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均城实在没好意思多问。
仿佛一瞬间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浮现诸多想象,明明说不对劲的人是徐曜洲,可他自己也莫名其妙耳后跟着一热,似乎感觉比徐曜洲还要不对劲。
有片刻的沉默,傅均城张了张嘴:“你……”
傅均城想说点什么,但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在傅均城的印象中,白月光骄傲矜贵,自尊心极强,要不然也不会在后期面对吴靳百般哄诱,软硬不吃,心如顽石,哪怕是神志不清时也咬破了唇舌努力维持清醒,不愿低头半分。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却顶着一双微微泛红的桃花眼静静注视着他,眸光坦诚纯粹犹如沁满潋滟春晓,连带着乌黑的瞳仁都显得比以往浅淡些,似有若无倒映着他微怔的影子。
好巧不巧,身后传来一阵诧异的声音。
“小少爷?”对方疾步上前,“你怎么在这里,夫人之前还找你呢?”
傅均城听出来这嗓音,是之前见过的云姨。
一时间傅均城也不知道该不该帮徐曜洲解释。
下一秒,就见徐曜洲闭了闭眼,开口的瞬间,将他的手攥得更紧,眼光却望向不远处的来人:“我有些累了,想自己待一会儿。”
对方犹豫:“可是宴会还没结束呢,你今天生日,可是主角。”
徐曜洲不知不觉把身子往傅均城的方向靠了靠,语气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云姨你明明知道的,没我也一样。”
这一下,对方微愣,顷刻间把所有规劝话又咽了回去。
其实说是小少爷的生日宴,倒不如讲是借此机会广邀来宾的商业酒宴,如今徐嘉明慢慢开始学习公司业务,多点机会接触些人和事总是好的。
况且有徐嘉明在,徐先生就永远不可能真正让人把焦点集中在徐曜洲一个人的身上。
这多多少少涉及徐家的私事,她不好过多议论。但就是这样一个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实,现下被当事人如此直白地讲出来,实在是有些扎心。
就如同看人反手握紧一把利刃尖刀,面无表情地亲手往他自己的伤口上插。
可毕竟也算是照看了眼前这孩子好些年,她越看越心疼,实在忍不住宽慰道:“不管怎么说,夫人还是惦记着你的。”
徐曜洲的眼神阴晦不明,顿了两秒才说:“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不会回来的。”
对方欲言又止,闻言再没有接话了。
只是在长长叹气的那一刻,目光下意识瞥向与并肩徐曜洲站在一块儿的傅均城处。
傅均城虽然一直没有出声,存在感却极强。
她轻易便认出傅均城是上回吴靳带来的客人,甚至清楚记得这位似乎还曾和谢琛闹过矛盾,争执间双双跌入锦鲤池中,闹出极大动静,徐曜洲为此还曾特意吩咐,让她把人领上楼来换身干净的衣服。
徐曜洲待人接物虽然从来都有节有礼,但总是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似是鲜少有东西入得了他的心,更别提在意过什么人。
可是这会儿——
她看着徐曜洲紧扣住傅均城的手,宛如一种变相的维护,若这人稍有闪失,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么想着,云姨的目光在傅均城的脸上多停留了须臾,才道:“行,你先好好休息,我跟夫人打声招呼去,免得她担心你。”
待人走远,徐曜洲便垂着脑袋,结结实实地搂住了傅均城的臂弯,几乎把头完全靠在了他的肩上。
傅均城原本还琢磨,是不是应该让云姨请来徐家的家庭医生,叫人给徐曜洲瞧瞧。但徐曜洲没开口,他便纠结了少顷,也没吭声。
想来徐曜洲也不愿意别人看见自己过于难堪的模样。
毕竟是成年人的重量压过来,傅均城后背紧绷,倚靠在身后紧闭的乌木门上,连带着原本只是虚扶着徐曜洲的那双手也不自觉抬起,把人紧紧搂在了怀里。
他搀着徐曜洲的手肘,另一只手绕过徐曜洲精瘦的腰腹停在背脊上,使劲的同时紧贴肌肤的掌心也不自觉拢了拢,能感觉到怀中人因为微弓而格外突出的肩胛骨,呈现出某种脆弱的单薄,但又并非属于不健康的那种瘦骨伶仃,傅均城随手摸了几下,便知秾纤合度,肌肉匀称,身材极佳。
傅均城心想,这人看起来清清瘦瘦的,没想到还挺重。
和刚才徐曜洲猛地朝自己扑过来时一样……
傅均城下意识挺了挺后背,感觉到一阵酸楚。
啧,撞得还挺疼的。
得亏对方是徐曜洲,不然他肯定是要生气的。
暗自腹诽时,傅均城已经低声问出了口。
“你的房间在哪?”傅均城说,“我扶你过去?”
