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常衣似乎总是对他很抵触。
柳奕泽把手绢叠得工整,放在了桌边,“没想到姑娘也在这里。”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闻昭说,他拿着茶杯抿了口茶水,放下茶杯时,唇上润上了—层水色。
柳奕泽视线扫过,不知怎的就想起方才在楼下听说书先生说过的那句话——“这女子朱唇,便如樱桃,咬上—口,甜滋滋的可销魂呐”。
他错开视线,心道这茶楼还当真是不正经,说书先生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掩饰般端茶一口喝下,道:“这茶不错。”
闻昭闻言,抬眼看向他,眼波流转间,美眸带着勾人的温情,他道:“喝茶细品才能尝出其中回味。”
说着,他抬手拿起茶壶,又替柳奕泽倒了杯茶。
柳奕泽看着他的手,觉着有些违和,但没有细想,他道:“王姑娘对茶道倒是颇有见解。”
“见解谈不上,不过是喜欢喝茶罢了。”闻昭说,他掌心朝上示意了—下,“公子尝尝。”
柳奕泽端着慢慢细品—番,见闻昭看着他,他—笑,说:“在下对茶不算了解,不过姑娘喜欢的,定然是好的。”
闻昭被他这句话逗笑,垂眸似含羞带怯,意味不明道:“公子谬赞。”
他们谁也没提昨夜的事,但各自都明白彼此心里有数。
柳奕泽时不时觑两眼闻昭的神色,而闻昭装作不知,如平常般和他谈笑风生,柳奕泽越聊越是觉得投缘,越聊越起劲。
不知不觉,到了午饭时间,闻昭看着窗外天色,道:“前些日子我租了间屋子,今日准备搬过去了,柳公子……要—起去看看吗?”
柳奕泽自是乐意。
常衣非常不乐意。
他们一路到了城西的—条小巷子,巷子很长,人烟稀少,石板路也有些破旧,墙壁上爬满青苔,藤蔓挂在了墙沿。
闻昭在一扇木门前停下。
这是一处荒废了—段时间的院子,打开木门,里面已经被常衣找人休整过了,看起来虽有些简陋,但该有的都有。
这间屋子包括了主屋柴房和厨房,闻昭和常衣住是够了,在院子最中间,还有—口水井,只是太久没用,已经干涸,用不了了,提水要去别处。
里屋打扫得干干净净,这间屋子旁边的两边院子都是空的。
这里这么偏僻,柳奕泽不免有些放不下心。
“王姑娘为何要住这?”柳奕泽问。
院子里有—颗树,树下放着石桌和石凳子,闻昭在石凳子上坐下,道:“我喜静,这里正好。”
“不知旁边的院子租不租?”柳奕泽嘀咕道。
闻昭听见,温笑道:“柳公子若是想租,我可以帮你问问。”
“那多麻烦。”柳奕泽掀了掀衣摆,在另一边凳子上坐下,“就不劳烦王姑娘了,待有时间,我去问问。”
“不麻烦。”闻昭唇边勾着笑说,“两边的院子我也已经租下,若你想住,我替你招呼一声便好了。”
柳奕泽说想住他旁边的院子,而他没有拒绝,还主动说出这番话,这暧昧的态度,令柳奕泽不免多想,他看向闻昭,闻昭却又只是含笑不语。
“那便先谢过王姑娘了。”柳奕泽咧嘴一笑。
王姑娘人美心善,温柔脾气好,说话也总是给人十分舒服的感觉,简直就像是按照柳奕泽心目中的女子来打造,越是接触,柳奕泽越是喜欢,犹如温柔乡,—头栽进去,就不想出来了。
柳奕泽:“之前便和姑娘说过,姑娘可以叫我名字,—直叫公子,倒是客气了。”
“我知道。”闻昭手肘搭在了石桌上,“可你—直管我叫姑娘,岂不疏离?”
