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烟一个失神,竟被宋情推开。他连退数步,满面苍茫,“你……你要与阿桓成亲?你就是他的道侣?”
宋情余惊未定,胸口上下起伏,却是点了点头,“没错,我与阿桓明日便要成亲结为道侣。所以顾明烟,我不知道以前我俩是何关系,但是请你放尊重点。”
无数次午夜梦回都渴望而不可得的人,如今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可是,他这一身红衣却不是为他而穿。
宋情要与闻人桓成亲?
顾明烟只觉一股郁气直逼胸口,像火一样焚烧着所有一切。脑海中有个声音不断说着,这不是真的!
“不可能,小情,你怎么可能和他成亲?”顾明烟一个箭步上前,捉住他的手腕,向来平静无波的脸却是激动无比,“我们曾经立下誓言,要长相厮守!小情,你只能与我成亲,我——”
“你在说什么?”宋情拼命缩回手,“什么长相厮守?我根本就不记得你!”
他对上男人的眼,毫不掩饰心中的抗拒,“就算、就算我们以前认识,可是现在我也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说的这些,我根本就没有印象,也不知你是不是在诓我!”
宋情越说,脑中条理越发清晰。“再者说了,倘若我们真的曾经有过誓约,那为何我受伤后醒来却是阿恒他在照顾我?你又在何处?”
顾明烟被他一问,所有的情绪霎时凝住。
手中那把剑刺入□□的感觉依旧鲜活。宋情缓缓倒下的那一幕,仿佛昨日才发生。
相同的一张脸,此刻却是睁着无辜的眼神在质问他。透过眼前这人,顾明烟仿佛听到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人借着这张口在问:
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是,他怎么有资格在宋情面前说出长相厮守这四个字。
顾明烟连连后退,直至撞上身后的柱子。眼前宋情的脸像是一把利箭直插入心。胸口莫然一疼,紧接着他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
血,顺着他的嘴角慢慢流出。
宋情神色越发慌乱,这个男人太奇怪了。出于本能,他拔腿就跑。可是手碰到门栓,突然间他后颈一疼,紧接着天旋地转,一阵黑暗朝他袭来。
……
痒。
唇上异样的触感,让宋情微微皱眉。很快,一股温热的气息覆上来。
他应该觉得陌生,可是身体好像很自然地接纳了这一切。
仿佛这个吻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空气开始变得稀薄,宋情不自觉扬起头,想呼吸更多新鲜空气。理智也在慢慢回笼,睁开眼的瞬间,正好身上的人松开他。
那张宛若天人般俊美的脸占据了整个视线。
宋情呐呐道:“顾明烟?”
难掩眼中的激动,顾明烟抚上他的脸,声音柔得像春天的第一阵风,瞬间能消融所有冰雪。“小情,你醒了?”
“我……”宋情愣愣看着他,随后终于意识到,周围的景物是如此陌生。
他不在飞阳宗!
“这是哪?你要做什么!”从未离开过飞阳宗的宋情,仓惶往后退着。他眼中的恐慌却深深刺痛着顾明烟的心。
他在怕他。
顾明烟压下心中苦涩,“这里是天门宗,小情,这是我家。”
宋情闻言面色瞬间惨白。“你把我掳来你家做什么?放我回去,我要找阿桓!”
“小情!”顾明烟拦下想要下床的宋情,“别走,你只能留在飞阳宗。”
他怎么舍得让宋情留在飞阳宗与闻人桓成亲,亲眼看着心爱的人与好友结成道侣?
男人凭借体格优势轻而易举地制住他,宋情双手被他死死按住,只能拼命嚷着:“你放开我呀,我真的不记得你了,我要找阿桓,我明日就要与他成亲,我——”
后面的话自动被顾明烟堵住了。
宋情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身前男人霸道地封住他的唇,肆意掠夺。
“唔……”
纵然全力挣扎,可他的这点力量在顾明烟面前却是蚍蜉撼树,不值一提。
等到顾明烟退开时,才发现面前这双眼已然通红,眼中水气氤氲,随时就要掉下泪来。
顾明烟心中猛地一震,“小情,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在他眼前的这双眸中含着深深的怨,他仿佛从中看到了,这具身体灵魂深处在呐喊,一声声诉说着他被自己亲手杀死的恨,字字泣血。
顾明烟承受不了这样的目光,他甚至不敢直视宋情的脸,只能仓惶后退,跌跌撞撞出了门。
宋情不知道这名姓顾的男人究竟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像是爱极了他,又像怕极了他。可望着那紧闭的房门,他蜷缩在床角,抱着自己,只能低低喊着“阿桓”。
*
天边响起一声惊雷,很快便下起了雨。春雨很少来得这么急,打在院中池塘里,“哗哗”地叫人心烦。
“宗主,您莫要再喝了。”侍者清竹将案桌上五个空了的酒瓶放在一旁,眼见往日那高高在上,无情无欲的男人此刻满面潮红,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得轻叹一声。“您这是何苦呢?”他从旁倒了杯热茶递到顾明烟面前,轻声道:“今日已是初十,宋公子已然错过与闻人少主的婚事。宗主您真喜欢他,把他留下便是,又何必酗酒伤身?”
