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斥着恶意残忍的,又如同稚童的天真,而眼下又似尽数都被隐藏了起来。
苏边意喉结滚动。
“怎么手这么凉?”晏满不经意到,握住他的手,苏边意没有抽开,只是回握了一下。
“许是吹着风了。”他说。
“哦……”晏满笑道,“我还担心边意是不是吓着了。”
他松开了苏边意的手,起了身。
“还未束发。”苏边意说,“你去哪?”
晏满:“唤下人来束吧,你暖暖手。”
苏边意看着他往门口走去的背影,单身一人,透着孤寂感,似在眼前,又像游离在所有人之外。
如黄粱一梦,眨眼这人的身影便会消散在眼前,苏边意又想起了那夜的梦,梦中鲜血滴在脸庞上时,那温热粘稠的触感,都像是有了实质感,连同心口绞痛,都真切了起来。
急促的脚步声在房中响起,苏边意在晏满拨开珠帘时,拽住了他的手腕。
晏满回头,眼底诧异。
“我……”苏边意低声说,“我替你束发,不会弄疼你,若是你嫌我手凉,我便……便先暖暖。”
他想要抓住点什么,才能将心底触不到底的感觉挥去。
晏满半响没说话。
苏边意觉着是不是他动作太突兀,抓住他手腕的手松了松。
“好啊。”晏满带着轻挑的笑意道,“便劳烦你了。”
“不劳烦。”苏边意嘴上有些笨拙。
——
等候的护卫整装待发,亥时,日上三竿,太阳不大,风吹过也带着舒适的温度,今日是一个适合出行的日子。
晏满带着苏边意出来,没人敢细看他们,不过匆匆一瞥,也让不少人窥见了苏边意的真容,那张脸称得上一句面若桃花,城主会对他一见钟情也变得合理了。
他们上了马车,车帘子放下,外面赶马的下人驱着马,马车轮子滚动,穿过闹市之时,苏边意掀着车窗帘子往外看,眼底流转动人之色。
路边有人卖着糖葫芦糖人,小孩穿街而过,吆喝声热热闹闹的夹杂在了一起。
游湖之地不在闹区,清静的林间鸟声不绝,竹叶飘飘荡荡,落在了平静的湖面上,荡起层层涟漪。
船只停在岸边,周围还有荷花池,一行人上船时,船只荡了荡。
“老夫人,慢些。”一名穿着翠绿衣裳的丫鬟扶着老夫人上船。
马车停在岸边,晏满下了马车,在苏边意下马车时抬起了手,苏边意看了他一眼,晏满挑眉朝他笑着,苏边意抿唇轻轻扬了扬唇角,将手搭在了他掌心。
他跃下马车时,鞋底踩到了碎石,晏满又把他往前拉了一把,他直接跌在了晏满的怀里。
周围下人低头默不作声。
上船的老夫人回头看了眼,正好见着这画面,低声斥了声:“放浪形骸,不知廉耻!”
那头晏满却在她话音刚落之时,便转头看了过去,仿佛听到了她所说的话,笑得更欢了,眼底却带着让人意味深长之色。
老夫人别开脸,耳垂上的耳坠晃动。
翠鸣有一点想错了,并非是晏满畏惧老夫人,而是老夫人畏惧晏满。
老夫人每每一见到晏满,便会想起那天晚上——瓢泼大雨,电闪雷鸣,浑身滴着雨水的晏满,手中提着一把滴血的剑,站在她的床边,笑盈盈的看着她。
从那晚,晏满便是疯了。
此后夜里,老夫人常常梦中惊醒,心中仍有余悸,已过去好几年,可在她心里,却像是昨日之事。
待人都上了船,船只就离了岸边,层层水波荡开。
“如此山清水秀的美景,你可喜欢?”晏满站在甲板上问。
苏边意:“喜欢,自是喜欢的。”
湖中有鱼游过,苏边意低头看着鱼儿,晏满见状,转头让下人去拿了鱼食来,没一会儿,下人拿着东西过来了。
“想喂鱼吗?”晏满问。
苏边意眼睛亮晶晶的,看得出来今日出行很开心,他接过晏满手中鱼食,一点点的往船边扔下去,船只行驶得慢,池中鱼儿冒了头,在后面追着吃。
“老夫人呢?”苏边意问了句。
晏满:“在里头歇息。”
“哦。”苏边意看出晏满不想多谈,便没再就着老夫人的事问下去,只是不知道明明是她说来游湖,怎么到了地方,反而藏在了船舱当中。
“你若喜欢,我钓几条鱼给你回去养着如何?”晏满说。
苏边意想也没想的就摇头说:“罢了,鱼儿在这水中,倒也自在。”
晏满笑了声:“你可是在说我不给你自在?”