徐曜洲有好久没有回应。
傅均城看不见徐曜洲的神色,狐疑嘀咕了一阵,脸上隐隐泛起烦忧的神色,试图观察徐曜洲埋在自己颈肩的脸。
低头的刹那,不料徐曜洲毫无征兆也不约而同略偏了偏脑袋,凝神看过来。
他的发梢轻轻擦过傅均城的颈窝,抬眸便撞上傅均城微怔的视线。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甚至只要谁再稍稍凑近一点,就能挨上彼此的鼻尖。
犹如无形的石子掷入幽潭,绿水在万籁俱寂间荡起层层涟漪,无边无际,随后轻易便掀起惊天巨浪,艰难藏匿于这风光霁色的假象中。
徐曜洲的指尖微不可见地朝掌心蜷了一下,连带着目光也呆滞了一瞬,喉头变得干涩难忍。
只要再靠近一点点……
只要再微微仰头……
就能狠狠吻上去,衔住那片魂牵梦绕的柔软。
他像是被魇住了一般,那阵令人作呕的嗓音无声钻进他的耳朵,穿过他的耳膜,卑劣向他炫耀——
“你没看见他之前的样子,只要我稍微勾一勾手指头,他什么都愿意做……”
“要是我喜欢,哪怕是上床也可以。”
……
徐曜洲一阵恍惚。
随即在眼睫翕张间,流露出淡淡的不安神色,复杂望向傅均城茫然的眼。
长久的沉寂。
一瞬间仿佛所有喧嚣尘嘈都远去,暖橘色的廊灯只照耀彼此脚下的这方天地,连空气都几乎凝滞。
傅均城也愣住了。
他眼睁睁看着徐曜洲泛红的眸光愈发炙热,连微扬的眸尾也染上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隐忍又勾人,十分具有侵略性。
犹如有细小电流击中后背,登时窜遍全身,傅均城心头登时咯噔一下,愣神之余脑海里只余下几个念头——
怎么办?
好像真的不太对劲??
徐曜洲这副模样,该不会是药效发作了吧???
不然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傅均城陷入长久的思考中,还不等他做出反应,徐曜洲先他一步移开了眼。
徐曜洲的嗓音很轻而缓,连尾音都带着不知为何而起的沙哑,小声道:“好。”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傅均城差点没明白。
细想一番才记起来,徐曜洲是在回答自己的话。
傅均城不禁懊恼,自己明明前一刻才问起徐曜洲,说要不要扶他回房。
居然被徐曜洲那样的眼神一瞅,差点给忘了。
傅均城简直想拍自己的脑袋。
嗐,果然。
美色误人。
这么想着,傅均城多看了一眼徐曜洲面色沉静的侧脸,若不是被眸中和双颊那点薄红所出卖,徐曜洲此刻的状态,说是神色自若也不为过。
果真是白月光,自制力极强。
流连片刻,傅均城的视线再次落在徐曜洲那双格外惑人的桃花眼上,正准备出声询问该往哪走——
忽见徐曜洲的手掠过他的身侧,以一个环抱的亲密姿势,拧开了他身后那扇门的锁。
背后骤然一空。
傅均城猝不及防,随着徐曜洲的力道,往后踉跄了好几步,磕绊间动作比思绪更快,仓惶攥紧了徐曜洲的手腕——
对方便顺势拽紧了他,在门锁自动落下的时刻,双双跌在墙角。
屋内没有开灯,浓重的夜色顷刻间将一小寸空间包裹,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傅均城稍一回神,先晕乎乎地扶住了身边人的手肘,紧张问:“你怎么样?”
能感觉到徐曜洲的身子往他的方向倾斜,却没立刻应声。
傅均城再三确认:“你觉得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等了片刻,傅均城才听见徐曜洲轻浅的嗓音,断断续续道:“哪里都不舒服。”
傅均城懵了。
哪里都不舒服?
居然这么严重吗?!
他从来没有应对过这种状况,他甚至不确定徐曜洲所说的不舒服,究竟是哪种不舒服。
是磕着碰着弄疼了?
还是另外一种难以启齿的不痛快。
傅均城有些着急,安抚般地捏了捏徐曜洲的手:“对了,灯在哪?”
徐曜洲:“……”
傅均城说:“你先松开,我去开灯。”
徐曜洲却没有就此放开他,小心翼翼问:“可不可以不开灯?”
