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溟看着他往前,但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略思索一下得不出答案,又将目光放在了来人身上。
陈几度拱手,自报了姓名出处,他旁边的中年修士同样如此,这便是要结交善缘的前奏了。
裴溟眉头微皱,他心中不悦,丝毫不愿江与眠和这两人结交,但眼下不好明说,还是先看看再说。
他留意到崔道迟手中的赤乌剑,于太阳下剑柄闪出几道金红光芒,无疑是一把宝剑。
赤乌剑。
裴溟一看见这剑就记起来它的名字,可见印象不浅,他记得自己在这把剑下吃过亏,但也记得将赤乌剑断为两截。
而崔道迟身为赤乌剑主人,剑断人也亡自然是应该的。
原来是自己手下曾经的亡魂,裴溟眼眸微冷,暗暗打量着对方,思忖着要如何对付,而那两人视线也有意无意从他脸上划过。
他自是知道怎么回事,没有遮掩面容,会被“有心人”注意到和裴家人两分的相似是无可避免的。
他毫不慌张,反而思索起要如何避开江与眠杀了这两人。
“江仙师。”陈几度捻须说道:“昨日见江仙师修为不凡,只凭宝剑在此就以一剑之力斩断妖物一翼,让我等才有机会彻底铲除蝠妖。”
江与眠听着他的恭维没有答话,面上心里都没有丝毫触动,反而因他二人眼神看向自己身后裴溟而警惕心更重。
陈几度说完,却见江与眠面无波澜,连客气话都不说一句,甚至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心下一思量,干脆哀叹一声,说道:“近来东洲妖魔渐起,生灵遭戮,着实苦不堪言。”
他说这几句话时神情悲切,连连摇头叹息,分明就是个心系生灵的良善之人。
裴溟在后面冷眼旁观,什么悲天悯人,通通都是假的,若真信了这个老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与眠站在身前没有说话,裴溟心想,他知道陈几度老儿是个什么东西,但师尊不知,真信了这鬼话连篇可不好办。
思及这里,他不免心中担忧。
“从这里往东有个苍岭山,十年前苍岭山一带就妖魔横行,十年过去了,不曾想它们卷土重来,以至苍岭山周围生灵涂炭。”
陈几度说着,见江与眠还是不搭腔,既然前话已经铺好了,他便拱手行揖,恳求道:“在此斗胆请江仙师出手,与东洲修者一同,为万民生灵斩妖除魔,相信有了江仙师相助,定当事半功倍,妖魔势必被除尽,江仙师之恩情,东洲定当铭记!”
他如此恳切悲痛,让人连推拒都难以说出,又是一番为了万民为了生灵的说辞,极易让人信服他的一腔热忱。
但江与眠神色依旧冷淡,他听的时候就在思索,崔道迟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末了看向对方手里那把剑,剑柄上刻了“赤乌”两个小字,想起来崔道迟极有可能和裴家被屠的事有关。
崔道迟和赤乌剑只是裴溟所遭受磨难中的一个,着墨并不多,此时出现在书中剧情之外的地方,他没立即想起来也情有可原。
既然崔道迟不是好人,那么跟他一起来的陈几度也不知是被骗,丝毫不知情对方暗地里都做过什么,还是根本就通同一气。
听陈几度说完后,江与眠沉吟一下开口:“听陈仙师所言,想必苍岭山一带的妖魔实力不弱,我徒弟修为尚浅,他去不去还需要再商议,还请两位稍等片刻。”
闻言,崔道迟眼睛微眯,他见裴溟相貌果真与裴家人有两分相似,虽只有微低头时侧脸的一点相似,但也不想放过。
裴家禁地禁制重重,极为隐秘,连方位都是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找到,如今十年过去,他们竟只进入到外围阵法结界。
如果有裴家人的血,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打开。
而如今裴家人早已死绝,只有当年逃出去的那个半大小子没找到尸首,算算年纪,倒是和江与眠这个徒弟差不多大,所以,宁可错抓,也不能放过一个。
江与眠说完没管他们两人的反应,自顾和裴溟到一旁去商议,在他看来,自己独自带徒弟过去可以,但崔道迟来意不善,绝对不能轻易带裴溟冒险。
“你如何想?”他问道,见裴溟在沉吟,又道:“苍岭山危险未知,你修为还不够,又处在瓶颈要紧关头,想先回去的话也可以。”