苏边意愣了一下,而后慌忙转过头:“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别怕,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晏满说,“我不与你为难。”
“晏郎待边意好,边意知道,也想待你好。”苏边意说。
风吹拂而过,衣袂飘飘,苏边意身上的衣裳蓝白渐变层越发的好看,他一脸的真诚,说的话也极为真挚。
晏满:“待我好?你当如何待我好?”
“我……”苏边意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个好歹来。
晏满笑着将手中鱼食投入水中,“莫要有负担,我只是随口问问。”
苏边意抿了抿唇:“我会唱戏,还会做吃的……”
他声音渐低,似乎没什么能拿得出手了。
晏满听他这般单纯的话,轻笑道:“你好好伺候我,便已足够。”
风吹不散苏边意面上的燥热,他张嘴又不知该如何说。
船离岸边远了,半个时辰后,老夫人才从里面出来,晏满和苏边意寸步不离,老夫人挥手让苏边意过去陪她说会话,晏满也过来了。
这护犊子的意思,让老夫人额角阵阵生疼。
这艘船很大,湖中偶尔也能看到旁的船只身影。
一阵戏腔忽而在湖中传开,老夫人说话声停下了,船上安静了下来。
一艘船飘荡在湖中央,船上的人都看了过去,只见一人穿着戏服,唱着一人的独角戏,听着那腔调却凄凉婉转。
一曲唱完,那人一时不察,跌入了湖中。
“救命……救……”
湖中的人扑腾着。
晏满坐在甲板上的凳子上,手边是一张桌子,他支着脑袋,看着水中扑腾的人。
“快!快救人!”老夫人站了起来,沉下声音,一副焦急模样。
船上没人动,都在看着晏满。
苏边意想往船边那儿走两步,被晏满拉了回来,“怎么?认识?”
苏边意:“好像……是我师兄。”
“哦!”晏满面上恍然大悟,命人下去救人,船上下人这才动了起来。
人救上来了,苏风仁一身水趴在船上,船上甲板都湿了一块,那些下去救人的下人也上来了,晏满让他们下去换衣裳,他看着眼前的男子,面上没有化妆,那一张脸清俊苍白。
“城主……”苏风仁抬起头,“谢城主救命之恩。”
“不必谢我。”晏满手里头捏着苏边意的手,道,“若不是边意,我倒也认不出水里头是什么人。”
风吹过来,苏风仁冷的抖了抖,他往老夫人那看了一眼,咬了咬牙,又道,“救命之恩,风仁无以为报。”
“嗯……”晏满撑着下巴,“那便替我唱一曲听听吧,方才听你在湖中唱得倒也是好听。”
他像是忘了先前的那些不愉快。
苏边意看了晏满一眼,从上往下,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半阖的眼眸,看似平易近人又漫不经心。
苏风仁一喜,这就得逞了,晏满果然还喜欢着他,也没有那么绝情。
他道:“风仁这便去换一身衣裳。”
“不必了。”晏满说,“就这样吧。”
苏风仁一顿,脸上茫然:“就……这样?”
“唱啊。”晏满捏起旁边一块糕点,放入嘴中咬了一口,这是他让下人备得糖糕,吃起来倒没有昨日从苏边意嘴里尝到的味儿好吃。
有些人啊,明知山有虎,却偏要往虎山行。
晏满支着脑袋,看着苏风仁:“不想唱了?”