傅均城在黑暗中眨了下眼睛,迟疑了两秒钟。
徐曜洲小声说:“哥哥,我不想开灯。”
饶是傅均城再迟钝,也在这近乎撒娇的话里听出几分别的意思来,十分耐人寻味。
或许是觉得自己此刻的模样不方便见人?
傅均城不愿驳了徐曜洲的面子,肩膀松弛下来,安安静静坐回原处。
两个人就以这样相拥的姿态无声坐了一会儿。
偌大的房间,偏偏挤在这狭小的昏暗旮旯里,要是有人突然开门而进,怕是要以为有谁在这里装神弄鬼,活脱脱吓得半死。
如果气氛不像现在这么微妙的话。
说是微妙,其实傅均城也有点说不太明白。
只是冷不丁觉得周围的空气徒然升高了好几度,四周鸦雀无声,唯有彼此的呼吸交错起伏,似并蒂藤蔓紧紧相偎缠绕。
而此时此刻,他们也确实是抱在一起的。
准确的说,是徐曜洲双手紧紧环抱住了他的腰,十分强势地把他抵在了墙边角落里。
以前并不是没有这么被徐曜洲抱过,但每次都不像现在这样,令傅均城有些不知所措,口干舌燥。
他僵着身子无法动弹,又不知道该不该打断此刻略显诡异的沉默。
直到徐曜洲的气息越来越沉,滚烫地浇在他的耳侧和颈窝,随之而来的是某种难以明说的滋味,令他忍不住呼吸一滞。
“徐曜洲?”
傅均城低声唤了一句。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直到傅均城以为徐曜洲再不准备吭声了,就听对方哑声问:“哥哥为什么觉得吴靳的酒一定有问题呢?”
傅均城默了几秒。
多说多错,傅均城索性言简意赅回:“我猜的。”
徐曜洲自喉间发出一声轻笑:“哥哥真厉害。”
这声笑真的是太轻了,稍纵即逝,轻而易举就消散在干燥的空气中。
傅均城实在没听出这声笑里的情绪,眸光下意识往眼尾处觑去,似乎想在这阵黑暗中试图看清徐曜洲的脸,却终究只能瞧见一个简洁分明的清隽轮廓。
下一秒,就听身边人问:“既然酒有问题,哥哥就一点都不怕么?”
怕?
怕什么?
傅均城没来得及细想,揣在上衣兜里的手机突兀地亮起光来,嗡嗡作响打破这场沉静。
他艰难地动身,看见手机屏幕上闪着谢琛的名字。
不过多时,谢琛十分暴躁的声线就响彻在了屋子里,一股脑发出三连问,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你人呢?”
“怎么不见了?”
“你知不知道乱跑很危险?!”
“……”傅均城没答。
谢琛急躁道:“你跟徐曜洲在一起吗?”
猜想谢琛应该也是在担心徐曜洲,傅均城张了张嘴:“嗯,他……”
未说完的话霎时噎在嗓子里。
傅均城无意间偏头,就着微弱的手机光,毫无征兆迎上一双眼眶通红的眸子,对方的眸里洇着星星点点的潮湿,隐忍在绯色的眼尾,仿佛下一秒就会迷了眼。
傅均城一时忘了反应。
徐曜洲喉结滑动了一下,只稍微歪了歪脑袋,削薄的唇便几乎贴上了他的耳尖。
启唇的同时,温热的呼吸也拂过他的耳畔。
“哥哥是跟谢琛一起过来的?”徐曜洲的嗓音发紧,尾音带着少许的颤抖。
傅均城讶异瞪大眼,来不及出声,又听徐曜洲不依不挠问:“刚才谢琛搂着哥哥,都跟哥哥说了些什么?”
傅均城皱眉,莫名其妙。
谢琛什么时候搂着他了?
想着徐曜洲此刻怕是不太清醒,傅均城故意把手机拿远了些,小声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搂在一起了?”
徐曜洲却只注意到傅均城的动作:“哥哥是怕谢琛听见吗?”
傅均城:“?”
傅均城:“听见什么?”
徐曜洲的脑海里倏然闪过很多东西。
尽是这些天里光怪陆离的梦境。
他看见吴靳在散发着腥甜味道的房间里像一只发狂的野兽,可笑地对着另一个人的脸,却情难自禁地喊着傅均城的名字。
他看见谢琛没完没了的跟在傅均城身后,一个劲地问什么时候再一起抓蛐蛐。
还有他自己——
不管不顾地吻上傅均城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