之前是江与眠提议去苍岭山,但现在话里话外都不想让他去,裴溟心知是他在提防陈几度和崔道迟,有所疑虑的同时又有些庆幸,幸好师尊没有被陈几度那番说辞给骗了。
崔道迟听不到江与眠和裴溟的对话,心思转了几转,想到一件秘辛,便微不可察露出个笑,显然是势在必得。
而另一边,裴溟不愿暴露自己跟这两人有仇的事,但见江与眠完全向着他,心思就活络起来,想让江与眠完全厌恶对方,稍一思忖,压低了声音道:“师尊,我觉得他们不是好人。”
他无疑生了一副足够有欺骗性的好皮囊,又正值年少稚气,扮起弱势一方有着天然优势,此时压着嗓子说悄悄话,又做出对旁人警惕的表情,倒是显出了对江与眠全心的信赖。
大多数人对弱小和信赖自己的人会产生保护欲,江与眠看着第一次露出这种神情的裴溟,心中生出一股要保护好自己唯一徒弟的无形力量,当即做了决定,说道:“我先送你回去,再来东洲除妖。”
第21章 裴家嫡子棺木
崔道迟那边不知备了什么陷阱等他,裴溟自知此时实力不够,杀一个金丹修士很难,苍岭山禁地还没到被打开的时候,既然江与眠说送他回去,等到了云遮峰后,他自然有办法让江与眠留下,不去蹚这趟浑水。
他笑了下,说道:“多谢师尊体谅。”
江与眠撤去法术,带他回到原处,朝陈几度和崔道迟两人一拱手,开口:“见谅,我需先送徒弟回去,再来东洲同二位除妖。”
陈几度见自己方才那番话未能激起江与眠任何对苍生的恻隐之心,他做惯了好人善人,哪次不是被人高高捧起,赞他心怀众生,却在今日像是对牛弹琴,江与眠如此冷淡。
但又思及江与眠在雪山派的地位和实力,脸色微变了两变,又笑道:“江仙师宠爱徒弟,真是令人羡煞,既然江仙师这么说了,我等阻拦只会不近人情。”
他话锋一转,又悲痛道:“唉,可苍岭山周遭的妖魔如蝗虫过境,杀人斩兽,逐渐往东洲各处散开了。”
陈几度叹息摇头,似是在他眼前已经出现妖魔肆虐整个东洲的惨像,末了才开口恳求:“若江仙师能尽早赶回来,东洲自当感激不尽。”
这话确实让江与眠陷入了为难中,从这里到雪山派路途遥远,如果真像陈几度说的,多耽误一会儿,就有人丧生在妖魔手中。
东洲近来的消息不是没有传到雪山派,他知道确实有异样,所以才会陷入为难之中。
可让他放心裴溟一个人回去,是绝不可能的。
崔道迟居心不良,裴溟要是一个人上路,在半路被阻截围攻,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对付金丹修士。
裴溟在一旁听着,看江与眠还在思索,他略一沉吟,便说道:“陈仙师与崔仙师心系众生万灵,是修士之正风,更是晚辈敬仰之人。”
他几句话让江与眠也看了过来。
崔道迟和陈几度还没说话,裴溟又道:“只是我如今修为低微,去了只会让师尊分心救我,如今情势危急,多耽搁一会儿就有无辜被妖魔屠戮。”
说到这里,他神色严肃起来,也摇了摇头,模样分明就是在学陈几度,就差捻须了。
江与眠看出来这点,眼神微愣一下,继而生出些无奈来,没想到他这个不声不响的徒弟也有这样一面。
无奈的同时也有些莞尔,但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
随后裴溟话锋一转,提议道:“不如两位仙师先行动身,能救一个是一个,我师尊送我回去后,再来东洲降妖除魔。”
他把自己无能,还要师父送回去一事说的如此坦然,毫无羞愧之心,倒让崔道迟心中生出几分警惕。
原以为和那些年轻修士差不多,是个空有皮囊的愣头青,随便听一些话就能往前冲,现在看来不是。
既然徒弟都提出来了,其他两人没有答话,江与眠便开口:“说得也是,有两位出手,妖魔蔓延之势定能缓一缓,待我送徒弟回去了就立即动身前来。”
眼看他们师徒二人自说自话就要离开,陈几度看向崔道迟。
昨日他看到裴溟后觉得有些熟悉,回去后才想起裴家人来。
和崔道迟不同,他只知道些皮毛,当年自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但看着崔道迟这些年实力大增,家底丰厚殷实,着实令人羡煞不已。
同为金丹修士,他已经斗不过比不过对方了,这如何令他不眼红,而裴家禁地一事,他早就想挤进去,奈何没有门路。
所以昨天想起来裴溟有一点像裴家人模样,一打听就知江与眠这个徒弟还真的姓裴,于是就动身去找崔道迟,在斩龙道布了秘法,江与眠一到就立即赶了过来。