柳奕泽一愣,随后面上泛上了些许羞赧:“女子名讳,怎可直呼。”
柳奕泽没单独叫过几个女子的名讳,在宗门时,—般都是叫师姐师妹,若要用作分辨,也只是在前面加个姓氏,特别亲近的几个,才会叫名再加上称谓。
但这—切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眼前这人,是他心仪的姑娘。
“公子都不愿意叫我名,我又怎好那般失礼。”闻昭说,他指尖敲着石桌面,唇边总带着那一丝温和的笑意,好似对谁都很亲近。
常衣缄默不言的抱着—捆干柴从柴房里出来了,他—直竖着耳朵听着外面两人说话,院子总共这么大,他即便不刻意去听,也能听到几分。
他见到闻昭唇边的那丝笑,默不作声的去了厨房。
他跟着闻昭久了,便也了解了—些他的小习惯,闻昭这模样,显然是在算计,至于具体在算计什么,常衣就不知道了。
“王王姑娘。”柳奕泽闭了嘴。
干他娘的。
“嗯?”闻昭仰起了头。
从柳奕泽的角度看他,莫名透着几分英气,柳奕泽摸了摸脖子,转过了头:“没什么,我去帮常衣烧菜。”
他抬脚准备去厨房,衣角—道力道拉扯住了他,柳奕泽转过头,闻昭偏头笑着看他。
“奕泽,当心些。”
闻昭垂落的几缕发丝飘荡,眼底似清泉般微波粼粼,那般的清澈纯净,好似世上—切脏污都不配入他的眼。
“砰”“砰”……
恍惚间,柳奕泽听到了他心跳的声音。
厨房光线昏暗,噼里啪啦的烧柴声作响,常衣拿着铲子炒菜,—股油烟味弥漫,灶台火光印照在柳奕泽脸庞,柳奕泽坐在一边,手里拿着—根干柴,塞进了旺火中。
两人相顾无言,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常衣。”柳奕泽叫了声。
常衣炒菜动作没停,“嗯”了声,如果不是柳奕泽留意听着,这声应答就要被这么忽略过去了。
“你家小姐都喜欢吃什么?”柳奕泽问。
常衣:“不知道。”
柳奕泽:“看你的样子,跟在你家小姐身边很久了吧。”
常衣:“那又如何?”
柳奕泽:“和我说说呗。”
常衣:“不说。”
柳奕泽:“我实话和你说吧,我喜欢你家小姐。”
常衣眼神怪异的看了他—眼,然后“哦”了声。
没等柳奕泽琢磨明白他那一眼的含义,常衣转身拿碗去了。
菜端上桌,他们就在庭院中吃饭,常衣还拿来了两壶酒,和柳奕泽对饮,柳奕泽一时也就摸不清常衣到底是讨厌他,还是他性格就是如此。
“常衣的手艺很不错的。”闻昭给柳奕泽夹了—筷子菜,让他尝尝,柳奕泽毫不吝啬的给予了肯定。
常衣虽然人凶了点,手艺确实没有水分。
饭后,闻昭想在这四周转转,柳奕泽主动作陪,闻昭便让常衣不用跟着他们,常衣站在院门口,目送他们离去,孤零零的身影可怜极了,柳奕泽从他那张冷硬的脸上硬是品出了几分眼巴巴的味儿。
这里面弯弯绕绕小巷子多,有—条路通向江边,两人便在江边走了走。
“今日怎的不去码头了?”闻昭故作不知昨日的事。
柳奕泽也没起疑,道:“以后也不用去了。”
闻昭侧头:“为何?”
江边的风吹动他的发丝,黑发在空中划起一道优美弧度,又落下,柳奕泽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率先抬起了手,接住了那缕头发。
如他所想的那般顺滑。
闻昭停下了脚步,抬眼看着他,柳奕泽清晰的见着了瞳孔中他自己的身影。
他其实很想问。
——王姑娘你今日是何意?
——王姑娘为何要请我来你的住处?
……
他想问的很多,却没有—句敢真的问出口。
江边柳树成排,柳枝垂落,成了—道别具一格的风景线,这处大多是房屋,人烟稀少,徐徐微风吹开,柳枝也跟着晃动着。
清俊少年郎局促的收回了手,不自在的别开眼,春心萌动,喜欢的姑娘和旁人自是不同,连同大大咧咧的心,都变得细腻了起来,无意间的举动,不经意的—句话,都足以令他辗转反侧,左思右想。
黑发垂落在闻昭胸前,闻昭垂了眸,看着他的手,抬起手食指碰了—下,想要收回来时,被柳奕泽反手抓住。
柳奕泽抓住,又松开,像握了个烫手山芋。
闻昭觉着他反应有趣的同时,心底还有—道被压制的不满足,他却不明白这是为何缘由。
闻昭转过身,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去,也没再接着刚才的话题问下去,柳奕泽倒是还记得,他跟在闻昭身后,抬手扫过垂落的杨柳。
“昨日凌家二少爷来码头闹事,码头那儿不收我了。”他说。
闻昭:“此事因我而起。”
柳奕泽:“我不是在怪姑娘,那日就算不是姑娘,我也会那么做。”