苏风仁牵强的扯了扯唇角:“唱。”
他遮在袖中的手捏紧了拳头,垂眸掩藏了眸中的怨毒。
船上传出戏腔唱曲,晏满不知听没听,时不时与苏边意交头接耳的说着话,他拿着糖糕,让苏边意吃,苏边意吃了几块,有些撑了。
苏风仁穿着一身湿衣服,看见二人交流,心中越发不愤,甚至觉得,苏边意所享受的一切,都本该是他的,而苏边意就看着他这般境地,却没有出声为他求情。
一个时辰后,苏风仁嗓子已经哑了,身体在细细的颤栗着,连声音都带着颤音,苏边意皱眉瞧着。
“心疼了?”晏满问他。
苏边意转回头,“没。”
“那皱着眉头作甚?”晏满问。
苏边意怔了怔,才觉自己无意识的皱着眉头,“我……”
这时,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说老夫人身体不适,想要回去了。
“无趣。”晏满起了身,拉着苏边意往船舱内走,“风有些大了,回吧。”
苏边意回头看了苏风仁一眼,到底多年情谊,他做出了那种事,可苏边意见着他如此落魄,心底也没有快意。
但今日要说是巧合,却也牵强,连他都看出一二,更何况晏满。
——
游湖回去之后,晏满在船只上逼伶人唱曲的“恶举”很快就传开了,传言之快,堪比人人都在现场,连苏边意都听闻了一二。
于众人而言,性情乖张的晏满会做出此举,并不意外,不过是在他恶名上又添了无足轻重的一笔罢了,连晏满都不曾在意。
光线昏暗的房中,弥漫着檀香,老夫人在屋中礼佛,手中转着佛珠,良久,她叹息道:“唉,晏满这孩子,性情乖戾,如此长久下去……还是苦了你了。”
“边意不苦。”苏边意站在门口的位置。
老夫人起了身,转过头:“你别怕,老身为你做主,你那位师兄,曾也是他喜爱的人,如今却做出冷血的之举……”
苏风仁在她手中,不过是棋子,而苏风仁却自以为得到了老夫人重用,在他自以为是时,老夫人已然将目标看向了苏边意。
二人比起来,苏边意倒是好掌控多了,瞧着也没苏风仁那么蠢笨,擅作主张。
……
“今日老夫人又唤苏公子过去了,听闻是问佛经之事,老夫人命苏公子抄写佛经,苏公子给主子带来了一封信……”下人禀报着,把信纸放在了桌上。
晏满接过,打开了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字。
——今夜戌时,边意在南边小苑等晏郎。
下面还有一个画的装饰,是唱戏曲戴的头面。
入了夜,晏满应了苏边意的邀约。
夜色浓稠,今夜月圆,月亮边上的星辰都被盖住了光辉,晏满进了院中,便听到了一声戏腔,悠扬婉转。
院中下人尽数退了下去,只有一人在庭院当中唱着戏,身姿摇曳,未戴头面,却化了戏妆,眼睛细长上扬,浓妆艳抹,朱唇粉面,别有风情。
皎洁月光落在他身上,晏满坐在了庭院中的石凳上,上面备了酒,他便喝着酒,听他唱完了一曲。
“晏郎。”苏边意站在晏满面前。
晏满伸手:“过来。”
苏边意便走到了他面前,被他揽入怀中。
“身上可是擦了香粉?”晏满在他身上闻到了一阵香味。
苏边意略显羞赧的摇了摇头。
“怎么这般香。”晏满搂着他的腰,在他颈间闻了闻,呼吸落在了上面。
苏边意转移话题:“你爱听戏,我便唱给你听。”
“日日唱,夜夜唱也行?”晏满问。
苏边意的手搭在他肩头,道:“只要晏郎想听,我便唱。”
“可我不想听戏了。”晏满说,他端着酒杯,放在了苏边意唇边,“这酒味道确实不错。”
这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苏边意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这杯酒,唇上带了一层水汽,湿润殷红。
晏满扣着他后颈便吻了上去,苏边意扣着他肩膀,稳住身形,被动的承受着,一声未溢出的惊呼被吞入了腹中,他喉结滚动,被晏满压着亲了个遍,嘴中都染上了他的气息。
“听下人说,老夫人唤你去抄写佛经了?”
苏边意唇上胭脂晕开了些,抓着晏满的手紧了紧,不知该不该说。
老夫人的话,他觉得不全对,晏满不是冷血之人,也不是无缘无故发怒的人,那些流言蜚语当中,有几人是真切的见过晏满,了解过晏满,又有多少人,凭借着一张嘴,夸大其词,将这事添油加醋,就为了故事精彩。
“她叫我去,同我说了些……”苏边意斟酌着,道,“关于你的不好的传闻。”
晏满抬手,指尖擦拭着苏边意花了的唇妆:“你如何说?”
“我说……”苏边意忽的有些不好意思,那些话似有邀功之嫌,“说你不是那样的。”
晏满搂着他腰身的手紧了紧,笑着道:“真乖。”
苏边意想怎样,想怎么做,晏满都不会阻止他,但他也想看看,他会怎么做。
他抱着苏边意进了屋,让人打来热水,卸了他面上妆容,看着那张脸再次白白净净的出现在眼前,“你今日可是吃了糖糕?”
苏边意摇了摇头,墨色长发落在身后,他拿着帕子擦脸,转头又看见晏满唇上沾染的口脂,脸上一红,抿了抿嘴,提醒道:“你可要来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