崔道迟自然也不甘心机会溜走,两人对视一眼,他就故作沉吟犹豫,向江与眠拱手道:“既然江仙师这么说了,我不好再留,只是有一件事,原本想等到苍岭山再告知两位,好一同商议如何是好,现在不得不说了。”
江与眠手中刚出现扶摇扇,闻言下意识停顿。
裴溟心中对这番说辞嗤之以鼻,他最厌烦有话要说却故作神秘的人,但此时还未破开这层虚伪的客气,不得不忍着。
“苍岭山出现了一具棺木,听人说,应该是裴家嫡子的棺木。”崔道迟说这话时一直看着裴溟。
可惜他没有从那张脸上看出任何愤怒,或是伤心等种种异样,只有和江与眠同出一辙的疑惑眼神。
江与眠是真的不知道裴家很多事,因为那本书没有写完,他一听到裴家嫡子,心中自然疑惑,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裴溟就是裴家嫡子,这会儿听到这个不免犹疑起来。
崔道迟又道:“当年裴家一事惨烈无比,至今未找出真凶,实在是可怜。”
他露出几分同情之色,但江与眠看着,心中却忽然生出厌恶。
裴家被屠一事分明就和这些人或多或少有关,崔道迟此时的嘴脸实在是恶心。
这种情绪江与眠鲜少会有,但此时实在是难以遏制。
崔道迟不知江与眠早已知晓他真实面目,又故作悲伤说道:“如今裴家嫡子棺木出现,我等知情的几个人还未告知更多修者,怕惊了裴家仇人,暗地里来毁坏棺木。”
“想着要先想办法把那孩子的棺木从黑水潭里捞出来,不然过了今晚,棺木上刻的阵法一破,就彻底沉下去了,再也无法捞出来,好让他入土为安。”
“唉,可怜那个孩子,才八岁。”崔道迟哀叹一声,连陈几度都摇头叹息起来。
事关裴家嫡子,情况听起啦也焦急,过了今晚就无法打捞,江与眠再次携了裴溟去一旁商议。
“你如何想?”他问道,虽然裴溟在他面前从未提过家里的任何事,现在也没有露出任何情绪,他知道,裴溟将所有关于裴家的情绪都藏了起来,不敢露出半分,不然会引来杀身之祸。
裴溟表情看不出什么,他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我同师尊去看看。”
江与眠点点头,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说:“也好。”
一行四人往苍岭山赶去,御空在前的崔道迟背对着江与眠二人露出个满意的笑。
而江与眠站在云舟前端,手中一道灵符闪过光芒,他开口:“师兄,我和裴溟受陈几度陈仙师和崔道迟崔仙师所邀,前往东洲苍岭山除妖,妖魔肆虐,还请师兄带雪山派人前来相助,好早日驱退妖魔。”
这道传讯灵符和其他不同,无需飞回雪山派,君天莫手中与之对应的灵符会将他的话传出,虽有延迟,但总比飞回去的灵符更快。
江与眠说话时并未避着前面的陈几度和崔道迟,自然有说给对方听的意思。
苍岭山等着他们的未必是这两人所言,通知了君天莫,后面雪山派的人就会前来,起码他们并非孤立无援。
哪怕被陈几度回头看了眼,收起灵符的江与眠淡然自若,仿佛根本没有言外之意。
他如此坦然,在相貌上又占据了极大优势,反而让陈几度迷惑起来,莫非江与眠当真只是为了叫人来除妖。
至于最后面的裴溟,他站在云舟末端,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紧紧握拳,却还是止不住胳膊微颤。
他看着崔道迟背影,杀心根本压不住。
可恨他重生太迟,这辈子也没能保下洺儿的命。
第22章 裴洺
鲜少有外人知晓,东洲裴家每隔三代就会出现一对双生子。
就算是裴家人,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并不多。
裴溟因崔道迟的话几乎失去理智,要不是江与眠在前面施术阻拦他的杀意,怕是早就被发现了。
他与双生幼弟姓名同音不同字,裴洺在明,他在暗。
除了双亲与极为亲近的几个裴家人,几乎再没人能分清他俩到底谁是谁。
两人双生,一明一暗,轮流以“裴洺”这个名字出现在众人眼前。
明面上只有一个裴家嫡子,实际除了裴洺以外,处在暗处的裴溟才是未来的裴家暗主。
然而一切都在他们八岁那年化为灰烬,裴洺死在年幼时,连棺木都是老仆钟伯草草在禁地寻了一副,将裴洺放在其中,来不及安葬就带裴溟躲避追杀,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