,你身子没好,暂且……”楚浔危险地眯了眯眼,将十指插.入他的发丝,嗓音喑哑,“听话一点,为师便先不动你了。”
而他家小桃花,此刻已是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忘得一干二净,只知不住地颤抖,连呼吸都失了节奏。
“这下……还要与我闹么?”楚浔温柔地抚了抚他脸上的软肉,目光之中,尽是一片墨色。
第81章 心魔
“我没有……”萧清毓下意识反驳了一句,旋即注意到了楚浔目光中的戏谑之意,半是气愤半是羞窘地别过脸去。
“还说没有,”楚浔叹了口气,替他拢了拢盖在身上的薄毯,“你刚醒,且先休息几日,好些了再去一佛阁也不迟。”
“不行,现在就得出发,”他嗓音仍旧虚弱,掀开了毯子就要挣扎起身,“桃花已经谢过一遍,剩下的时日……不多了。”
“为师都依你,都依你,”楚浔伸手欲将他打横抱起,不料却被一道无形的灵力挥开,喉头登时干涩难言,“毓儿,此事是我之过,你生我的气也无妨,只是不要不理我好么?”
“此处适合我养伤,还请师尊出去驾驭飞行法器,即刻赶往一佛阁,”萧清毓神色不动,悄然移开了自己的目光,而后避重就轻道,“非是弟子埋怨师尊,实是事态紧急,不得不如此,还望师尊见谅一二。”
“毓儿,你……”楚浔登时被他这一句堵得说不出话来,到底不愿拂了他的意,沉沉地叹了口气后退出了玉中空间。
一佛阁乃是此方小世界内唯一一处佛宗聚集之地,非是一个宗门,而是万千佛修、数百宗门群集于此,渐成一方庞大势力。
佛修与仙修不同,修轮回而不修长生,即便是境界至高的宗师,也逃不脱凡人区区百载的命数,以及一世复一世的轮回苦果。若说与凡人生生死死有何不同,唯一的一点区别,也不过是修佛之人,可以破除胎中业障,得以继续修佛。
但倘若能轮回十世,坚守本心,便可由接引圣佛接引入西方极乐世界,从此位列佛则身畔,得以永生。
修佛之人,心境平和,戒杀生,讲宽恕,超度厉鬼冤魂,但亦因此,许多魔修都借佛宗之地,躲藏仙修追杀,一来佛修身手与常人无异而无可畏惧,二来亦可借佛地宝光遮掩魔息。
这一佛阁,实则并不如表面那般风平浪静。
萧清毓虽通过“同归于尽”的方式,将系统一举摧毁,但那些不曾被系统附生的魔修,难保没有因为种种原因沦为系统爪牙之人,更别提萧清毓如今体质完全复苏,对贪婪的魔修的吸引力几乎是致命的,楚浔决计不敢大意。
如今萧清毓修为已然圆满,而他自己,亦是即将结丹,还需防范有人作祟破坏二人的金丹天劫,到底还是有些焦头烂额,不过一想到自家徒弟就在自己腰间玉佩之内,楚浔便也觉心中宽慰。
只是他家小桃花这几日对他几乎不冷不热不理不睬,即便自己发起狠来去吻他的唇,萧清毓也只是木木地被动承受,一副“客随主便”的样子,轻而易举就能浇熄楚浔所有的兴致。
……也不知这是要与他闹到几时。
思及此处,楚浔指尖在玉佩之上轻轻抚过,唇边亦漾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来。
“星君,你就这么不管他了?”即便从前一直以为他与萧清毓是“父子相处”,天狼依旧对他与萧清毓的真正关系接受良好,反倒是明风,最近因为他与萧清毓之间古怪的相处而沉默的时候更多了。
“我只是想要他冷静一二,”楚浔足踏飞剑,面不改色道地向一佛阁的方向疾行而去,他心中虽亦有一团乱麻焦灼无比,但到底还是坚信萧清毓对他的感情,“他……会想明白的。”
“说到底我做这一切,不还是为了今日的一线生机么?”楚浔深深吸了口气,半空中的冷冽空气霎时间自鼻腔汇入肺腑之内,亦让他有些混沌的识海清明些许。
“可是您这么想,萧小公子可不一定这么想啊……”天狼嘟囔道。
“你说什么?”楚浔眯起眼来,眼底有一丝危险的寒芒闪过。
天狼不敢说话了,倒是明风极为罕见地向楚浔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主人,我觉得您得与小公子好好谈谈,”明风斟酌着开口道,“我虽只是一介AI,也不通人类的情感,但是据我的分析,小公子现下的状态可是气得不轻。”
楚浔立于飞剑之上的身形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嘴硬道:“怎么可能?是你懂他还是我懂他?是你与他相处了千年还是我与他相处了千年?”
明风终究只是沉默不语。
而玉中空间之内,又是另一番光景。
萧清毓呆呆地坐在榻上,怀里正抱着那自婚房之内带出的一沓书册。
他眼角已然熬红,却是挤不出一滴泪来,唯有心口始终堵得慌。
他何尝不知师尊心意,只是知是一回事,想的却又是另一回事。
师尊的本意乃是要自重重天机阻挠之间,寻到一条生路,他本不该心有怨言,然则师尊竟瞒他至此,只如生人。
前世自己独自一人奔赴天地大劫时的迷惘以及以身殉道之时的不舍和悔恨,以及在那漫长年月里对天枢星君无知无尽的思念,同今生在对师尊生出情谊之后的懵懂、痛苦和挣扎此刻交织成网,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包裹殆尽。
萧清毓只觉自己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心魔只如一处疯长的杂草,死命卷蚀着他的心腑。
师尊非是不爱他,而是不信他。
不信他。
这个认知在萧清毓识海之内不断回旋,一遍一遍地折磨着他的理智。
“师尊……”他嗓子已经哑得几乎难以成音,吐出来的字眼亦很是破碎,几乎有气无力,“天、天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