这些年,清竹侍奉在侧,自然是看得明白。这位喜怒不形于色,对任何男女皆无半点情意的天门宗宗主,竟然在人家大婚前夜将飞阳宗少主道侣掳来,甚至还为他醉酒伤神。
这般反常,只怕他们这位往日看起来断情绝爱的顾宗主,已栽在那名绝色男修身上。
顾明烟推开旁边的茶,径自一口闷下手里的酒。清冽的液体顺着下颌流入衣领,沾湿了天门宗那身白色华裳。
“你不懂。”顾明烟凄然地望着前方,眼神空洞,“他、他是不记得了,倘若他想起来,他一定很恨我……”
清竹脸上闪过讶色,不过他莞尔一笑,“宗主何需担忧,清竹虽然不知您与那位宋公子有何过往。可您方才也说了,宋公子并不记得前尘往事。既然如此,您又何必自寻苦恼?”
可顾明烟又仰头灌了口酒,清竹的话极为诱惑,然而残存的理智在警告他,这是万万不能的。“我欠他一条命,只要他想,我这条命随时能给他。”
顾明烟自嘲地笑了笑,“况且,他居然与阿桓有了婚约。我顾明烟就算罔顾廉耻,也不能做出夺人道侣之事……”
说罢,他又是仰头灌酒,一副要把自己喝死的劲。
清竹眼见往日总是高高在上,如仙人般俊逸出尘的人物,此刻却卑微得如尘埃般,为了一位宋公子黯然神伤。他低垂眼帘,却是循循诱道:“宗主,清竹觉得您完全只为他人着想,全然不为自己而想。”
“一来,宋公子已忘却您与他之间的事。二者,他与闻人少主并未正式成亲,而且本就您与他相识在前,论起先来后到,那必定是您才是他的真命天子。”
清竹见顾明烟神情微凝,似有所动,心中更加有把握,继续说着:“您将他留在我们天门宗,只要好好待他,清竹相信,以您这般人物,那宋公子又岂会不动心?”
顾明烟握着酒瓶的手隐隐泛白,清竹这番话……实在太过美好了。
“您想,只要宋公子记不起以前的事,那您不是可以与他在一起,长长久久?”
“长长久久……”顾明烟喃喃念着,这四个字仿佛有一种魔力,它像一颗种子在心中落土生了根,隐秘而又阴暗的心思破土而出,长出无数藤蔓盘踞了所有思绪。
空洞的眸一点点变得坚定,顾明烟脸上露出几近疯狂的神态,他不再迷茫,甚至弯起嘴角,低低笑了出来。
“你说的对,清竹。”顾明烟抬起头,在这一刻,他又成了那个修真界至高无上的存在。
“先来后到,他本就应该是我的。”
对,宋情天生就是他的人,谁也不能抢走。哪怕……那个人是他的挚友。
第128章
雨后清晨, 空气洗过一般清新醒人。
两道身影正站在天门宗大殿门口,清竹朝他们弯腰行礼,“闻人少主, 宗主有请。”
闻人桓眉头深锁, 只是颔首跟他进去。
他踏入天门宗大殿时, 顾明烟早已在处理公务。只见他一身白衣, 那衣裳是用天蚕丝织成,在光线中竟会隐隐折射白光, 华贵无比。一顶白玉冠戴于头顶,头发全被梳于脑后, 露出五官深邃的俊美面孔。
远远望去,这位天门宗宗主宛若天下凡人, 不带一丝烟火之气。
听见脚步声,清冷的眸从手中案牍抬起, 露出些许讶色。“阿桓,你怎么来了?”
闻人桓一双眼直勾勾盯着顾明烟,像是想从这张脸上觅出些许端倪。“明烟,我有事找你。”
放下手中的笔,顾明烟挥手屏退左右侍者,随后上下打量闻人桓,眉眼间也浮现淡淡忧色, “阿桓,出了什么事?我看你神色憔悴,你不是刚刚成亲吗?”