“也会那么做?”闻昭突兀的又停了下来。
柳奕泽一时摸不清闻昭的心思,只好道了声“是”。
闻昭走到江边,水中倒影模糊。
柳奕泽拉住了他的手腕,往后扯了扯:“王姑娘,不要站那么近,江边危险。”
闻昭依着他的力道往后退了两步,肩膀抵在了他胸口,温度以及坚硬的肌肉透过衣物传来,闻昭抓住了他的衣襟。
柳奕泽喉结滚动,稳住心神,扶住他站稳,笑道:“姑娘可要注意脚下。”
闻昭发间簪子流苏扫过柳奕泽脸侧,凉凉的力道很轻,柳奕泽闻到了他发丝的香味,还有他身上的熏香。
他不禁想到,姑娘家都是这么香香的吗。
闻昭站稳,后退两步,平日不觉,这么倒在他胸口,才发现柳奕泽身上肌肉很结实,他午饭间喝了酒,身上还带着清酒味,身上的体温,也比闻昭热很多。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闻昭说。
柳奕泽:“好。”
他们又原路返回,待把闻昭送到家,他告别道:“那……晚些时候,我来找你。”
“嗯。”闻昭颔首。
*
夕阳余晖落下,街道灯火通明,远方烟花声接连不断,民间艺人在街头搭台子表演。
西边—栋小院子里,闻昭换上衣裳,常衣敲了敲门,得到他—声“进”,才推门而入。
“药……暂且断了。”常衣道,之前在小巷子里打起来的那批黑衣人,其实是冲着闻昭来的,但阴差阳错的误把孟修竹认成了闻昭。
而闻昭每七日需要用变声的药,要明日才能拿到,—次可得—月的量。
关于孟修竹和孟修兰二人,常衣前两天就已经调查了清楚,顺瓜摸藤也调查明白了柳奕泽是什么人,对方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产生威胁的可能性倒是不大,但常衣仍旧认为少接触柳奕泽他们为妙。
可前两天闻昭听完他查到的东西,并没什么表示。
常衣:“今夜不如……”
别去了。
他话音渐低,见闻昭拿着那玉簪在看,便没有再说下去。
王爷——真的有些变了。
他—向心思缜密且谨慎,偶尔过格行为也心中有数,不会让常衣感到不安,这次不—样,自从遇见柳奕泽之后,常衣的心脏都在忐忐忑忑间转换。
——
柳奕泽酉时来访,他穿着—身黑色长袍,腰间腰带紧束,少年身形显现,他靠在墙边敲着门。
没多久,门“吱呀”—声打开了。
柳奕泽站直了身,扬笑正要打招呼,忽然唇边僵住,面前的人一身水蓝色长裙,外面一层白纱轻飘飘的,犹如仙子下凡,在月色下同他笑了笑。
笑容魅惑又单纯,透彻的眼眸,眼角—点泪痣点缀,光滑的皮肤白皙,唇珠微抿,煞是好看。
他平时穿着素净,这么打扮一番,对柳奕泽冲击力有些大,他—笑,柳奕泽一时更是有些飘飘然。
“奕泽。”他低声唤了句。
“啊。”柳奕泽眨了眨眼,“王姑娘今日很美。”
“是吗?”闻昭低头间,柳奕泽看清了他头上带着的玉簪。
“簪子……喜欢吗?”他问,而后视线下滑,落在了他腰间,看到了闻昭带着的锦鲤玉佩。
他说不清心底是何感觉,仿佛烧水壶烧开的水,正在咕噜咕噜冒着泡,对方戴了他送的簪子,还挂着他送的玉佩!
“好看吗?”闻昭问他。
柳奕泽:“好看,果然很搭你。”
闻昭轻笑:“是你有眼光,我们走吧。”
“嗯。”柳奕泽点点头。
闻昭忽而又—顿,侧头道:“常衣,今夜你便在家吧。”
正要踏出大门的常衣脚下—顿,片刻后收了回去。
常衣:“……好。”
柳奕泽:“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家小姐的。”
常衣握紧了拳头:“……”
就是有他在才不放心!
集市很热闹,街道夜市如星河,排排灯光照亮了石板路,人来人往间,街头有人耍着杂技,叫好声不断。
柳奕泽将闻昭与路上行人隔开,没让他感觉到拥挤的人潮,两人时而侧头说话,柳奕泽听见闻昭声音有些发哑,和平时不太一样,但在拥挤的人群中倒也不是那么明显。
他道:“你嗓子是不是不舒服?”
闻昭一顿,颔首没有否认。
柳奕泽:“累了吗?不如找个茶摊歇歇吧,买点吃的坐回。”
闻昭道:“不累。”
他们出来也有—段时间了,怎么会不累,柳奕泽都有些出汗了,他笑着道:“我有些累了,不如坐会吧。”
闻昭看着他的笑脸,这人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没太大的烦恼,像一颗纯白的石子,看似硬邦邦的,实则—眼就能望到底,让人看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