目光来到闻人桓身后那抹娇小的身影,顾明烟莞尔,“这位就是你的道侣?倒是娇憨可爱。”
闻人桓敛眼,因连日不眠不休, 眼下早已浮现淡淡黑色淤痕。“不,她是我的侍女丽儿。”
丽儿一直站在闻人桓背后默不出身,此刻她悄悄抬眼,刚好撞上主位那道目光,瞬间低下头。
“这……”顾明烟轻拍脑袋,“是,你看我,上回你已说了我这位嫂子可是男修。”随后,他声音又染上几分疑惑,“阿桓,莫非是有什么急事?”
闻人桓深深看着眼前这位好友,过了片刻,他一脸凝重地问道:“明烟,你跟我说实话,他……究竟在不在你这里?”
“他?”顾明烟眉头皱起,“你在说何人?”
闻人桓欲言又止,他握紧拳头,“那日你离开飞阳宗,就、就没见到其他人?”
“那日我不是跟你说,仙宗盟此处有几桩急事急需我回来处理?那天,离开飞阳宗后我便直接回了天门宗。一路上,并无遇见任何人。”顾明烟说着,脸上却露出了然神色,“阿桓,莫非……你那位道侣失踪了?”
闻人桓张了张嘴,他像是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最后只是应了一声“嗯”。
顾明烟见状却是轻笑,“我道何事让你突然来访,原来是我那位嫂子不告而别呀。无妨,阿桓你把他的画像给我,我可让仙宗盟各宗各派为你寻人,想必不出数日便有结果。”
“对了,你们道侣二人是吵架了么?”顾明烟话中满是戏谑,“我可是赠了朱雀同心玦给你们当贺礼,你们这样,倒是让我深感愧疚了。”
闻人桓听着他的玩笑话,神色愈发沉重,他视线紧锁住顾明烟的脸,忍不住打断他:“明烟,你我多年相交,这辈子我当你是我唯一的知交好友。”
顾明烟收敛笑意,对上他的眼。
闻人桓一字一句,说:“我再问你一次,他在不在你这儿?”
顾明烟凝视他,却是露出困惑之色,“阿桓,我那日去飞阳宗,你可是宝贝得很,你那位道侣我非但连面没见过,甚至连姓甚名谁我也不知,你总是怀疑他在我这,难道……我应该认识他?”
这句话让闻人桓神色恍惚,他回过神,才摇头,“不、不是。”
“明烟,他……他跟我生了些口角,然后便离家了。那阵子只有你来飞阳宗,所以我以为他是悄悄跟着你们离开飞阳宗。”闻人桓突然抱拳而道:“明烟,既然他不在此处,那我也不叨扰,告辞了。”
“等等,”顾明烟从那把尊贵的白玉琉璃椅起身,快步走下台阶来到好友身边,“阿桓,你这样寻人可是大海捞针。你将他的名字与画像给我,我自可帮你。”
闻人桓后退一步,“不必了,不必劳师动众。其实他也只是闹些小脾气,估计也还在飞阳宗附近,我回去看看。”
不等顾明烟挽留,他带着侍女急匆匆便走了。
顾明烟负手而立,过了许久,他的侍者清竹才从殿门折回,“宗主,闻人少主带着那位姑娘已经下山了。”
“嗯,”顾明烟瞥过他,只道:“吩咐下去,这几日天宗门各处暗哨必定要加强戒备。”
清竹:“宗主您是说,闻人少主会悄悄上山找人?”
“这个自然。”顾明烟神色平静,眼底掠过一抹精光,“我认识他太久了,我刚才那番话,他顶多信个七分,唯有上山确认后,他才会安心离开。”
“那……”清竹也开始担心起来,“要是让闻人少主发现——”
“不会,”他身边出尘逸俊的人冷笑道,“他不会在天门宗发现什么的。”
听到这句话,清竹一颗心又放下了。既然他们宗主这么说,自然是做好万全准备。
闻人桓,注定不会找到那位宋公子。
诚如顾明烟所料,闻人桓下了山却没有走。
“丽儿,你瞧得清楚么?当晚你晕倒前见到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闻人桓瞧着侍女摇了摇头,心中那颗巨石更是重了几分。
“对不起少主,我认不出来……”丽儿双手绞着衣角,她回忆起刚才殿内主位上那如谪仙般的人物,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少主,我见那顾宗主说得真切,应该真的没见过宋公子。您不是说他是您的好友吗?丽儿只觉得刚才那位顾宗主确实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想来,应该不是他掳走宋公子。”
闻人桓遥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神色更加焦急。